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头的男子怒道:“你们都让开!”
    这人四十几岁的年纪,长脸头发稀疏,掉了两颗牙,容貌丑陋,腿还有点瘸。他赶了许久的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老瓢,这是什么人啊?”一个妇人问道。
    老瓢目光凶狠,瞪着谢凝:“她是安王府的郡主!”
    “啊?!”众人哗然。
    那妇人拉住老瓢,惊慌道:“你怎把郡主给抓来了?”
    老瓢冷冷道:“前几天冬官的药用完了,我混进天京城,想偷点钱买药,结果碰上石鼓山有什么新庙开张。我想去给冬官拜一拜,求求福,没想到碰到一场骚乱!混乱之中我听见有人喊她郡主。当时正巧我离她不远,就趁乱把她打晕偷了出来!”
    妇人哎呀呀地大叫起来:“坏了坏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呀!”
    周围人纷纷附和。
    “你糊涂啊!”
    “老瓢啊老瓢!你可闯大祸了!还不快把她放了!”
    “放什么放!”老瓢朝旁啐了一口,“现在放她回去,我必死无疑!”他指着谢凝,环看四周,怒道:“我们背井离乡,流落在外,到如今已有大半年了!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处处遭人冷眼!这位郡主就是老天赐予我们的金砖!我看我们不如就去东边,现在举国上下,就属青州军最有钱!我们只要把她献给青州军首领!到时候钱粮土地,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众人听得害怕,不敢说话。老瓢看向他们,又道:“你们有人胆子小,不敢干,就自己离开。胆子大的,想过好日子的,就跟我去青州!”
    大家想来想去,也没个主意。最后一个佝偻的中年男子站出来,道:“我赞成老瓢的提议。乱世之中,当老实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谓富贵险中求,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老瓢,我跟你走!”
    老瓢满意道:“王头,你是个有种的。”他懒懒道,“其他人既然没兴趣,那就算了,明早起来,咱们大路朝天分两边,各寻各的前程去。”
    之前那名领头的妇人忙道:“老瓢,你别这样讲啊,咱们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避难的,一路照应,绝不能分开。”她看向谢凝,慢慢目光也变得尖锐起来。“好,要干就一起干!就把她送给青州军,我们的苦日子也该到头了!”
    众人纷纷响应。
    “薛婶子说得对,就这么定了!”
    谢凝被绑着手脚,倒在一旁。她听了他们的言谈,知道他们想把自己献给青州贼军,又惊又怒,悲从中来。
    她哭了好久,最后累得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夜深人静,周围人都睡了,谢凝心想,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悄悄在手上用力,也许是觉得她是个柔弱女子没多大的力气,老瓢绑得不算牢固。最后谢凝腕子上蹭得血肉模糊,终于抽出了胳膊,解开绳子。
    但是这一下把旁边的薛婶也弄醒了。
    “哎!你要干什么?”
    谢凝一把推开她,扭头就跑。薛嫂子大叫一声,“完啦完啦,快来人呐!”所有人都被喊醒了。村民们紧追不舍,到了一处山坡,谢凝脚下一崴,滚了下去。
    山坡上满是碎石,撞得她剧痛难忍。
    她心想与其受人凌辱,令家族蒙羞,朝廷为难,不如就这样摔死了也好。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忽然听到哎呦一声,她觉得身体一轻一顿,似乎是压在了什么人身上。
    身下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小僧有点喘不过气了……”
    第66章 小仙女受难记
    谢凝浑身是伤, 艰难回头,看到地上躺着一名僧侣。
    这僧侣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穿了一身破棉袄, 灰头土脸,蓬头垢面, 体格消瘦,容貌倒是有几分清秀。他原本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被谢凝这么一撞,背篓撞出老远, 零零散散的东西散落一地。
    老瓢很快带着人追了过来,谢凝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捡起路边一块石头,照着自己的头上撞去。僧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说道:“施主这是做什么, 莫要自残呀。”谢凝用力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眼看老瓢带着人越追越近了,谢凝哭道:“求你放开我, 让我去死吧!”僧人看了看谢凝的脸,忽然咝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呀!施主——”
    可能是他表情实在太过惊讶, 谢凝不由停顿, 听他想要说什么。
    僧侣接着道:“小僧观施主慧根深种,悟性极高,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如投靠我佛, 争取早日上岸吧。”
    谢凝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竟是这样的疯言疯语,听得她愈发绝望。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这么一会的功夫,老瓢早已带人赶到,三下五除二把谢凝绑了起来,恶狠狠地看向僧侣。
    “你是什么人!”
