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唷没跑两步,殿里头忽然dàng开一声太监呱嗓子嚎。她听得脚下一顿,继而嘻嘻一声淘气,帽儿一颠一颠跑得轻快。
    那次被皇七子用笔袋子扔了,鼻眉骨正中被划破了一个口子,略有点深,结了痂,新长出来的ròu是红色的。李嬷嬷用自调的膏露给她抹余痕,肃净的灶堂下小麟子乖觉地站着,鼻子是秀挺的,粉圆的小脸蛋chuī弹可破。李嬷嬷涂得很仔细,那保养jīng致的手指抚在小麟子眉心,轻绵绵带着淡香使得她很舒服,这种感觉和御膳房的太监们很不一样,在太监堆里他们对她的好,是揶揄的、训斥的、带损人的,嘴上刻薄不掩内心关爱。而在坤宁宫这里,一切都是细腻的、静谧无声,特别柔,她在御膳房又是掏蚂蚁又是挖糙dòng儿,在这里却是乖守本分的,享受这份被女人照拂的奇妙感觉。
    清早的宫廷很安静,扫洒的声音在窗外沙沙,李嬷嬷涂完了,爱宠地直起腰:像个假女孩儿。好了,打明儿起不用抹了。
    小麟子说:永和宫里有一个很漂亮。一边儿说,一边儿小脸蛋晕开红粉。
    李嬷嬷已经在景和门外看见她好几回偷看楚湄了,闻言嗔她:那是三公主,做了太监还敢宵想小主子哩,该挨大板子。
    小麟子听得窘迫,李嬷嬷吩咐她把桌上的一碗桂圆莲子羹吃掉。这可是给她的独份特例,每回给皇后炖滋补,李嬷嬷都会顺便给她留一碗,整座内廷连长公主从前都没有这待遇。
    吃好了就端盘子出去,七八盅小小的红豆鲜奶冻,盈白润韧地在盘子里晃dàng着。空旷的场院上秋风冽冽,chuī着她的獬豸小袍扑簌乱拂,一截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圆敦敦打眼儿。
    因为楚妙带孩子进宫,孙皇后便把各宫的皇子们也都叫过来一块热闹。
    让开让开,要崩了!隆福门内宋玉柔紧捂着裤裆迎面冲刺,蓦地在她肩侧撞了一下,把她盘子撞得惴惴歪歪,差点儿就撞上前面的宋玉妍。
    太监们在场院里摆了箭筒,楚邝与楚邺正在往筒里掷箭。楚邝掷得没心没绪,将满十三岁的他已然颇具俊武雏形,面目上是那种楚氏男儿特有的冷鸷,动作间却不掩几分落魄。投几个不中,回头看见小麟子端盘路过,便道一声:不玩了。叫她:端过来,给本皇子一个。
    小麟子步子一顿,只得在他跟前停住。
    宋玉妍紧忙凑过来,揩着雪白的手帕拭他鬓角:给邝哥哥擦汗。手腕上一珠蓝宝石细链晶莹泛彩,用她母亲楚妙的丹寇涂了指甲。擦拭得很小心,看楚邝的目光都是爱怜。
    楚邝麻木不仁地给她拭着,原本今次不想来,但是张贵妃bī着他露面。先前那件事从周雅口中被说出,父皇虽然没有处置,但景仁宫的势头一下子低迷了,连母妃都收敛得小心翼翼。他虽生xing狂鸷,到底是孝顺的,便只得硬着头皮出来。
    揩一枚奶羹仰头就吃下去,馨香润口,便又拿起一个吃。李嬷嬷做食材jīng致,从来分量很少,他一个人吃这样多,旁的小主子都别吃了。小麟子目中有心疼,他瞥见了,冷笑:怎么?给本皇子这样的角色吃,你就舍不得了?等着,早晚你主子爷还有再起来的一天。
    说着,便去捻她白净的下巴,长眸里故意噙了几许调弄的促狭。小麟子只是奴才相地耷脑袋站着,直把一旁宋玉妍急得不行,去捂他眼睛:邝哥哥你弄错了,她是太子爷的小太监。
    太子爷?钻过本皇子的胯,那薄qíng老四还肯收她么?还不是一朝风光就把她甩了。楚邝笑得萧索,偏是不肯松开。
    话音方落,却听身后传来小路子声音:太子殿下。
    几人蓦地抬头,便见那隆福门下走进来三道身影,打前头的是皇太子楚邹,着一袭玄色长袍,两肩绣蟠龙,少年宽肩窄腰,俊美面庞上目若寒星,微抿着薄唇勾勒冷漠。身后跟着长公主楚湘与驸马杨俭,楚湘肚子已有四个月了,微微拢起弧形,自从出宫嫁人后,她便日渐的雍容端重起来,颇有大族大户的贵持之气。杨俭今科金榜题目,按惯例先在翰林院从职正七品修撰,穿一袭靛蓝补服,悉心地护在楚湘身侧。
    宋玉妍在诧然仰视楚邹的那一瞬,目中对清贵冷峻的皇太子是充满崇慕的,然而低头看看萧索的二殿下,又不自禁地怜疼起来。
