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满脸纠结,他这个人本来就不是能藏得住情绪的人,一时之间也特别无语。
    可他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终是没有再说什么,道:“没有下次!娴儿!我告诉你,没有下次!没有什么值得我儿用命博险!”
    吕娴有点感动,摆了摆手道:“我记住了!”
    她看着吕布郑重而爱惜的眼神,不逃避的抱住吕布的胳膊,道:“父亲可怪我置父亲于险地?!”
    吕布叹道:“我儿尚不惧死,布又有何惧焉?!”
    她不知道,她的行为激发了他多大的勇气,以及想要发展壮大,不再受制于人的志向,还有,更多的,更多的……超过曹操的实力。
    如果有一天,他的兵力强且多,他的城池也多,防守更稳固,又何必让他的女儿亲自为饵?!
    吕布心情复杂,此时此刻,他才知道,恃一己之勇,保护不了所有人,也赢不了战争。
    其实,吕布从来不会从阴暗处想旁人,他有时候做出错误的决策,并不是因为设想旁人的阴暗而不采用,只是因为自负。
    吕娴怕他怨恨自己将他置于险境,然而吕布却全然不会这么以为,他甚至自责自己实在无能,倘若他的实力更强些,兵更多些,就不必做这样的妥协,吕布对她只有气愤和心疼。
    与其说气愤她,其实更多的是气自己无用。
    他,还不够强!这是他所认知到的所有。
    吕娴也没有料到吕布的进步会这么大,并且还有这样一副心肠,不仅不责怪自己陷他于险境,反而心疼自己。
    这种不责怪不是出于理解她,而是出于心疼她,以及她的不得已。
    尽管他不能完全理解所有的智谋,可这一刻,也并不妨碍他与他的亲生女儿,通过天生的血缘与情感,而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共识。
    “爹,”吕娴道:“此计可一不可二,不会有下次了。绝对不会有!”
    吕布道:“当然不会再有下一次。娴儿,以后为父定不会再叫你如此涉险。”
    他的眸中是如此的坚定和执着。更多的其实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要求和坚定的决心。
    这样的人,难怪貂婵对他如此爱慕,也难怪赤兔对他忠心不二了。更难怪,连陈宫这样的人,至死哪怕怨着他不听,也不后悔事过他……还有高顺。
    他的心思纯粹到一种可怕的地步。
    虽然有点傻,却傻傻的可爱,叫人心生敬重。
    吕娴眼眶微红,动了动唇,竟是说不出话来。她是孤儿,这是第一次接收到来自父亲的爱。
    有点奇妙,有点陌生,也有点微妙……但它,真的是很美,细小而又博大。
    这样的人,便是为他死,又有何惜!?
    战争是残酷的,吕娴从不抗拒死亡,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和觉悟,她甚至是冷静而冷血的认为,战争有输有败,败不过身死,然而,有吕布这一层在,便是更为值得。
    是的,值得。
    如果说刚来时,她早对生死看透,一切随缘,而现在,心中多了很多暖暖的东西,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回报,尽管做这一切,她都不是为了回报,然而,有这样珍贵的回馈,她还是很高兴……
    这个人啊,不,这个她的父亲。第一次,她从情感上真正的认可他了。从今往后,这个爹,只能她骂,旁人不可以。她爹,她心疼着呢。
    “背可疼了?!”吕布看她眼眶发红,紧张的道:“要不要再叫军医看看?!”
    吕娴受伤早是家常便饭了,只是这个身体还娇气的很,所以累的嘶嘶的,她却笑道:“不怎么疼,只是看着可怕,没事的,我再揉点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尽管她不想让吕布自责,然而吕布依旧很自责,他甚至开始郁闷对女儿的安排方面实在太漠视了,到如今,连揉个药都没个侍女。
    吕布一想到这个,脸色便不太好看。
    吕娴刚刚的感动烟消云散,看他看向自己亲兵时的眼神,吕娴就特别无语。
    亲兵们怕吕布怕的紧,一见他看过来,脸都白了。
    吕娴知道要改变什么根深蒂固的什么肌肤授受之亲的观念是很难的,所以她也懒得费这个口舌,道:“爹,我回先去休息了。”
    吕布亲自送她回了营,见她确实疲累很了,这才离去。
    吕布一走,吕娴松了一口气,一面叫亲兵帮自己揉药,一面道:“放心,有我在,我爹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是。”亲兵们点了点头,他们对吕娴是毫不怀疑,且忠心信任的。
    吕娴有点郁闷,若是没受这个伤,那典韦已经死透了。
    想到老曹身边有这么个人,吕娴还是担忧的很,另外,还有荀攸在,必定会出谋划策,不得不防。哪怕现在郭嘉不在曹营,吕娴也不能大意小视曹营中的谋略与攻击力。
    曹操是损兵折将,伤了元气,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折损了些兵力,郭嘉也不在营中,然而却远不能小看曹操的能力。
    吕娴想着迷迷糊糊的就睡了,因为太累,连洗澡也顾不上,军旅中人,其实没那么多讲究。臭就臭吧,馊就馊吧。她以前什么臭环境没呆过?!
