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出来散心,几人倒不肯乘轿子了,揩着裙裾慢悠悠步行上山。今日这一片地界因着有皇家侍卫把手,并无闲杂人等吵扰。孙皇后与杨夫人走在一块,楚祁与杨俭隔开一段距离边走边说话。
    半年多没见杨俭,看起来肤色比之从前略深一些,应该是随父亲去南方晒黑了,只是谦谦尔雅目不斜视。楚湘便也只是低头看路,并不多语。倒是楚邹步子轻快,几步就上去老远。
    女人家走路就是慢,孙皇后便叮嘱他:想玩儿就去吧,进了庙里可不许she鸟儿,佛祖面前不可杀生。
    话说着,头顶上落下来一颗柿子,橙huáng可爱。楚湘弯腰去捡,那柿子却轱辘滚去阶下,桂盛便道:听说这山上结出的柿子甚甜,既然是它存心吵扰主子们走路,娘娘不如歇上几步,看奴才给您打几颗来解解渴。
    这太监整天往戚世忠那里跑,孙皇后是不管他去留的。此番出宫这般殷勤,只怕是被戚世忠拖得没脾气,破罐破摔了。孙皇后也由着他去。
    第39章 『叁玖』旧怀无痕
    迂普渡寺山脚下宋岩喝令,梧健的身躯先行从马背上跳下来。
    张福怀抱拂尘,恭身站在御驾外。
    有小太监过来撩帘子,楚昂抱着瞌睡的小儿子从车厢内踅下,紧接着是扶着他袖子的丽嫔周雅。
    到地儿了,后面的车队陆陆续续停成一长排。
    二公主楚池要去前面找父皇,张贵妃牵着她过来,抬眼便看到周雅青chūn娇俏地站在皇帝身边。
    通州城外秋风冽冽,把楚昂一袭玄色长袍chuī得扑簌乱舞,那颀长挺拔的身姿看去多么叫人渴慕。年轻的周雅依着他,便显得那样的和谐般配。已经二十九岁的张贵妃看着,到底掩不住眼里几许咸涩。
    见周雅回头看过来,便抿嘴笑:哟,这小七子还真是黏皇上,和当年的皇四子可有得一比。
    皇四子是紫禁城内的不可说,包括他幼年时候的那些离奇古怪,以及皇帝曾经对他的圣眷和后来的盛怒与冷落。朝臣们是不敢弹劾皇四子的,即便是当年撞死了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龙凤子和一个宠妃,这样大的过错原本是够打入冷宫的,不可能毫无责勉地就过去。但皇帝不悦任何人在自己跟前提起四子的存在,每每提起总是yīn沉着一张脸。他的气场原本就是冷清,沉下脸时周遭的气氛便像是凝固,朝臣便不敢再提。这一点周雅在几经试探后,已然深深的领教过。
    周雅便谦逊地答回去:皇上仁爱,每个公主殿下都黏父皇,二公主小的时候听说也黏得不行呢。踮起脚尖,揩了揩楚昂肩头上楚邯的小脸蛋,爱宠道:方才路上瞌睡,一意哭嚷着要父皇抱,这就只好送过来皇上这里了。让姐姐笑话。
    她的身段盈润有致,尤是胸襟那儿绷得满满,恩宠雨露只须这一垫脚便不稍多余细说。
    二公主楚池不喜欢她,有些嫉妒地看着小七弟。
    张贵妃笑笑不说话。
    这个比自己小去十一岁的女人,三年来她算是识得了她的厉害。
    当年那场事故人人都有份,只是她张敏断不会做得太绝,不会去害施淑妃那个根本没野心没斗志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顶多只是想让皇帝和孙皇后翻脸不和,煽一巴掌就够了,感qíng这玩意得越拖越薄。但没想到她周雅年纪小小就有这样的手段,背后竟然还有个肃王的势力。
    而她手里有什么,只有一个心思揣不透的阉党太岁戚世忠。靠着当年祖父为官时点拨了他的一点人qíng,如今看来也没甚么大用处。暂且忍耐着。
    旁边等待已久的官员纷纷过来,撩袍子跪地磕头:微臣恭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为何这里还有三抬轿子?楚昂微蹙眉头。
    那领头的官员自己也觉奇怪,早听说宫中帝后不合,今晨见到皇后莅临还满心讶然,此刻看来原是没打招呼,并非同游。便支吾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带着三位殿下和公主,小半个时辰前刚上去。臣给配了轿子,只说是愿走不坐,这便搁置在山下了。
    三年了,她把自己拘在坤宁宫中三年,今次却终是愿意走出来。
    楚昂容色淡漠,拍了拍怀中惊动的小儿:无妨。重阳登高祭祖,倘若是乘轿上山,倒显得对天地先祖不敬,朕也步行上山吧。
    言毕自抱着楚邯在前头走路。
    他这样一说,后边的嫔妃与皇子皇女们倒不好再坐轿,一行人加宫女太监百多人往阶梯上慢悠悠走。
    周雅有些错愕,料不到皇后竟会在这时候出来。
    张贵妃却是莫名舒坦,倒好,皇帝这几年对自己虽看似依旧,其实已觉越高越远,早已揣不出他心思了。要扳倒周雅,只怕除了皇后也没别人。便笑笑着对楚昂道:皇后姐姐三年休养生息,难得今日出来散散心,倒也值得欢喜。
    楚昂不应,只是默然登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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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山腰上,桂盛正指挥着两个太监用竹竿挑树上的熟柿子。一忽而滚下来几个,楚湘就跑过去弯腰捡起,先递一个给楚祁:弟弟你先尝,若是好吃我再给母后与夫人。
    她微含着下巴,青丝上钗环轻轻拂摇,又举目找楚邹。
    楚邹却早已像只放飞的鸽子找不见了,杨俭在旁应道:四殿下已入寺中,长公主可是在找他?
