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他这种人,才好娶亲。”
    姜小乙一愣,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肖宗镜看着酒碗,不管他喝多少,他的手依然很稳,碗中的酒像冻成的冰面,平整无波。
    “当年这件事给我触动颇大,我扪心自问,做不出戴典狱这般英武果敢的决定,所以还是算了吧。”
    姜小乙小嘴张了张,忽然道:“那……不找世家女子,找个不容易被捉住的江湖人呢?”
    晚风吹动碗中酒水,荡出细微的波纹。
    这一次真的是静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他轻稳的嗓音。
    “小乙,我出身军伍世家,受陛下皇恩,今生的路早已注定了。找个官宦之家的女子,只是陷人于危难,若是找个江湖人,那就是彻底拖人下水了。”他懒洋洋地往墙上一靠,又道:“何况,我整日东奔西走,银钱也赚不来多少,就算跟了我也享不了几天福,遭什么罪啊。”
    姜小乙望着他,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大人,我……不是,我是说……侍卫营里也有兄弟自江湖投奔,大家选择跟随大人,应该都是心甘情愿的,谁也没有被拖下水的说法。”
    肖宗镜长长的指尖拎着酒盏,说到侍卫营,他的神色认真了些。
    “侍卫营是我的心血,营内的兄弟或是有精忠报国之志,或是想寻个安身立命之处,亦或者是单纯看得起我肖某人,因而聚在一起。能与你们共事,是我的荣幸。”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声音也低了些。
    “但一切缘份终有散去的一日,将来侍卫营若是没了,你们皆来去自由。”
    “没了?为何会没了?”
    肖宗镜一声浅笑,好像觉得她问了个傻问题。
    “我死了,自然就没了。”
    姜小乙眼珠子瞬间瞪圆。
    他这语气漫不经心,似乎还带着一丝看破天命的漠然。
    姜小乙只觉气血上涌,刚刚那点旖旎之思全部忘到了脑后,她一把抓住肖宗镜的手腕。
    “大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抓给肖宗镜吓一跳。
    “你做什么?”
    姜小乙深深凝眉,思考心里的话到底该怎么说明。就在这时,她忽见窗外路过一个算命老头,眼睛一亮,半边身子支到窗外。“你——!”她冲那老头喊道:“老先生!请上楼来!”
    “小乙?”
    “大人请别说话。”
    那老头被她喊了上来,姜小乙往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指着肖宗镜。
    “老先生,请帮我算他的命,好好算。”
    这算命老头一看便是整日没什么收成,见到银子那叫一个亲切,转向肖宗镜,绿豆大小的眼睛放出璀璨的光芒。
    “嘿呀!小老还从没见过足下这般神采奕奕如日方升之佼佼豪杰!端的是一副宏图大展,誉满天下之尊容!所谓岁大运红,拨云见——”
    “等等,”姜小乙打断他,“不用这么大,说点平常的。”
    “平常的?懂懂懂!”算命老头捋捋稀松的胡子,又道:“小老观足下身如幻梦影,目若月下莲,实是不可多得的仙福之姿,此生定是暖衣饱食,安心乐业,琴瑟和谐,儿孙满堂,百年之后,无疾登仙!”
    姜小乙满意道:“好,这个好!”她一开心,又给了一锭银子打发老头走了。
    “听到了吗大人?”姜小乙严肃道,“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就得算命的来说才准。”
    肖宗镜低下头,半晌没动静。
    姜小乙抻长脖子:“大人,您听见我的话了吗?”
    他肩膀微颤,笑了起来,起初笑得很轻,最后终于忍不住,就像当初在冀县吕坊那晚一样,笑得爽朗开怀。
    “听到了,我听到了。”
    她也同那日一样,再次被他笑得后背滚烫,她往后躲了躲,却被肖宗镜反手握住手腕。
    他握得比她刚刚还要紧。
    “借你吉言。”他看着她,目光坚实又炽热。“小乙,借你吉言。”
    他们这晚喝了太多酒,姜小乙已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宫中的。
    第二天醒来,她脑袋昏沉,离开屋子碰见晨巡归来的周寅。姜小乙微微一愣,她记得最近晨巡都是李临负责的。不过她向来与这一板一眼的周寅没什么话说,也就没有多问。
    平平无奇过了几天,姜小乙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营里静得出奇,好像少了不止李临一个人。
    她终于找到周寅询问。
    “周大哥,李临去哪了?”