    僧侣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合十,笑呵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僧法名瞿昙,自号幻乐,是一名云游僧人,在这见过诸位施主了。”他微一抬眼,看见老瓢的样子,忽然大惊。“哎呀!施主,你——”
    老瓢吓了一跳:“我?!我怎么了!”
    幻乐惊喜道:“小僧还从未见过像施主这般灵根具足之人,实是凤毛麟角,万里挑一,快快皈依三宝,修得清净之身吧。”
    竟还是刚刚那一套拉人入伙的言辞。
    “哈哈哈!”老瓢笑骂道,“满口屁话!”
    后面的薛婶听见,连忙跑过来推了老瓢一把,双手合十朝天拜。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佛祖就当没听见,刚刚那话不算的。”
    幻乐被他踢倒,在地上滚了半圈又爬起来,还是一脸笑意看着他们。村民们瞧他怪好玩的,纷纷凑过来,有人问道:“小和尚,你多大年纪了?”
    幻乐笑道:“小僧今年已经五十有八了。”
    “你?五十有八?”众人哈哈大笑。“可真能吹牛,看你最多也就十八吧!”
    老瓢歪嘴一乐:“小和尚胡言乱语,莫不是念佛念得脑子不灵了。”
    薛婶又觉得他犯了忌讳:“哎呀!你可别说了!”随后又朝天一拜,口中念叨。“佛祖恕罪,佛祖恕罪,刚刚那句也不算的。”
    “老瓢!你看这里!”一个村民把幻乐的竹篓翻开。“这小和尚带了好多药!”
    老瓢过去看了看,果然满竹篓都是药材,他问幻乐道:“你是郎中吗?”
    幻乐笑道:“小僧略懂一些医术。”
    老瓢急切道:“小师父,我这有个孩子生了病,一直高烧不退,你可否帮忙诊治?”
    幻乐:“待小僧前去一看。”
    老瓢往后面递了一个眼神,几个村民把谢凝绑得结结实实,嘴也塞上了。老瓢和薛婶带着幻乐回到山沟中。几个妇人照看着四五个孩子,其中一个大概一岁左右,面色泛红,嘴唇干裂,看起来病得十分严重。
    幻乐瞧了一会,道:“还有救。”
    老瓢大喜:“小师父,这是我的儿子冬官!求小师父慈悲为怀,救他性命!”
    幻乐道:“请将小僧的药娄拿来。”
    村民们帮忙取了药娄,幻乐即刻开始为冬官医治,又是施针,又是按拿,再调以药剂,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冬官的烧渐渐退下,气色转好。
    在他医治过程中,薛婶拉着老瓢到后面悄声说话。
    “老瓢,我瞧这小和尚治病救人有一手,冬官病根难除,光这一次肯定瞧不好,而且我们要去青州,山高路远,保不齐有点小灾小难,为何不将他带在身边呢?我看他筐里还有好多药材呢!”
    老瓢点头,觉得薛婶说得不无道理。
    医治告一段落,幻乐蹲在一旁整理草药,老瓢走过去道:“小师父,你说你是个云游僧人,目前可有去处?”
    幻乐:“施主问这话是何意?”
    老瓢:“小师父,你不如跟我们走吧!这世道太乱了,我们这人多,在一起对你也有个照应!”
    “对对对!”薛婶过来帮腔道,“乱世之中,一人独行太危险,你跟我们走就安全多了。而且我们也信佛,小师父平日还可以为我们讲讲法,积累功德!”