    楚邝一眼dòng穿她,松开小麟子的下巴站起来,笑笑:四弟来了。语调中有自嘲,亦有隐敛的跋扈,许多qíng感不用说出口各自都懂,他老四惹不起,天都在帮他。
    又恭敬地叫一声:大皇姐。
    楚湘自是已听说楚邝勾绊四弟那件事了,心中诚然是冷薄的,只面上不表现出来,淡笑道:二弟这习惯该改改了,东宫储位是父皇定的,哪儿容得着谁人特例,连我这做姐姐的都改了叫太子爷。说着一袭裙裾款款,自往露台上优雅行去。
    小麟子站在楚邝身旁,小脸蛋擦着他的袍摆,软绵绵的。看见了她的太子爷也只是低下头,依旧两手端着盘子不说话。
    楚邹发现她的无视,心中是别扭的。
    那次楚邯扔了她两条鼻血,是楚邹把她送回御膳房的。陆安海看到她鼻孔里塞着的小棉絮,苦眼瓜子都要喷火了,嘴上卑微道一句:劳殿下一路辛苦。转过身却碎碎叨叨
    有第一回 ,有第二回、第三回,没第四回,当主子的也给奴才留一条生路,奴才命虽贱,到底也是一条人命,护不好就一刀子断gān净,别搁半中间拖着,小娃娃脑袋不开窍,一颗心尽被牵着跑哩。话不带停顿,又叫小麟子:人不要你,上赶着凑什么热闹?苦的时候是你给他送饭暖脚,荣耀的时候你算什么,渣都不算。
    这歪肩膀老太监生着一张面疙瘩脸,素日看着闷不吭声,整起人来却都在yīn处。那些天楚邹的饭菜里时常都是反胃的洋葱与青椒,外表看着道道好菜,殊不知一道也难以下口。他自四岁起就把喜好掩得悄然无痕,阖宫就只有这老太监揣摩了自己的喜好,这种被dòng穿的感觉让楚邹在年幼时对陆安海磨牙切齿,因此那时候在宫墙上对他打弹弓可从来下手不软。
    但小麟子也就乖乖地跟着他走了,竟然也不替自己声张辩解一句。
    断了就断了吧,今后各走各的阳光道,结果几天不管她,竟然还学会钻人裤裆了。
    没用的蠢奴才。楚邹摒弃地斜了小麟子一眼,目光在她一截白嫩滚圆的小手肘上定了定差事也当得不尽心,在御膳房吃,来母后坤宁宫里也吃,整日尽把她主子爷gān饿着。
    问:宋家那小子呢,你可看见?
    小麟子很沮丧,她不用看太子爷也知道她的太子爷在嫌弃她。眼睛盯着地板,慢声慢气:往前头跑了。
    虽然没明里问她,但是她晓得答自己话,楚邹心里默默还是受用的,对她不与陆安海解释流鼻血的事儿也就不那么恼火了。
    却偏故作冷漠,一道刺绣五彩华虫的玄色袍摆掠上台阶,看也不看楚邝一眼,轻启薄唇道:去给爷把他叫过来,宫里头大,别蹦着蹦着倒把自个该服侍的主子爷给忘了。
    话有所指,英挺的身姿迈开修长双腿,倨傲地踅上露台。那侧影冷隽,袍摆拂风,把底下宋玉妍看得眼前花乱,静下心来忙又勾住楚邝的袖子。
    陆安海在知道楚邹把自个丫头甩了之后,其实是松了口气的,素日总不忘在小麟子耳畔数落:早跟你说过那小子薄qíng,你还不信,这下信了吧。还爬过他的chuáng。帝后不和好的时候,要你给他暖脚窝窝,和好了他就两眼朝上翻,你算哪根葱?贱命小奴才一个。
    他嘴上把小麟子当太监,这话说得,倒像闺女被坏小子带跑了又被始乱终弃了一样气堵,当着小麟子面从来都是那小子,那小子地叫。叫小麟子别主动搭睬楚邹,哄骗她只要三个月不搭睬,他准又巴巴地黏上来,黏不上来也别黏着了,黏过来准没好事真要三个月不搭睬,那寡qíng冷xing的小子早把她忘gān净了。
    小麟子心里舍不得,默默地数算着时间,但她目不识丁,只能从一数到十六,陆安海说三个月是一百二十天,她数不到两个十六天,明儿又得重新算一回。
    这会儿看到楚邹眼里的嫌弃,小身板儿走得晃悠晃悠,也没心绪再去数算了。
    走到太监们的官房外头,果然就听到里头一点点淋尿的声音。
    推开门进去,一股恶臭扑鼻。五岁的宋玉柔正褪着裤子站在尿滩旁,他打翻了尿桶子,似乎想用扫帚顶起,结果又晃倒了边上的便桶子,这会儿满地都是屎尿láng藉。但是还没流到他脚边,所以他依旧慢吞吞地尿着。见小麟子进来,他是有点窘的,他身子骨从小就弱,听说刚生下来还是不出气儿的,下半年的小麟子个儿长得比他高了,他反倒是越长越像个女孩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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