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哪儿来的杨长孙?楚邝接过话茬,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杨俭。其实对于四弟如今的敛蓄他是有些防范的,但也依旧带着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不服气。
    人人都看向杨俭。
    宋玉妍接过话茬:必是与大公主亲事有关了,嗤嗤。她颊染羞云,巧笑嫣然,天生擅于调解气氛。生得也是明艳花容之貌,三岁上就晓得偷用楚妙的胭脂与唇红,亦从小爱黏着二皇子楚邝缠。楚邝本是不耐烦的,奈何被张贵妃频频暗示与胁迫,只得麻木不仁地受用着。
    一众宫女太监与孩子们都抿嘴轻笑起来。杨俭没脸红,楚邹倒略显局促了,便袍摆携风,几步穿出了长康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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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门直临着御花园,门内有一片空场,楚邹在这里放了箭耙子,时常一个人过来练箭。又或是那种漫无目的地弯弓,she出去又自己走过去捡回来,再接着弯弓继续she,一个人一呆也能呆一个下午。
    晌午清风穿墙,四月的紫禁城略显得gān燥。因着无人,周遭有些过于安静,楚邹并不是个擅用言辞之人,身上自有着他父皇的一种英冷,很显然杨俭也是这一类型的人。
    他看上去是那种温良儒雅的世家子弟,不料she箭也是很熟稔。可见杨家是个真真切切的的高门世族,教养出来的公子都是要自小文武jīng通的。他忽然很为姐姐期待结果。
    便像打破沉寂一样地说:他们都是我的皇兄和皇妹。
    唔,看起来是有些与殿下相像。杨俭试拉着一柄长弓,眯眼往前方瞄了瞄。明明把什么都看明白,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空间舒适。十七岁的尔雅男子,站在楚邹身旁比他高出一个头。
    楚邹走神偏出一箭,正要跑过去捡,杨俭伸手挡住他,说仔细有什么动静,自己大步走过去看,却只是地上一枝长柳条。他便歉然赧笑:方才误以为是蛇,怕伤着殿下。幼年躺着看书,久后眼神便时有不清晰。
    那笑容溢在脸上浅浅,却叫人身心顿生暖意,楚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稳的感觉了。见小顺子抬着饭食走进来,便邀了杨俭一同在御花园里用膳。
    午间风和日丽,万chūn亭下弥漫着淡淡花香。杨俭低头掂勺,并不过多言语。
    楚邹看见菜里有一只小青虫,便用筷子夹走,大方说道:让你见笑了。想必宫里的伙食让你不适应,你们做臣子的在府上一定用度舒适。宫中太监们都是看脸的,谁得宠了就对谁仔细,反之则敷衍,我想起从前在王府时可比现下要好吃些。
    杨俭不以为意:虫子亦是产自那菜叶之上,夹走了倒也无大碍。
    楚邹就释了口气:待他日我出宫建府,再请你下馆子偿回这一顿。
    唷,好大的口气。小顺子在旁打岔:殿下还是先紧着给大公主攒攒吧。
    说的是楚湘的婚事,大皇姐出嫁,同母的嫡亲弟弟可不能不准备好礼。
    楚邹暗暗观向杨俭,杨俭脸上并不见浮动,只宽和解围道:重阳时节普度寺中秋jú盛绽,不若殿下待那时有空再约微臣游赏。
    这是一顿愉快放松的午膳,所有的空间都被匀得恰恰好处。后来仆人来唤,看见杨夫人站在门下等他,这便要告辞了。
    楚邹对着杨俭的背影道:杨长孙,本殿下瞧着你不错。你今儿回府了,他日可会娶我大皇姐过门吗?
