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南进了厨房,看冰箱里有一块托过的五花肉,还有土豆花生什么的,便决定今天晚上做红烧肉。徐妈妈进来给她打下手,母女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突然之家,徐妈妈的声音像是被人掐断了一样,突然停住了。
    徐之南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转过头去一看,就发现她妈妈正满脸惊惶地看着她。看到徐之南在看自己,徐妈妈走上来,捧住徐之南的脸把她往灯光底下带,“你脖子上这几刀什么?”
    刚才她头发散着,客厅里又没开灯,不注意看就看不到,如今厨房里灯光大亮,她又把头发扎了上去,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到了。
    徐之南只是微微一怔,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是瞒不住了,就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小手术。”
    什么小手术刚好在动脉上面?联系之前她说辞职的事情,徐妈妈一下就明白了,“你辞职是因为你生病了?”话音刚落,她眼泪就掉了下来,气得拍了一下徐之南,“你这死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不跟家里说一声?你生病做手术,我跟你爸爸知道都不知道,你一个人在医院,怎么过来的?”
    “没什么,就是几天而已。”徐之南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更艰难的时日她都过来了,更忐忑惊惶的心理她都经历了,怎么会反而手术做完了还要害怕呢?
    徐妈妈却不怎么想,又打了徐之南几下,骂道,“你不说,你怎么不给家里说呢?哪个姑娘像你这样,出了什么事情一声不吭自己扛着?哪个姑娘像你这样死撑着......”说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徐爸爸在外面看电视,听到她们的声音,以为徐之南跟她妈妈在吵架,连忙边进来边问道,“你们两个又在干什么?”
    徐之南正要说“没事”,她妈妈已经先一步,跟徐之南的爸爸说道,“她哟,生了那么大的病,自己去做了手术,到了父母面前连话都不说一句,还是我问了她才说的。你说你这女儿怎么那么傻?别人家的姑娘伤了痛了,就是有个头疼脑热,都恨不得嚷嚷得让全天下知道的,就你的女儿,傻子一样,再痛吭都不会吭一声。”
    徐爸爸听了,脸上表情也不是那么好,眼中有些心痛,走上来看仔细打量徐之南,“你做什么手术?”
    她还没有说话,徐妈妈就把她拖到灯光下面,指着她脖子上还没有愈合完的伤口说道的,“你看吧,那么漂亮的脖子,就这么几道疤,难看死了。”她也发现自己找错了重点,连忙说到,“她还跟我说她是小手术,什么小手术在动脉上面?”
    徐爸爸仔细看了看,果然她的刀口在动脉上面,他也想到了徐之南辞职的事情。能让丢开她那么喜欢的事业,肯定不是她口中的“小手术”那么简单,他连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脖子上好端端的怎么要做手术?”
    徐之南知道他们是想岔了,连忙说道,“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平常太忙不注意休息,又压力大,所以甲状腺出了问题,长了肿瘤,切掉了就没事了。”
    听到是肿瘤,徐妈妈脸上又白了一下,急急问道,“那是良性还是恶性啊?”
    “良性良性。”正常人听见“肿瘤”都会害怕,何况还是徐妈妈这种一向都经不得吓的人。徐之南不得不解释道,“这个肿瘤,就是恶性,都没什么大问题,不像其他肿瘤那样要人命。”
    徐妈妈听了,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两眼徐之南,“我还是不信你。真要像你说的那样,你会心甘情愿地辞掉你那工作?”她转过头来对徐爸爸骂道,“你看这就是你女儿,出了什么事情不跟家里说一声,再大的问题到了她那里也只是轻描淡写两句话,她就是要死了,都跟人说她是睡一觉。”
    到底是自己妈妈,最了解她。徐之南听了一阵默然,她是不敢把医生给她的其他诊断说出来的,要不然家里又是一阵好闹。他们两个一定会把她从上学开始一直数落到现在,从她生活习惯作息时间,方方面面,把她“打理”一遍。
    徐妈妈一面是心痛,一面又是怒其不争,徐爸爸已经拿出手机来开始查徐之南的病症,徐妈妈还要说什么,他已经先她一步,把她从厨房里拖了出来。
    徐之南做了一个腌笃鲜,一个红烧狮子头,炒了个三鲜豆腐和金沙玉米,再烧了个小菜汤,一顿饭便做好了。
    徐妈妈进来端菜,像是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问她,“那,你生病,是谁来照顾你的呢?”
    徐之南知道她这是在侧面问卫陵,心中一酸。这些年不仅她受委屈,父母也跟着一起受委屈,想来也是一种不孝,偏偏她到了此时才幡然醒悟。不过既然母亲问,还是要跟她说实话,“是卫陵。”
    ☆、34|第33章
    第三十四章
    徐妈妈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神色才有些松动,端着菜走出去,小声地说了句,“那还算他有几分良心。”
    “什么良心?”一直在听她们说话的徐爸爸抬起头来看了徐妈妈一样,“这原本就是他应该做的。难道他尽到了他的本分,还要感谢他吗?”