    幻乐站起身,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望去。老瓢就站在他身侧,某一瞬间,似乎看到一丝绀青色的光从他眼中闪过。老瓢心中一奇,刚要再看,幻乐又开始傻笑起来。
    “同行可以,我们本也顺路。不过小僧有个条件,刚刚……”
    老瓢一听这话,立马长叹一声,打断他道:“小师父,我们都是难民,真的拿不出诊金啊。”薛婶也在一旁抹眼泪,哭诉道:“我们老家已被叛军占领,我们流落他乡,实是困难。小师父就当行善积德,帮帮我们吧。”
    幻乐摇头道:“出家人不要金钱。小僧说的是,刚刚那位坠山的姑娘,各位何不放过她呢?听她口音,应是天京人,这里离天京还不算远,她或许可以自行回去。”
    老瓢和薛婶闻言脸色一变,薛婶支支吾吾道:“她、她跟我们是一起的!”
    幻乐:“既是一起的,为何要将她绑起来?”
    薛婶:“哦,是她的亲戚将人托付给我们,要我们把她带到别处去。她总不听话,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把她绑起来的。”
    幻乐又道:“那怎么嘴也堵上了?”
    薛婶越说越对不上话,磕磕绊绊,幻乐笑道:“既然她不想与诸位一起,那不如就让她走吧。让小僧代替她与诸位同行可好?”
    薛婶:“这……”
    老瓢断然拒绝。“不行!她绝不能走!理由你不必多问。”他咬牙道,“我可以答应你,你若跟我们走,等到了目的地,我们发达了,可以给你一大笔钱。你若不想与我们同行,我们也绝不为难!”
    薛婶跪在幻乐面前,恳求道:“求小师父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实在没钱给孩子买药了。请你帮衬帮衬我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在上,定会为小师父记上大功劳的!”
    薛婶音辞悲凉,声泪俱下,幻乐将她扶起来,轻声安慰道:“请施主莫要着急。”他看看周围落魄的村民们,又看看倒在路边的谢凝。最后,幻乐点点头,笑着道:“好吧,小僧就跟你们走一遭吧。”
    就这样,幻乐也加入了队伍,一路朝东南方向而去。
    他们只有一匹马,用来驮谢凝,其他人全部徒步。队伍里有不少老幼妇孺,翻山越岭,行进缓慢。
    谢凝被绑了几日,找不到脱身的办法,渐渐麻木。
    这一晚,众人熟睡之时,忽然有一人悄悄来找谢凝。
    这人是村民张贵。
    张贵挤到她身边,小声说:“小郡主,天太冷了,俺来照顾照顾你,你可千万别出声啊……”说完,怕她不听自己的话,掏出一条布,又往她嘴上缠了两圈。他紧靠谢凝,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体里摸。谢凝又怕又怒,奋力挣扎,可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张贵身上的臭气钻入鼻腔,谢凝胸口一恶,眼底通红。她心中惊惧,悲愤之至,当真体会到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拼了命想呼救,可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抬起眼,忽见不远处正在打坐的幻乐。他也看到了她,神色如常平静。
    “小郡主,俺喜欢你……俺真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张贵闻着谢凝身上的香气,忘乎所以,迫不及待脱了外袍。他外袍里藏着一把防身的柴刀,也丢到一旁。谢凝死死盯着幻乐,示意那把刀的位置,可无论她的目光有多祈求,幻乐始终没有动,谢凝绝望至极。
    这时,幻乐双瞳闪过一丝青光。
    “……唉?”旁边的山洞里传来细微的一声,一妇人茫茫然爬起来,打了个哈欠。她刚想换一侧接着睡,忽然听见什么动静。冥冥之中,好像什么东西引着她一样,朝外走去。她出了山洞,眯缝着眼睛往向前,最后看见林子旁,趴在谢凝身上正在脱衣服的张贵,猛拍一下大腿。
    “哎呀——!”
    她的叫声把所有人都喊醒了,没一会,大家呜啦啦围了过来。
    这妇人痛哭流涕,情绪激动,嘶喊道:“张贵你个杀千刀的!你不要脸!当着我的面就敢干这种事!我跟着你吃了一辈子的苦,给你们张家续了三柱香火!你就这么对我,就这么对我——?!”
    薛婶连忙过来安慰她:“秀华妹子,你先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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