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在凛鸦城军队驻地完成了护卫队的组建,一切正如先前格雷戈里四世安排的那样,二十名铁卫,十名龙骑士,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全副武装,武器与护甲都保养得很好。虽然瑞文斯顿的正规步兵因为武备问题饱受诟病,出了雪原战斗力便大打折扣,但拱卫王室的铁卫军显然不在此列,他们的待遇与龙骑士对标,因此可以成建制、大规模地装备新式重甲,而不用与守护者军团争抢粗陋的锁板复合甲——那是世纪初被淘汰的工艺!铁卫军是北境最接近超重装步兵的编制,他们屡次与邻国强悍的超重装步兵对冲,战损比却始终在伯仲之间,足见此部队素质之高。至于龙骑士更不必讲,北境中所有培养龙骑士的礼堂中,亚历克西斯公爵坐镇的瑞恩总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之后自然就是凛鸦城。这支小部队足以从正面横扫五倍于己的佣兵队伍,若是指挥得当,甚至可以做到零战损。
    普鲁托尔是被威廉将军护送过来的,尽管他即将进行一场横跨北境的长途旅行,且要在潘德最偏僻的角落长久地居留,但是他的行李却不算很多——相对于一名皇室贵胄而言,绝大部分都是书籍,整齐地堆叠在马车车厢中,除此之外还有一副铁卫军的甲胄,一柄短斧,以及一面大盾。威廉将军还带来了一匹驮马,马背旁挂着两口巨大的箱子。“这是你在凛鸦竞技场取得优胜的奖金,每个箱子里各有六百四十枚金龙第纳尔。而这个,”威廉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塞到埃修手里,“是陛下要你转交给阿拉里克公爵的书信,在收到信后他会支付剩下的十二万八千第纳尔。你在路上一定要保证储君殿下的安全!”
    “明白。”埃修说。他从表情上便看得出来威廉将军并不满意他回答的语气,但对方也没多说什么,交代完后便与普鲁托尔告别。
    “父亲真的很器重您,巴兰杜克先生,并不是每一位新晋的男爵都能受到这么大力度的扶持。”普鲁托尔目送着威廉将军离开,“当然以您的能力与做出的贡献也值得父亲如此待遇。”他的视线落在埃修腰旁的狼斧,眼神突然一亮,“这把战斧的形制独具一格,工艺风格迥异于潘德大陆,我能否冒昧地问您是从哪家铁匠铺获得这把武器的吗?”
    “这是我自预兆之狼手上缴获的战利品,原本是他的武器。”
    “原来这就是‘狼斧’吗?跟我记忆中有所不同。”普鲁托尔不知从哪摸出一张纸笔,随手就完成了一张速写,顺带还将埃修也画了进去,完事后邀功一般递到埃修面前。埃修不得不承认普鲁托尔在绘画上老练的笔力,哪怕他自己对用笔的技法一窍不通也能看得出那些整洁而凌厉的线条在交错之间透出极具张力的美感。狼斧作为主体对象,刻画得最为细致,纹理与质感都强烈而沉重地在平面上彰显出来,而狼斧持有者埃修就比较潦草了,只有依稀的眉目与健美的身体线条。
    “殿下是打算在王立学院精研绘画?”埃修随口问了一句,很快便后悔了。
    “并没有,我已经画得够好了,院长编写《潘德志》时部分北境的人物画像还是由我负责的。我之所以前往王立学院,是遵守祖先立国之初的规定:瑞文斯顿的王位继承人一定要在成年前进入王立学院,跟随当届的院长学习,得到准许后方可离开。所以并没有精研的说法,院长教我什么我便学什么,大概也就重复一遍父亲当年学习的内容,无非是军事政治这些。绘画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爱好而已。”普鲁托尔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埃修只能扮演一个沉默的倾听者,确保这场对话不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直到普鲁托尔有所收敛,埃修才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请殿下登车,我们准备出发了。”
    一路上埃修都在避免主动与普鲁托尔交谈,他骑马走在队伍前列,刻意地与车厢保持距离。但是普鲁托尔偶尔会兴致勃勃地跳出车厢,骑着备用的骏马与埃修共行一段距离。好在他也意识到埃修的性格并不如何开朗,所以不会一味地挑起话题,更多的时候是欣赏远方迷雾山脉逶迤的线条,有时纵马狂奔到前方,将雪原上的护卫队印在羊皮纸上。普鲁托尔对于自己的画技并没有什么夸大的成分,在颠簸的马背上他依然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一次精细的速写。只要普鲁托尔仍旧在视线范围内,埃修便不会刻意地拦阻。而且前往使落半岛的路途还算是安全,佣兵遇上了不少,盗匪还真没见到几个。