    他说的话也在情在理,徐妈妈赶紧不再说了,转过身去帮徐之南端菜。
    等她坐到餐桌上,徐爸爸便问道,“如今你辞职了,那往后你怎么打算的?”
    徐之南端着饭碗的手一顿,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还没想好呢。”
    “要不然这样吧,我看开了年又要招公务员了,你去考公务员吧。考法院检察院什么的,工资待遇比其他单位好,专业又对口,有了专业限制,分相对来讲低一些。”徐爸爸越说越觉得可行,“你有了当律师的工作经验,加上你本身的能力,考上了业务也能很快上手,不比你在外面天天风餐露宿挣两个辛苦钱呢?”
    当公务员?徐之南试想了一下那种朝九晚五的日子,觉得离自己好远。她笑了笑,敷衍道,“再说吧,计划得那么好,我也不一定能考上。”
    看出来她谈性不高,徐之南的爸爸也停了下来,一家人专心致志地吃着徐之南今年回家的第一顿晚饭。
    吃完饭,徐妈妈去洗碗去了,徐之南抱着平板坐在沙发上看案情,突然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徐爸爸问她,“之南,有件事情我要问你。”
    徐之南知道这是她爸爸要跟她谈话了,放下平板,抬起头来看着他,“你问。”
    徐爸爸想了想,说道,“你生病这件事情,卫陵怎么看?”
    他们家很少提到卫陵,近些年来几乎都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他。不仅是因为卫陵这个人从未参与到他们的生活当中,更是因为卫陵的种种做法实在让人不愉快。偏偏他们对这个人无可奈何,于是干脆就忽视他了。
    爸爸的意思,其实就是在问,原本卫陵就不喜欢她,如今她生病了,还是慢性病需要长期调养,卫陵有没有更难为她。
    虽然已经打算跟卫陵离婚了,徐之南还是要实话实说,“没说什么。他......”回忆了一下她生病这段时间来卫陵的表现,徐之南给他下了个不轻不重的定义,“还行吧。”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他们两个之间淡淡的,有些不像夫妻。
    “‘还行’是什么意思?”徐爸爸有些头疼,他不想跟自己女儿打太极,“你是要跟他相互扶持走完一辈子的,单独只是个‘还行’那是肯定不行的。‘还行’最多最多只是个合格的伙伴,连‘称职’都称不上,何况他还是你的丈夫呢。”
    徐之南知道是这个道理,她也想明白了,未必要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但是无论是她的家庭还是卫陵的家庭,都是相当传统的,提离婚出来,过不了双方父母那一关的。
    “其实这两年,我也想了很多。”徐爸爸慢慢说道,“我原本以为,卫陵只是年轻不懂事,总有长大的一天。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永远都懂事不了了,与其你在这里苦苦地等他懂事,让自己受苦受难,不如,你们两个离婚吧。”
    徐之南满脸愕然地抬起头,她是没想到,原本以为会很费力地说服父母让她跟卫陵离婚的,谁知道居然连她自己提都没用提,爸爸就主动说了出来。
    徐爸爸埋着头,自然是没有看见徐之南的表情,犹自在那里低头说道,“你以前是个健康的人的时候,卫陵都不喜欢你,现在你生病了,他对你半分感情没有,只会更嫌弃你。现在或许是看你可怜,他心里那点儿良心发作,没有说什么,但时间一长,他他未必会再像现在这样对你。与其等着将来他主动提出来,倒不如你先跟他说,还有几分尊严。”
    他一转头,看向旁边已经恢复镇定的徐之南,问道,“你看怎么样?”
