竟然还被他小四子不晓得在哪儿拾到了木铃铛,一群招惹不起的活祖宗啊。
    凉夜清风迎面,擦着曳撒的袍摆发出簌簌声响。陆安海颠着歪斜的步子穿过空dàng的寂院,院子很小,中间只有一张圆石桌。东筒子这一片原是供皇帝选秀的淑女们住的,两个人住一院。因着隆丰皇帝龙体欠康,已经有二三年空置了。内廷这么大,每天都有人进有人死,哪儿一缺人气,看上去便鬼气森森起来。
    对门的两间主卧被贴了赤白的封条,隔壁仆从嬷嬷的耳房里满地拖着血滴子与染血的女人衣裳。他不晓得这院里又曾冤死了谁,他也不往那灰漆漆的窗fèng里看。上了封条的总是死得不明磊,看了反倒沾惹她晦气。反正那小丫头命里硬,在吊死了三十多个宫妃的乾西所都能活,这里头再闹也就两个,碍不着她甚么。
    低矮的绿柱红墙尽头,有间很不起眼的小屋。应该是从前值夜的小茶房,门板子有点歪。他推了推,启开一道可容身穿过的fèng。
    里头没有点灯,黑暗中传来婴儿幼嫩的呐呐自语。那细弱的稚语带着点怡然自得与自我陶醉,她已经很是习惯了这样无声无响的长夜。陆安海每次一听这样的声音,当一天差做牛做马的所有冤屈,顿时就灰飞云散了,多疲也疲不起来。
    摸到桌角划了根柴火把煤油灯点燃,灯芯子尖细,不敢将光点得太亮。慢慢的光线晕开幽huáng,就看见那角落的矮炕上仰着个小丫头,正抓着自己的脚丫子在玩耍。发现屋里有了亮光,忽而就松开手,侧翻了个身子望过来。
    小东西。陆安海简短地嗔了她一句,万年呆板的老脸上多了些表qíng。
    咔~小麟子惶促的神色立刻缓和,认出来是自己的太监爸爸,便舞着短短的小胳膊撒欢。
    没人照看没人教,一张破炕子就是她每日的天地,她自己摸来滚去,不晓得几时就学会了翻身,还会用指头勾着自己的小脚丫吃舔。
    陆安海发现后,就在御膳茶房里偷来几个矮碗碟,每次倒几口米汤水放在炕子上。小东西,她为了活着也是煞费了心机,饿了就自己翻着滚着,滚到碗边把脸扑上去舔。虽舔不了几口,反倒是打翻得多,到底不至于太被饿着。这阵子宫里头风声盯得紧,陆安海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时时过来,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此刻胸前的小巾子上沾湿着米汤,微微泛开一股霉酸味,陆安海把她的巾子解下来,又将碗碟子收拾在一边,擦了擦底下铺垫的油布。
    楚邹挪着小皂靴倚在门边看,听着里头熟悉的奶声奶气,他心里就悸动得怦怦跳。一双桃花眸子睿亮,睇着那昏暗光影中小麟子一伸一舔的小舌头,他竟有种说不出的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四殿下还是进来吧,外头黑。陆安海眼睛不看他,语气谦卑叮咛。
    他这会儿倒乖乖的规矩起来,一步一点地挪进来,负着小手臂在chuáng沿上一靠。眼睛一目不错地盯着小麟子,带着两分讨好和等待。
    小麟子扭头看见他,却忽地眸中哀伤一涩,木木然地背过身去自己玩耍。
    前儿个我父皇说要给我挑师傅,挑了东平侯府的大公子,听说他是个皇城禁卫军的千户头领。我一时忙碌,就没能来看你。他假大方的,自顾自地说着,好像两个人之间根本没发生过甚么不愉快。
    一边说,一边伸出指头一点点试探地握住她的小脚丫。
    她的脚骨头很小,还没能有他的半个巴掌大,他抓在手里,心里柔柔的。这时候他想与她冰释前嫌,她的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最顺眼的。
    因着老太监的针线手艺烂,她的褂子歪歪斜斜地吊在身上,jī屎样的褐色,衬得她那样的卑微。楚邹想起鲜艳又娇矜的宋玉妍,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爱怜是主子爷对自己手下奴才不如人的可怜。
    但她比你漂亮多了。他说,也不晓得那但字的前面半句是什么。
    嘤嘤~小麟子察觉他在摸自己,樱红的小嘴儿忍不住往下瘪。
    他却不管不顾,一意继续地抓着她不放。他出娘胎一连气喝了一年半的奶,那手劲儿可沉。又去抚她粉嫩的小屁股,寸寸bī她看自己。
    陆安海正在炉子旁生火,抬眼看到了便低吭道:殿下别动她的脚,这丫头伤过一次就记了仇,惦记你上回掐过她腿窝窝哩青了恁深一块,足足半个月才见好。