    抵达申得弗后,凭借着格雷戈里四世的信,埃修很轻易地进入了内堡。阿拉里克公爵甚至亲自出来迎接。这位全北境最富有的领主是一个在瑞文斯顿极其罕见的美男子,五官精致柔和。他的父亲老阿拉里克公爵是正儿八经的北境壮汉,他母亲却是一名出身帝国的平民女子,在战争中几度流落,最后在老阿拉里克身边做了一辈子的侍女。尽管北境并不排斥私生子,但阿拉里克公爵继承了太多母亲温和的眉眼,就连他的名字“格里莫尔”都是纯正的南部口音,这也让他在家族中受尽冷落,但是当他的父亲与一众兄长相继战死在凛鸦城下时,格里莫尔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阿拉里克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他的生意头脑也精明得不像个北境人,两次龙狮战役后都是他力排众议恢复与萨里昂之间的贸易往来,屡次与“金银之虎”施耐德谈判,在他手中申得弗的财富进一步地增长,使得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接济北境的同僚——他作为债主倒是豪爽,还得起的就还,还不起也不会追加什么利息,因此在贵族中风评极好,口碑最高。
    “我还以为会是瑟坦达护送储君殿下,但没想到陛下会将这等重任交给一位新晋男爵。”阿拉里克公爵看了眼普鲁托尔,笑了笑。
    “小叔有要事缠身,所以就让巴兰杜克爵士代劳了。”普鲁托尔微笑着回答,“如果不是急着前往波因布鲁,一定要找机会拜访一下申得弗的天鹅湖与天琴圣地。”
    “随时恭候殿下。”阿拉里克公爵微微欠身,而后转向埃修,“这是陛下委托我代为支付给阁下的报酬。道格拉斯!”他喊道。
    不多时,阿拉里克公爵的身后走出一位仿佛巨人般的壮汉,他几乎与内堡的大门齐高,披着粗糙的熊皮,怀里抱着一口沉重的铁箱,价值十二万八千第纳尔的金龙就装在其中。箱子规格颇大,但是在壮汉的怀中却显得小巧精致。
    “这位是道格拉斯,申得弗的‘铁熊’。”阿拉里克公爵介绍道。
    “嘿嘿,客人,好!”道格拉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他的声音浑厚又含混,通用语的发音很不标准,就算是简单的字节,听者分辨起来也颇为吃力。无论是在瑞文斯顿还是菲尔兹威,道格拉斯这种体格的猛男也是绝无仅有的——他那狂猛如熊的蛮力也是,作为交换,他的智力并不高,但这并不是先天的缺陷,而是后天的遗憾。无人知道道格拉斯的生身父母,他自小在迷雾山脉中长大,受一对冰熊夫妻的抚养,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在迷雾山的一次狩猎季中,他的冰熊父母惨死在他面前。疯狂的道格拉斯撕碎了面前所有能动的物体,而后跑出了迷雾山脉。被外出的天琴圣女米迪娅撞见,后者只用了一罐蜂蜜就让道格拉斯老老实实地跟她回到了申得弗。因为从小与野兽长大,心智有所缺陷,只对圣女米迪娅言听计从。很快道格拉斯就展现出令人骇怖的战斗力。在一次与菲尔兹威的冲突中,他单枪匹马冲进敌阵救出了阿拉里克公爵——当然主要原因是米迪娅同样深陷重围,菲尔兹威引以为傲的斧骑兵大队与涌泉护卫军在他面前一触即溃,身经百战的正规军其实跟迷雾山脉上的野蛮人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区别。此役正式奠定了他超一流武者的地位,从申得弗的“熊孩子”道格拉斯一跃成为如今的“铁熊”道格拉斯。北境中不乏好事者拿他与另外一名超一流武者,国王的弟弟瑟坦达·格雷戈里比较。他们曾在申得弗的竞技场中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如果不是王立学院动用了大量的学者,阿拉里克公爵也下了血本搜罗药草,这两人很可能都会落得终身残疾。
    “装上马车就行了。”普鲁托尔说,但是道格拉斯只是傻笑,并无反应。“道格拉斯,把箱子,装进,马,车,里。”阿拉里克公爵在一旁说,对普鲁托尔抱以歉意的一笑,“不好意思,道格拉斯只听圣女的指令,如果不是圣女开了口,我也指挥不动他。”
    “米迪娅,妈妈!让我,听你的,话!”道格拉斯嘿嘿笑着,抱着铁箱往马车走去,“听妈妈的,话!有!蜂蜜!”
    “这无伤大雅。”普鲁托尔说,同时不忘拿出纸笔记录道格拉斯的身姿。
    “公务缠身,就不相送了。”阿拉里克公爵说,朝埃修敬了个军礼,“希望巴兰杜克爵士能够保护殿下周全。”
    “理当如此。”埃修以军礼回应。
    埃修一行人离开后,道格拉斯摇晃着走到阿拉里克公爵的身边:“米迪娅,妈妈!在哪儿!”
    “在给你找蜂蜜。”阿拉里克公爵看也不看道格拉斯,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找够了就回来了。尽量少管圣女叫妈妈,她的年纪可比你还小。”
    “妈妈,不让我,叫,才,不叫。”
    “随便你吧。”阿拉里克公爵冷淡地说,“去拿一只渡鸦来,如果这次捏死了,一星期没有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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