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谢贻香和得一子共乘一只马鹿往东疾奔,由于两人所骑的正好是领头之鹿,鹿群也紧随其后奔行,宁萃则是将穴道被制的赵小灵放在一只马鹿背上,自己施展轻功在旁照应。伴随着冬季的暖日逐渐升到四人头顶正上方,离约定的午时也已越来越近,待到鹿群冲上一处斜上的山坡,前方便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被几条结冰的溪流分隔开来,一直延绵到数里开外,只有左前方有一片数亩方圆的矮树林,如今只剩被冰雪覆盖的枯枝。
    马鹿上的得一子当即说道:“此地离墨塔虽只有三十四里不到,但前方数里皆是空荡荡一片,那个家伙安排在东面第四处的暗桩必定藏身于这片枯树林里。”谢贻香方才便已告知宁萃要出手拔去东面这第四处暗桩,此时得一子的话音刚落,宁萃已脚下发力,手持油伞从鹿群中快步抢出,率先冲进左前方的枯树林中。随后便见枯树林里人影晃动,传出几声凄厉的喊叫,显是宁萃已和藏身其中的畏兀儿军士动上了手。
    谢贻香也想施展轻功抢上前去,得一子却叫她只管驱使胯下的马鹿朝那片枯树林直冲过去,由于整片枯树林不过一人高低,当中尽是横七竖八的枯枝,马鹿在林中刚行出十来步距离,头上的鹿角便被枯枝缠住,再也前进不了分毫;后面的鹿群也有几只收不住脚,相继被林中的枯枝束缚住鹿角,只得蹲在地上沉声哀鸣。而树林外剩下的马鹿眼见头鹿被困林中,都在林外盘旋着不肯离去。
    谢贻香心中大喜,如此一来,便等于是将鹿群尽数拴在了此地,连忙从鹿背上跳下,顺着交战声往枯树林深处而去。果然正如得一子所料,此刻在树林深处和宁萃交战的正是八九个身穿裘皮铠甲的畏兀儿军士,一面挥舞着手中弯刀,一面用畏兀儿语大声叫喊,脸上都是惊惧之色。再看旁边的雪地上,已有六个畏兀儿军士横尸当场,个个脸上血肉模糊,粘稠的血液流淌下来,一时都还没能浸入雪中。
    要知道宁萃昨夜从囚禁赵小灵的“坠龙窟”里闯出,到如今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尽数发泄出来,手下自是毫不留情。身形闪动之间,手中油伞以“海天穿云追”和“摩诃般若杖”交替出招,猛一挥出,伞柄正好打在一名畏兀儿军士的脸上,已将他满口牙齿尽数击落,纷纷弹入脑中,当场气绝身亡。随后宁萃微步挪移,身法翩若惊鸿,手中油伞顺势疾刺,又插入另一名畏兀儿军士的嘴里,继而将油伞撑开,顿时将这名畏兀儿军士的脸颊震裂,伤口从两旁嘴角一直延伸到左右太阳穴,形貌极是惨烈。
    算来这还是谢贻香头一回见到宁萃以当年轰动金陵的“撕脸魔”手法杀人,惊骇之余,心中怒气渐生,实在不明白自己身为刑捕房的捕头,怎会和这种杀人狂魔结成了同伴。剩下的几个畏兀儿军士眼见自己的同袍相继命丧于这个美貌女子的油伞之下,此时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斗志?相继惊呼一声,便往四下逃散开去。
    谢贻香连忙上前围堵,却又不愿杀人,只得朝宁萃叫道:“留几个活口!”眼见当中一名畏兀儿军士一边跑一边在怀里摸索,手忙脚乱地掏出一个朱红色烟火筒,显是要发出烟花讯号,她便将手中乱离隔空一挥,把乱离的刀鞘甩了出去,正中那名军士手中的烟火筒,顿时将烟火筒击落在地。谢贻香随即抢上几步,用乱离刀背将这军士击晕过去。与此同时,宁萃施展轻功游走,已将剩下的畏兀儿军士尽数击毙,竟是一个活口也不留。再粗略一数,埋伏在此的畏兀儿军士正好是十五人,倒是和得一子先前的推测吻合。
    得一子早已从鹿背上下来,又将不远处的赵小灵从鹿背上拖拽在地,这才大步踏入林中。宁萃见他过来,当即问道:“接下来应当怎样?”说罢,她一口恶气没出尽,突然向谢贻香冲上几步,用油伞将那名被谢贻香击晕的畏兀儿军士打了个颅骨粉碎。谢贻香惊怒之下正待开口责骂,宁萃已冷冷说道:“拔去暗桩,当然要杀人灭口,难道任由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小道长,你说该不该杀?”
