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战家老宅去的一路,薄毅车开得很稳,两个孩子吵闹了一会就都睡了,顾晓愚始终没和薄毅说话,快到地方的时候,才开口说,“奶奶有阿尔茨海默病,她分辨不出你是谁,陈姑姑说她一直在念叨我丈夫战熠聪的小名,你和他长的一样,就当他吧,帮奶奶了了这个心愿。”
    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顾晓愚眼睛看着前方,看着越来越近的老宅,却觉得有些东西,距离她越来越远。
    “好。”薄毅的声音在耳边,显得不太真切。
    汽车缓缓驶入战家大院,陈姑看见薄毅,着实吓了一大跳,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后来直接哭了,想起这人应该就是老首长说的三孙子了。
    顾晓愚也不用再解释,先把两个睡着的孩子给送进了卧室,又和陈姑了解了下奶奶的情况。
    “我上个月过来的时候,奶奶的状况还很好,怎么就突然严重了?”
    “还不是那个姗姗,前不久过来,也不知和丁老师说了什么,她走了以后,丁老师就开始不吃饭,全靠打营养液,人一天天瘦,还没精神,李医生过来了说情况不太好,就是,就是送医院,恐怕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也就是干遭罪。”陈姑说着说着,就又哭了。
    这家里的气氛一直是浅淡、温馨的,此刻却如蒙上了一层阴云。
    战熠聪不在了以后,顾晓愚也常常来这里陪伴爷爷奶奶,听爷爷讲述那些曾经的故事,爷爷对奶奶的爱,细致而绵长,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也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话,却依旧美得像一幅精工细描的画,让人欣赏,也让人羡慕。
    奶奶患病以后,爷爷几乎每天每夜都陪着她,如果不是极特殊的事情,从不离开老宅,就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奶奶会孤单。
    两个老人用一辈子的时间诠释了“陪伴才是最美的告白”。
    如今奶奶有事,爷爷一定饱受精神煎熬,怎么能承受得了这份沉重的离别?六十年的陪伴,分别只是一个闭眼。
    顾晓愚想想,便觉得心里面酸得不行,眼泪儿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和薄毅,跟着陈姑一起去奶奶的房间,卧室里面还亮着灯,是那种很老式的军绿色台灯,灯光昏黄,并不明亮,却衬着古朴的房间格外温暖,房间里的一切摆放如常,老式的木头家具,简单整齐,录音机里放着军歌,声音不大,轻轻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衣架上挂了一整排的旗袍,以素雅的色调和款式为主,都是奶奶以前穿过最喜欢的。
    和想象中截然相反,房间里并不是死气沉沉的,也没有充满悲伤的情绪,一如平常,温馨、宁静,一切都打点得很精细,连花瓶里的白百合都是鲜切的。
    顾晓愚原本还觉得都这个时候了,爷爷不送奶奶去医院,是不理智的行为,可当走进房间的一瞬间,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比起冷冰冰、到处都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想必奶奶一定更希望自己的最后一程是在家里渡过,爷爷把一切打点得如此用心,应该是想让奶奶多流连于这个世上一些时间,多陪伴他一些时间吧。
    顾晓愚的眼睛不由湿润,脚步很轻,走进去,爷爷穿着军装,坐在椅子上,刚刚睡着,一只手握着奶奶的手,睡得并不踏实,床上的奶奶银发苍苍,脸上爬满皱纹,这十年来一直活在病痛的折磨中,但在她的脸上却看不见痛苦的痕迹,因为爷爷一直把她照顾的很好,每天帮她梳头、擦护肤油,在重要的节日时,还会帮奶奶描描眉,涂上好看的口红。
    每当她玩笑说奶奶真幸运,遇到了爷爷这么好的男人时,爷爷都会特别认真地和她说,他才是那个幸运的人,年轻的时候遇到了奶奶,奶奶无微不至照顾了他将近五十年,而他才只照顾了奶奶十年,所以他要加倍对奶奶好。
    这正印证了妈妈李美玉曾告诉她的话,夫妻之间,所谓恩爱,便是先有恩才有爱的,否者荷尔蒙分泌出的那点所谓的爱情,早晚会被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所消磨殆尽。
    每一场生命际遇,都会让人有所领悟。
    看着呆呆站在床前的小鱼,战熠聪很想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了,可他只能陪在她的身边。
    爷爷睡得本就不踏实,脑袋一点一点,便醒了过来,迷迷愣愣地睁眼,看见薄毅和顾晓愚,露出疲惫的笑,“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是不是小陈不听话,偷着打电话了。”
    “爷爷,不是陈姑,是晨宇和晨希想太爷爷和太奶奶了,嚷着要来,正好薄毅也在,就一起过来了。”看着爷爷疲惫的脸,顾晓愚心疼得想哭。
    奶奶都这么严重了,前几天还因为孩子的事,把爷爷给惊动了,让他老人家跟着操心,想起来就觉得内疚,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在爷爷面前,她还是笑盈盈的样子,像是什么也不知道,既然爷爷不想让孩子们跟着担心,她自然不能让爷爷白费了这份心思。
    “小宇和小希也来了,在哪儿了?”熬了这么多天,爷爷一下子老了很多,眼睛都熬红了,可听到孩子来了,苍老混沌的眼珠还是瞬间亮了亮,可见对这两个孩子的喜欢。
    “这俩孩子晚上在学校玩疯了,搁车上就睡着了,到了也没醒,我就直接给抱房间让他们睡去了,省得弄醒了再闹。”顾晓愚压低声音说,怕再把奶奶给惊醒了。
    她偏头看薄毅,见他一言不发,只是沉着眉眼,一直地盯着床上的奶奶,脸色似乎有些苍白,额头上渗了一层汗珠。
    “你怎么了?”想起薄毅的枪伤还没好,她不免有些担心。
    “没事。”薄毅看了她一眼,不想让她担心,便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可能是伤口有些抻到了,不要紧。”
    “行了,都这么晚了,让陈姑给你们收拾一下房间,都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爷爷挥了挥手,看样子也是累了。
    顾晓愚和薄毅从房间出来,看了下时间,已经将近半夜了,外面又下起了暴雨,山路视线非常不好,薄毅自然是不能走了,可陈姑说除了战熠聪的房间,其他房间都放着杂物,一时也收拾不出来,所以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大人加上两个孩子,就只有一个卧房可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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