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受你的道歉,再见!”她咬牙,态度凶悍地摁掉通话。
    再次回到床上,胸腔起伏不定。
    气恼、忧虑、茫然……种种情绪混杂交织。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只有他能随时搅得她心烦气躁,只有他。
    她长而缓地尝试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静下心回想他们这些年究竟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想不通,怎样都想不通。
    她甚至不敢问:沈飞白,你为什么不留美读mba,为什么忤逆沈老头报考播音主持……为什么?
    周霁佑整晚整晚地失眠,同在凌风央美考研机构授课的好友景乔见到她后惊呼:“我说粥粥,你晚上是不是都跑银行附近踩点去啦,瞧这眼袋和黑眼圈。”
    周霁佑拿出一个小镜子照,漫不经心地说:“好端端的我抢什么银行。”
    景乔上来时,从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八宝粥,她坐在休息室用小勺子舀一口送嘴里,慢慢咀嚼后说:“我看你倾囊相授地给灾区捐款,想你是不是还觉不够。”
    是不够,她还想去前方做志愿者。
    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念头,可突然一冒出头,她立刻如遭雷击,浑身一震。
    潜移默化的影响吗?
    烦。
    于是,一个上午,油画考研班的学生都深切感受到小周老师的心绪不宁,他们在底下作画练习,她在前面发呆……发呆……发呆……
    周霁佑本科毕业后直接保研,现在是一名油画系在读研究生。
    在凌风央美考研机构任教算是她的一份兼职,她还有另一份工作,也是老师,属长期工,在导师介绍的画室里教年纪稍小一点的孩子画画。
    她很少住在学校,周父生前给她留了一套老房,她在南湘的几年,周父的好友雷安夫妇将房子常年出租,前两年政府腾退时又拿到一笔数额不菲的补偿金,雷安把钱汇总在一起交给她,她没要,委托他帮忙买套小公寓,无太大要求,离学校近一点就行。
    结果,公寓楼好巧不巧就买在中央美院和中传媒的中间地段,邻近朝阳公园。
    那个人,之后总是以各种理由过来看她,真的是各种理由,五花八门的,蹩脚的也好,精妙的也好,他总能不含一丝起伏地说出口。
    ***
    周霁佑手拎一袋生活日用品,走出超市。
    北京的风沙比她儿时的记忆更严峻。她在刮来的东南风里偏头眯了眯眼,然后,沿路边霓虹走回家。
    一梯四户,出了电梯,还要再左转推开一扇防火门。
    防火门很重,她手里拿东西,只靠单手很费劲。
    才推开一条小窄缝,门的重量似乎忽然变轻,一下子省力不少,很快就推到一半。
    她知道门后有人在帮忙拉,视线下移,却没看到裤腿和鞋露出来。
    谁会去拉重得要死的防火门,正常人都用推。
    小区门禁森严,不会有外人混入,只有一个人,只可能是他。他有门禁卡,但没有公寓钥匙。
    他回来了。
    她迈脚进去,眼睛越过门边向门后看,的确是他。
    挺拔的个头,休闲随意的装扮,一如既往深邃的眼窝,手还放在门把手上,神色安静极了,也……倦怠极了。
    她本想呛声谴责他一声不吭装鬼吓人,可看他眼眶下淡淡的青黑和眼白上的红血丝,话到嘴边却吐不出。
    算了。
    她淡淡看他两眼就将目光收回,拿出钥匙走上前开门。
    背后响起防火门关严的声音,在她转动钥匙的时候,头顶覆盖一道高大的阴影。
    还记得当年他也不过只是不算矮罢了,后来他和她同班,与她同桌,不知不觉个子越抽越高,坐在后面的同学也越来越有异议,班主任倒没说什么,他自己一言不发抱起课桌挪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哦,好像在那之前,她冲他发过一次脾气。
    究竟为什么事?
    周霁佑拉开家门,不自知地蹙了蹙眉心。
    她从小学五年级起就不断收到情书,有匿名的,有署名的,有含蓄矜持的,有热烈奔放的,她对此向来无感,都予以冷处理。
    上高中后,莫名其妙被封校花,莫名其妙有一堆外班的男生女生要和她做朋友,有人甚至无聊到带着外校的学生跑到她班级窗外寻找她,然后指着她介绍——看,那个就是周霁佑,吸引得全班都齐刷刷看向她的座位。
    这都不是最讨厌的,最讨厌的是,他把她在学校的情况说给沈老头,包括有三个男生同时在追她的这种陈芝麻烂谷子。
    假期她从宿舍回到沈宅,老头子疾言厉色地当所有人的面斥责她小小年纪就会勾人,文明人不吐脏字,但照旧能把人一通震慑。
    她除了愤怒自己被打小报告,并无太大反应,反倒是他,在她的怒瞪之下,脸色竟比她还要难看。
    那种难看,不似心虚,也不似羞恼。他面部表情一向匮乏,能突然多出那样一种怪异的神情,又是在她火冒三丈的情况下,她根本无心去分辨。
    紧接着,她找他撒火,他主动向她道歉,她不接受,他就再也不说一句话,任由她劈头盖脸地冷嘲热讽。
    她已经想不起当时都具体说过些什么,假期结束后返回学校,早读课,他自动自发地在朗朗书声中搬离她身边。
    之后是无休无止的冷战,她不愿搭理他,他话少,也不主动搭话,两人就那么僵持了整整一学期。
    换上拖鞋,周霁佑直接前往厨房,掀开袋子,将该贮藏的贮藏,该保鲜的保鲜。
    她手拿一盒韩式辣酱准备送往冰箱,脚步刚一动,他就扬手接了过去,不用她说清目的,冷藏室打开,辣酱放进门内侧的侧挂置物架。
    放好后,阖上门,眼睛转向她,手也伸过来。
    意思很明白:还有什么,一并。
    这种感觉,该怎么说……
    如果是几年前的她,这时候她可能会皱眉拒绝:不用你帮忙。
    但现在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她说不上原因,也许……也许习惯生活里有他。
    低头从袋子里翻找,一个一个递给他,他再一个一个储存于冰箱。
    谁也不先开口说话,沉默的氛围持续蔓延。
    所有东西都归置好,她将购物袋折叠整齐,塞进头顶的壁橱,随口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他嗓子有点沙哑,像是许久都未打开似的。
    周霁佑关上柜门,偏头看他:“感冒了?”
    他手抚了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声:“应该没。”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应该?”她翻他一眼,“你等着。”
    你等着。
    他微微地一顿,而后随她走向客厅。
    她面无表情地扔给他一袋感冒冲剂,长形玻璃水杯撂在茶几上,口气不算坏,但真心不温柔:“自己冲。”
    “嗯。”他坐在沙发,由边沿撕开,深棕色的颗粒沙沙滚入杯内,他身体前倾,眉眼低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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