    杨俭回头,谦和笑笑:既已受殿下一顿饭食,殿下今后叫我之问就好。言毕一袭靛青袍摆在门外略过。
    第34章 『叁肆』调酱小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yīn晴圆缺,初一的玄月下去,十五的银盘满上来。当皓白的月光照在大奕王朝的苍穹之下时,黑夜的紫禁城便成了小麟子的天下。
    悉簌簌,哑巴狗钻dòng的功夫已练就得炉火纯青。它嗅着陆安海那身太监味道走远了,便贴着昏幽的破墙根下走。它白天的时候在院墙外绕,看到哪里有松掉的砖头就在边上拉泡屎,夜里嗅着自己的屎味就知道该钻哪儿可以出去。院墙太破,陆安海把先头的dòng给堵上了,碍不着它在另一个地方又拱出新dòng。
    这阵子夜里频繁加餐,吃胖了好一圈,滚圆的身子先挣着爪子钻出dòng,后脚小麟子也趴下去蠕了出来。是不能够拱肩膀的,得平爬着才能出去。小指甲里抠得满是泥土,不过不妨事,出去后找个树杆抹抹,这就gān净了。
    入夜后唯有内廷亮着橘暖的光,其余地方的灯笼都是清幽的。但老太监说那里是贵人主子们住的地方,抓到了要打板子哩,她就对那道门没兴趣。怕死呢,一个宫女生的小秽种子,自己倒把自己的命多么稀罕。
    月光打照在无人的砖石地上,路边青松槐树斜影黯淡,她的小影子被拉得老长。黑暗是她出生后第一件被迫接受的事,她在黑夜里游刃有余。抬脚跨过左翼门,哑巴狗在前边嗅,若然听见有动静,比如皇城禁卫军巡逻路过,就左右猛甩两下尾巴,呃呜~一声。她便立刻贴墙藏去了栏柱子后面,禁卫军看见是一条狗也就懒得去搭睬。
    这二年多宫中没进新人,御膳房的差事倒也按部就班有规有律。亥时该下差的都差不多已走光了,橘huáng的灯火在窗外透出昏朦光影,值夜的大太监打着哈欠,叫另一个:今儿皇上宿在养心殿,没什么事儿,你跟这看着,若有吩咐就送一盅汤过去。皇上不挑,都在锅里头热着。
    说着自己就去隔壁的小chuáng上打盹了。
    另一个嘴上应着诶诶,到底深知皇上夜里甚少叫点心,转身也就溜去和人玩牌了。
    那外八字一摆一摆,人才刚走出去,一道小影子挤着一条哈巴狗就亟不可待闪了进来。
    方方支架,层层叠叠。太监们做事得仅仅有条,否则少不得挨师傅板子。一排溜整齐的白瓷盅里装着盐巴、茴香、蒜末与葱姜,大铲子小漏子铁勺铜勺吊垂在钩子下,灶膛里火苗恹恹,蒸笼屉里暖着雪白的馒头
    若说紫禁城于她而言是个天地,那么御膳房就是那天与地之间一个奇妙的王国。
    微苦的huáng芥末粉润湿后有芳香溢出;用jī屎色的孜然粉沾ròu不仅去腥臊,还能让ròu质变得更鲜嫩;倘若汤汁儿太咸了不妨gān脆再加点麻油、醋和辣酱,抿一口下去酸酸辣辣味道倍儿慡,连哑巴狗吃了都耸耳朵翻跟斗哩。
    这些都还不是全部,还有更多的等待她去调试。小麟子此时的眼睛是烁烁有神的。绕着灶台边走,这会儿锅里正炖着海参汤,她躲在桌子底下曾偷听太监们说过,那是从前皇后娘娘常做给皇帝吃的,如今帝后不睦了,皇帝还是时不时想起来喝两口。平时看太监们做得小心翼翼,一忽而撒一些什么,一忽而又坠几片什么,她总是充满好奇。
    唔。小麟子搬了把矮凳垫脚踩上去,用银勺子舀了点轻轻抿一口,见那边有一丛削好的玉兰片,就踅过来扔了进去。汤噗噗的滚着,冬菇展开来,玉兰片白得娇嫩,就还少了点儿什么,便又撒下几片绿。一眨不眨地看着它们在汤中沉浮,冒出一朵朵清甘香醇的小泡泡。
    她对味道是专注且无师自通的,打小小的时候老太监就给她拿各种碗碗碟碟,装上各色吃的给她在破院里自己玩耍。御膳房的大长条桌下是她的天地,蹲在这里没有人看见,jīròu条子伴着chūn笋丝再添点儿炒花生碎末,小哑巴狗吃得满地儿挠爪子撒欢。中间值夜的过来看了两回,捣腾捣腾又出去,忽而打更的沿墙根下慢悠悠响几声梆子,子时过了,外头暗得快要看不见,她这才从那世界中回神,恍然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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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几个太监围在灶膛拌嘴,负责煲汤的伙夫骂值夜的:妈了个巴子,老蔡你昨儿夜里是不是动过我汤了?
    嘿你这人讲点道理,我值夜又不是一回两回,偏昨儿动你汤做什么?值夜的反驳。
    那伙夫指着大半盅剩下的海参:从昨晚上开始熬,熬到早上叫小槌子给万岁爷送过去。小槌子说皇帝只喝了两口就搁了,问是谁做的,你他妈这不是害我吗?
    那值夜的不服,伙夫叫他自己试一口,试一口就试一口,他掂勺子一尝:乖乖,这汤里头一股子冬菇味,昨晚上没见谁进来过啊?
    皇帝素日用膳不言不语,今天吃两口就搁置,还问是谁做的,这是要丢差事哩。伙夫锅铲子抡起来,gān了大半辈子混出的英明要毁在你手下了!值夜的抱着脑袋哎唷哎唷躲,正巧陆安海走进来,就叫陆安海评评理。
    陆安海歪着肩膀环视一圈,他眼睛毒,一看,看到那桌角搁着半碟子笋丝条没收拾掉,桌腿上还沾着两根huáng狗毛,他便装模作样地走过去,暗暗把那一碟子东西撸去了垃圾桶里。试了一口汤,味道果然是变鲜的。皇帝如果觉得不好吃,除了微微皱眉头,是不会问谁做得的。既然吃了,还问了,显见得是对上了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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