    得一子冷笑一声,也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扒光他们的衣服。”谢贻香心中暗叹,深知在这两个人的眼里,自己无疑是个妇人之仁的蠢货,眼下人既已死,倒也不必多言,只得俯身将这名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剥下。谁知宁萃杀心一起,举止已有些失态,又向得一子高声说道:“你是要我们换上这些畏兀儿军士的衣服?哼,这些死人的脏衣服,你们谁爱穿谁穿,我可不穿。”
    听到这话,谢贻香也忍不住怒火中烧,说道:“好啊,那你这位千金大小姐便和你的小灵留在这里等死便是!”宁萃又寒着脸向得一子说道:“难道换上死人的脏衣服便能蒙混过关,逃脱神火教的追捕?简直是笑话!你当那个人是傻子?”
    这回得一子却是破天荒地并未动怒,而是缓缓说道:“你说的不错,改扮成畏兀儿军士之后,我虽有上中下三条对策,却不知哪条对策能够瞒过那个家伙,所以至今还没有决断。”宁萃微微一怔,随即差点没当场跳起来,厉声喝道:“你……你方才不是说早已谋划妥当,一切都已十拿九稳了?怎么……怎么眼下又说还没有决断?你若没本事帮我们逃脱,大家就此分道扬镳,我又何必再听你使唤?”
    得一子却不理会她,而是转头向谢贻香问道:“我们换上畏兀儿军士的装扮之后,应当如何躲藏?”谢贻香不料他突然向自己发问,连忙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却见得一子将双眼上翻,再次露出下面那一对血红色的瞳孔,盯着谢贻香沉声逼问道:“你当然知道。”
    面对得一子这对血红色的瞳孔,谢贻香打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她正待再次开口否定,忽然间似乎有灵光一闪,将她整个脑海映照得一片通透,脱口说道:“只是改扮成畏兀儿军士,根本不足以瞒过对方的追捕,却可以凭此混进畏兀儿军士的队伍里面,作为暂时的藏身之处。若要继续东行混进四十五里处的第五处暗桩,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倒不如往后折返,选一处山阴或者树林藏身,等对方的大队人马追赶过来,便可伺机混入其中。”
    这话一出,得一子脸上顿时有一丝惊惶闪过,却又立刻恢复了镇定,淡淡地说道:“不错,此法虽然有些弄险,实则把握极大,乃是我的中策。”谢贻香话一出口,又滔滔不绝地说道:“其实我们也大可不必弄险,只管躲在暗处等前来追赶的大队人马过去,再沿来路往墨塔处折返。想必来时的第一、第二和第三道暗桩如今早已撤去,对方自然发现不了我们的行踪,更想不到我们居然敢往回走。”
    得一子嘴角微微抽动,说道:“不错,我上策也被你想了出来,眼下只缺一个下策。”谢贻香沉思半响,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了。”得一子接口说道:“下策便是混在这些畏兀儿军士的尸体里面装死,只要能瞒过那个家伙一时,便能伺机逃脱。”
    谢贻香缓缓点头,随即回过神来,醒悟道:“我明白了,那个言思道曾经……曾经在我身上留下过一个‘鬼魂’,幸好被小道长出手化解,所以这些日子里我时不时会有些奇怪的念头,其实便是言思道残留在我脑海中的智慧。而此刻我能够想到的办法,言思道当然也能想到,小道长以此询问,便是要我替你排除掉上中二策,最终选取这一下策?”得一子却不答话,自行收起了那对血红色的瞳孔,转向宁萃问道:“你和那个家伙相处不短,照你看来,这上中下三策哪一条对策能够瞒过他?”
    宁萃听谢贻香和得一子相继说出这所谓的“上中下”三策,无疑皆是绝佳的对策,欣喜之下,心中怒火也消去了大半。但听到得一子询问,心中又不免慌乱起来,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这三条对策虽是妙算神谋,也足以瞒过天底下的所有人,但……但我们的对手却是那个人……我实在不知道。”得一子点头说道:“不错,如此看来,这三条对策全都瞒不过他。”
    说完这话,得一子便缓步上前,从地上捡起那个被谢贻香打落的朱红色烟火筒,继而发力扭开,顿时便听炸响声起,一束红色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这一举动看得谢贻香和宁萃目瞪口呆,要知道先前经过的三处暗桩都是以淡绿色烟火为号,自然是示意一行四人已经由此经过;而这朵烟花却呈红色,可想而知是作为示警之用,表明四人已向暗桩处的军士动手。眼下得一子的上中下三策既然无用,他却主动放出这枚烟火,岂不是在向墨塔上的言思道等人报信,自寻死路?
    却见得一子脸上重新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淡淡地说道:“此时离约定的午时已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神火教的人早晚也该追赶出来,倒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至于今日这一场赌局,我既已料敌先机,就能随机应变。从此刻开始,那个家伙便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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