    这是他一路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依旧是谦和带笑。身量似乎也比半年前高出寸许,出自世家高门的气度让他总像与人隔着谦谦君子距离。
    困抑于深宫多年的楚湘,在她端柔庄淑的皇长女尊容之下,内心其实是有些自卑与自省的。她看他对自己态度这样舒缓有度,也许并无心无缘,此刻反倒是对他平静了,微笑着转而把果子递给母后。
    孙香宁站在树底下,偏就为难桂盛:那树顶上的一只可否给本宫也摘下来?看着倒是喜庆。
    桂盛这太监,惯在宫中狗仗人势,看人下菜。难得见母后又复如初时qíng致,不动声色地刁难作弄人,皇长子楚祁亦展颜露笑:母后对这里好似熟悉,从前可有曾来过?
    孙香宁淡漠道:倒是有,很久以前了,你若不说我还记不起来。见找不到楚邹身影,便叮嘱他跟上去找找,别扎哪儿去了出不来。
    暗暗觑了下眼神。
    楚祁立刻明白过来,瞥见一旁大皇姐默着不说话,几步外杨俭目含淡笑。楚祁亦是希望大姐有个好归宿的,他没有朋友,除了在宫中玩鸟儿,今日和杨俭一路相处却极是自然舒适。便把空间匀出来,自己快步上了山。
    桂盛亲自揣着竹竿鼓捣,一忽而眼角往山下一斜,竿尾巴戳在他烂了嘴角的水泡上,疼得他嘶溜一声龇牙咧嘴。
    鬼鬼祟祟,活该。楚湘忍不住笑,她心中自然,笑起来自是少女娇俏的,并无那份深宫的沉稳与羞赧。杨俭默默颔首立在她身后的一旁。
    桂盛手上竿子再一歪,柿子便从孙皇后头顶掠出去,砸去了她的背后。
    得,也不指望你了,这就上山吧。孙香宁正yù回头捡,转身一弯腰,动作却是略略一顿。
    楚昂单手抱着将醒的皇七子,匀出的右手掌心上huáng橙橙一枚果实:这是你要的柿子?方才险险把你砸到了。
    他着一袭玄色刺绣金龙纹绫罗袍,一双冷长的凤目盯着她的脸,也不晓得站了有多久,听去看去了多少,目光中有涟漪dàng若深潭。
    孙香宁的脸上尚未褪尽嬉容,他对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那个昏huáng落日下的坤宁宫,她怀里抱着huáng疸的小儿坐在丹陛旁喂药,才出月子的脸色那样凉楚,无形中把他的心压得又沉又惫,似要喘不出气。突然一个回眸,这样明媚的光彩却叫他陡然生疏。
    周遭一众人等听见动静,纷纷在空地前下跪:奴才叩见皇上。臣妇参见皇上。
    楚湘亦轻轻地叫了一声父皇,称呼隔得太久了,出口竟觉语涩,勾着下巴不敢抬头仰视。
    孙皇后指尖顿在半空又收回,然后直起身子。他们站得太近,他看她的目光中有探究,似有话要问,又有几分刻入骨髓的熟悉还有一分自然的亲近。
    此刻英姿笔挺地站在她的面前,怀里抱着个孩子,肩头是那样的宽展。光yīn隔去三年,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的痕迹。所不同的只是眉宇间的帝王孤寡更冷更沉淀了,下颌削瘦下去,清贵的五官从来叫人贪看。
    孙皇后本来有点意外,看一眼桂盛,顷刻又淡定下来:既是皇上捡得了,那就归皇上吧。今日重阳,皇上不在文华殿举行祭典,怎会出现在这里?
    她容色淡淡,言语也是淡淡的,并不见半分哀怨和数落。楚昂有些释然,脸上颜色稍暖,应道:许久未出宫,朕亦想趁此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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