    亲兵见她累困极了,涂好药,便给她后背衣服给拉上去了。
    后背的伤青青紫紫的,怪恐怖。
    然而看她浑身是血渍,头发也油油的黏在头上,那狼狈累极而睡去的人,鼻子一酸。
    她是全军上下瞩目的焦点,总是抢在前面,吃着与兵士们一样的饭,穿的衣也不多出色,累极的时候,也从来不在意形象,说睡就睡,她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普通士兵。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不搞特殊,不将自己看成是女子,有好处分与众,有危险冲在前,甚至知道彭城要守很久很久,因而也不怎么舍得用水,半点不像大家闺秀的娇气……
    便是受了伤,也从不在他们面前说疼,还会笑笑说这点伤算什么。
    这么恐怖的伤,还算什么吗?!
    亲兵本想推醒她先洗去一身血渍再睡,可是看她这么累,终究是没忍心推醒,先出去了。
    女公子自己知道她自身的优秀吗?!
    这样的一个人,便是赢得了大战,也没有骄傲,她带动了整个吕军的进步,赢了这场血仗,简直是奇迹……战后全军各司其职,无有骄傲懈怠之色。
    如果说一个军队有灵魂,那她就是灵魂,她是全军上下最瞩目的核心,是主心骨……
    外面吵吵嚷嚷的,城中一直运进来很多很多的东西,包括曹军的辎重,兵器,还有战马,有活的,有残了的,也有死了的。
    活的是散落漏网跑掉的,充为战马,有后勤登记造册了,也跟进将死的立即剖杀吃肉,还有半残的,还能用的都用药包一包,以后运粮草是可以的,实在活不下去的,也都杀了。他们也没有太多的粮草可以喂多余的马匹,留它们活下来,未必是仁慈。
    辎重多是兵车,还有兵器,有些变了形的,一概熔了重打兵器,一些还能用的,都充用军用……
    后勤部门一直在忙,颠颠的,额上全是汗。
    运进来的包括吕军死伤的阵亡将士,军医早将受伤需医治的人接走了。
    吕娴歇下,吕布却始终记得吕娴叮嘱的话,先去看了城中布防,然后又亲自去看了受了伤的将士,让军医好好照顾他们,这才亲自带着兵,去城外安葬阵亡将士。
    陈宫随同,道:“有些将士家中是需要骨灰的。”
    “那就单独焚烧封罐后带回去,以后要妥善安顿他们的家人,”吕布亲自做这件事的心情是不一样的,叹道:“其它的就在彭城外安葬立碑。”
    诸将都跟了出来,对吕布道:“主公,曹操可会来挖坟?!”
    吕布一惊,看向陈宫,陈宫摇了摇头,道:“这么戳脊梁骨的事,曹操不会做!”
    诸将道:“曹操也不是没这样干过!他本性残忍,什么做不出来?刚吃了败仗,说不定要来挖坟泄恨呢?!”
    “他不是不会这么做,只是要做,也得在败了我军,且在屠了彭城以后,才可能会这么做,”陈宫道:“曹操是多理智的人?他现在若是这么做,一则为天下人不耻,二则,激怒我军军心,于他何益?!哀军必胜,曹操不会为一时之愤,而做出于他大不利,反倒激怒我军军心之事。”
    吕布一听,深以为然,道:“不错,曹操不会做这种事,至少不会是现在,安心下葬吧!”
    众兵士听命,将阵亡将士一一抬入去,吕布亲下马,亲自铲了一铲土覆盖,道:“愿死者安息!此城不会白守,尔等也不会白死!”
    他亲自躬了腰,郑重一拜,诸将眼眶也红了,也重重跟着的拜。
    升白幡,讼哀歌,覆土,立碑,刻名姓……
    陈宫一一的看着,心中欣慰的不得了。
    主公如此有进步,也不枉这么多人的努力。看到他今天所为,一切都值得了,不管是死去的人,还是他们站在他身后看着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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