    她爸爸已经答应了,妈妈那边应该也离答应不远了。但卫风和安慧茹那里,未必有她父母这么好说话。徐之南不想拿自己的事情让他们费心,更不愿意多讲,“我再看看吧。”
    徐爸爸知道她对卫陵的执念,叹了口气,还是要提醒她,“再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他也不会喜欢你,反而把你自己耽搁了。现在的观念又不是以前那年代,女人离了婚就嫁不出去了,你有工作又年轻,还没有孩子,二婚初婚本来也就没多大的区别。真要喜欢你的人,只会当你年纪小谈了个不如意的恋爱,根本不会管那么多。”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劝徐之南,“时间不等人。万一你中途遇到真心喜欢你的人,可你这边婚还没有离,白白错过了就不好了。”
    徐之南真想告诉他,她现在根本不想恋爱更不想结婚,但又怕自己这话一说出口,她爸被吓到了,连她跟卫陵都不让离了,于是干脆住了嘴。
    妈妈洗碗出来,他们要看电视,徐之南还要想案子,便进了自己的屋子。她跟高法官打了个电话,又商量了一下,正要缩到床上窝着,有人敲了敲门,徐之南喊了声“进来”,徐妈妈便打开门进来了。
    她把门关好,仔细看脸上还有几分泪痕。徐之南想也许是她爸爸跟她说了他支持徐之南和卫陵离婚的事情,所以妈妈才这样的。果然,她妈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刚刚你爸爸已经跟我说了。”
    她坐到床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徐之南,“当初你要嫁他我就不同意,这人从心里都不喜欢你,强扭的瓜怎么会甜呢?这下好了,几年的时间白白在他身上耽搁了,你非但讨不了好,反而留下一身伤。结婚就结婚了吧,结果刚才你爸跟我说他想你跟卫陵离婚。”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徐之南脖子上的刀口,“他把你这个病的病因翻出来给我看了,说是压力大,长期抑郁最容易得这个病了。怎么会不得病嘛,工作上压力已经那么大了,生活中还得不到慰藉。老公不体贴也就算了,还时常来找你的晦气......”说到这里她也有些喘不过气,赶紧抚了抚心口,“你从小主意就大,我跟你爸说什么都没用。诶,别人家的姑娘撒娇弄痴的,生怕长大了,到你这里就是生怕长不大,以前觉得很放心,现在却觉得好闹心。要是你不是这样的性格就好了......”
    徐之南扯了扯嘴角,她也想不那么快长大,但是现实不允许啊......
    “我想了想,你跟他离了婚也有好处,什么婚姻啊,什么工作啊,再怎么样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继续长期这样压抑,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得了大病呢。”徐妈妈叹了一口气,“离婚总比得病好吧?”
    徐之南心情有些复杂,说起来,她能养成如今这样的性格,她的父母功不可没。虽然是小城出来的姑娘,但也是家中独女,本应该从小就受着宠爱长大,但是他们家有些不一样,尤其是徐之南的妈妈。
    徐之南的妈妈,是典型的中国式女儿。她是家中老大,下面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偏偏徐之南那个舅舅一直以来都是个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人,拖累舅妈表弟就算了,还要来拖累他们家。徐之南从有记忆以来,就知道妈妈经常给舅舅钱,背着爸爸给,当着爸爸给。然而越是给的多,舅舅家里越穷。她明明是独女,却什么事情都让着舅舅生的那个表弟,哪怕是家里只有一颗糖,就要给弟弟。小时候是糖果是零食,大了些就是各种资源。弟弟要去学钢琴,徐之南的妈妈二话不说送他去学;学了两天不愿意了,要去学吉他,徐之南的妈妈又二话不说地送他去学。
    他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钱只有那么多,给了表弟自然就不能给徐之南了,她就只能待在家里自己跟自己玩,因为要把钱拿去养舅舅家,徐之南自己都好多年没买过新衣服。
    小孩子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徐之南被人嘲笑过几次穿着,她自己脸上也觉得挂不住,原本就不怎么合群,这下就更不合群了。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以前虽然不高兴妈妈把宠爱分给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弟,但因为妈妈经常告诉她要当个听话的乖女儿,所以长期再这样思想灌输下的徐之南并没有觉得有原则上的不对。直到后来慢慢长大,开始明白事理了,她才发现一直以来发生在他们家中这种畸形的金钱状况和不公平的对待。
    表弟只比她小两岁,现在还在上大学,学校不怎么好,徐之南的妈妈老早就跟她爸爸说了将来表弟找工作,要徐之南的爸爸帮忙的。可怜徐之南从小到大无论上学还是工作都没让父母操过一分心,现在到全让他们操心操到别人那里去了。
    至于她那个小姨,就更是一言难尽了。姨父收入比较高,小姨自然也有底气,她跟徐之南的妈妈比了一辈子,什么都要比徐之南的妈妈强,徐之南以前稍微有些地方赶不上别人的,她妈妈回来便会说她骂她。至于徐之南的爸爸,他那个时候忙着工作,根本没精力来管家庭的事情。
    徐之南的妈妈觉得这是件小事情,但在徐之南看来,却是不可原谅的。这么多年她一直严格要求自己,虽然是存了不能比别人差、不能让别人看轻的心理,但未必没有想得到母亲承认的想法,只是她这个人一向强硬惯了,自己羞于承认罢了。
    在徐妈妈那里,徐之南做得再好,都有差距。她舅舅的儿子就是打si人都是情有可原。徐妈妈自己觉得她这叫严格要求徐之南,但在徐之南看来,不过是母亲偏心。
    她那么渴望脱离这个家庭,甚至后来择偶,很难说跟徐妈妈这种长期以来的教育没有关系。或许应该讲,正是她这种教育,才让徐之南最终选择了卫陵。
    徐爸爸早就发现了,可徐妈妈还不觉得有错,只当错误在别人,反正她没错。
    所以徐之南,才会像今天这样强硬独立吧。
    连母亲都长期没给她带来安全感,何况是别人呢?安全感,只有自己才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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