    “肖大人带他和徐怀安还有另外几名弟兄去往抚州了。”
    “什么?!抚州?”姜小乙诧异。“他们去抚州干嘛?……不对,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大人扛你回来的第二天一早。”
    “……扛?”
    “你睡得沉,没听到声响。杨亥将军在抚州被匪患牵制太久,陛下十分着急,命大人做督军前往监察。”
    “那怎么不带我去?”她甚至都没有听肖宗镜提起过此事。
    “大人说你在军饷的案子里耗了太多心神,这次就先歇一歇。”
    “我不累,谁说我累了?”
    周寅正色道:“要服从大人的安排。……对了,今日我本来也要找你的,你跟我来。”
    姜下乙沉浸在被遗留在宫中的失落里,亦步亦趋来到周寅的营房。
    周寅取了一个小卷轴给姜小乙。
    “这是大人临走前给我的,让我在今日给你。”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姜小乙拿来卷轴,随口道:“为何要今日给我?”
    周寅道:“大人就说要立冬这天给你,没说理由。”
    立冬?
    “……今日立冬?”
    “对。”
    姜小乙心中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
    “谢谢周大哥!”姜小乙拿着卷轴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迫不及待打开卷轴。
    这是一幅小画,画上是一名少女。
    姜小乙并不认识这画上的少女,刚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她想再翻翻看有没有其他的留言,可视线却像不听使唤一样,怎样都不能离开这幅画卷。
    她与画中少女久久对视,时间越长,越是沉沦。
    最终,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姜小乙坐回榻上。
    她好像知道这少女是谁了。
    她脑海中浮现当初在冀县,自己对肖宗镜说过的话。
    ——元神全不全也没什么差别,都照样能活,只不过是见不到自己的真实样貌而已。
    “原来我长这个样子?”她躺倒在榻上,忽觉这烫金的纸张有些眼熟。不久前的那一夜,她从宫外回来,去找肖宗镜。当时他在房中写东西,见她进门,就拿开不让她看,好像就是这种纸。
    姜小乙偏过头,窗外是光秃秃的天。
    周围安静极了,阴冷的空气充斥鼻腔,沉寂仿佛是深宫永恒的写照。
    天边飞过一只青鸟,孤独地掠过整片灰色的天空。那一瞬间,姜小乙的心里也拂过一丝怪妙的感觉。
    她隐隐觉得,自己与肖宗镜之间,似乎有些就在嘴边的话。
    将说未说,可又绝不能说。
    最终,她再次拿起卷轴,看着画中少女,问道:“你见大人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呢?”
    少女自然不会回答她。
    姜小乙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你得同我一样聪明,能为大人排忧解难才好。”
    第53章 迷恋夜色的流莺,于她面前起舞。……
    肖宗镜不在的日子, 姜小乙对这深宫冷院也是兴趣大减,数日逗留宫外。
    天冷了,时间的流速似乎也跟着缓慢起来。
    某日, 一场寒雨后, 无聊的姜小乙来到十八香,找紫嫣消磨时光。
    他为她泡了一杯茶。
    昨夜那场雨下到深夜, 已见零星的雪花,想来是今年最后一场雨水了。姜小乙见紫嫣轻衣薄衫,竟比第一次见面时穿得还少,露出小半清瘦的胸口, 显出几分飘零的美感。
    “你多穿点吧,这屋子不禁风,你该跟老鸨说一声,再过些时日岂不是要冻死人了。”
    “奴家不冷。”
    “这天气我都受不了, 你怎么可能不冷。”
    紫嫣伸手, 盖在姜小乙脖子处,手掌十分温热。
    姜小乙奇道:“你火气好旺。”
    紫嫣柔声一笑, 道:“是奴家疏忽了,忘记公子会怕冷, 奴家这去烧个火盆来。”
    紫嫣走了后,姜小乙站起来在屋里踱步。她来到角落,这里的小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神像, 前面是一堆药材, 还有一把小刀。她拿起那刀子,又轻又薄,打磨得格外锋利。这刀形状特殊,像是一片竹叶, 没有手握之处。
    桌上铺着几张绢纸,上面有一小撮磨好的粉末,呈淡淡的猩红色,旁边还放着一个胭脂盒,姜小乙猜想,这可是紫嫣用来调配脂粉的材料。她好奇地闻了闻,一股奇异的怪香直钻鼻腔,她意识一顿,眼睛上翻,瞬间向后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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