    火苗子孳孳作响,袅袅着淡蓝色的光,这是特地找内官监的太监高价买来的无烟碳。陆安海把兜里藏的两个小瓷瓶掏出来,放在水里头去暖。
    今晚上在张贵妃的景仁宫耽搁了时辰,原本悄悄温好的羊奶子和米汤都搁凉了。所幸这院里头不仅有口井,还有一个煤炉子。
    小东西月份一天天长大,饭量也在一日日往上增,眼看满四个月了才这么点点大,需要吃得好一些。偏又嘴上金贵,羊奶子必须是去过腥的,不然吃了长痱子,烧煤也要无烟的,不然就咳嗽,还容易被外头发现里面藏人。这些玩意儿都是他顶着魏钱宝胃不好、肺不好的借口找各监的太监私下里弄来的,后宫几个主位打赏的金叶子全耗在了这上头。
    第18章 『壹捌』幼许采撷
    小麟子不理人,撅着粉嫩的小屁股俯在chuáng上。她还不会爬,只是用力地往前蠕着小短腿儿,似乎想要离着楚邹更远一点。
    他知道她想要自己哄呢,一定得要他拉下身段低声下气。小尿炕子,她也像个女孩儿一样爱娇娇。
    楚邹受了冷落,然而气馁可不是他的作风。他的脑袋里压根儿没把陆安海话里话外的指责听进去,他天生自带这种过滤的功能,能够把不爱听的话置若寡闻地隔离在外。
    在炕边站了站,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风车:瞧,这是我拖小顺子给你买的。用五彩油纸做的,撕不破还不割手。那个百和盛的师傅统共就做了五只,其中一只就在本殿下手里。花了我半个月的月俸,但我晓得应该没有这样多,他们这群奴才惯会夸大其词。等日后你主子爷出宫建府了,我再亲自带你去买。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便把风车够到小麟子的跟前:喏,给你玩儿。
    嘤嘤~但一靠近过来,她却瘪下樱樱小嘴儿寻她的太监爸爸。
    他就只好把风车cha去她面前的炕头上,然后弯腰呼地一chuī,让风车五彩斑斓地转动起来。
    嘻~他弯着灵秀的眼眸对她笑,笑得甚美,把生xing里的霸道和冷芒即刻掩藏得很好。
    小麟子愕愕地看着他,小手试探地伸出去,立刻又惶怯地缩回来。他的笑容实在讨好得叫她没主意,她还记得他上回愤怒时突然伸来的小爪子。他在她的眼里形同狂霸小阎罗。
    楚邹却不屈不挠地把她小指头勾住,然后将风车塞进了她手心。半个月前她还抓不稳东西,一个小木铃铛才刚捏着就滑掉,此刻已经可以很好地拿着了。她舞了舞,终于抓在手里玩起来。
    楚邹如释重负,问说:喜欢你主子爷送的礼物吗?母后每天都检查我的牙,在牙长成像大皇兄那般美好前,我都不会再吃糖糕了。
    那言下之意就是以后自己都不会再打她,继而又若有似无地斜睇了陆安海一眼:我母后还说,倘使查出来是谁给我的糖吃,必要赏他一百大板子。你太监爸爸若是被打死了,桂盛得把你抓去剪蛋蛋。
    嘁。陆安海听了冷不丁好笑,小子,他这是在拿话威慑自己呢。然而也晓得他并不知小麟子是男是女,心中倒默默松了口气。见他的手不自觉地又往丫头下面探,便打断道:殿下勿要乱摸,做太监的都卑贱,污了您的高贵。
    楚邹只好窘窘地把手收回来,俊俏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羊奶温好了,陆安海顶着他所谓的苦脸瓜子走过去,把小麟子抱在膝盖上喂。羊奶温温的,泛着淡香,小麟子饿坏了,小口小口地吃得可欢。
    楚邹还没和她说够话呢,她就被老太监抱走了。他不过瘾,又随到陆安海的腿边站着,看着小麟子吃。
    小麟子圈在陆安海的胳膊肘上,小小的身子团坐着,好似粉雕玉琢,特别的乖。
    他盯着她吐进吐出的小舌头,双目一眨不眨,忽而抢过去扶奶瓶子:我来,我来。
    陆安海由着他扶去半边。楚邹悄悄把手指头移到瓶嘴上,又感受那种被小奶狗舔来舔去的微妙感觉。他很享受,昏huáng的煤油灯下,俊美的小脸蛋好生沉静。
    不一会儿,那被截断的羊奶就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淌到了小麟子的衣裳上,小麟子也是好欺负,依然孜孜不倦地舔吮着。陆安海看见了,暗暗又心疼又气愤:小子,几个皇子里头没有比他更蔫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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