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见坑中又来一物,先是吓了一跳,口中发出嘶嘶之声。陶国远轻嘬短啸,猞猁稍稍镇定,这才看清,坑里站着的原是一只怪猴,这猴只是相貌可怖,体态庞大,其余和一般猴子并无二致。花豹猞猁一物,平素常以猿猴为餐,眼前这物长得虽怪,但毕竟仍是猿类,加之听到主人不停嘬哨催促,内心早已烦躁起来,两条后腿不停在地上摩顿,鼻孔直喘粗气,显现出捕跃之状。
    山魈毫不惊慌,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迈开步子向右踱了两步,继而转身又向左踱去,猞猁则目不转睛紧盯着它,头颈微摆,也跟着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如此这般踱了七八个回合,二兽仍是僵持不下。陶国远发起急来,他深知猫之一物捕猎拼斗,前三板斧往往最为重要,若不能一击即中,极其容易泄气,两兽如此僵持,时候久了,猞猁的斗性非消耗殆尽不可,想到此处,忙撮指入口,又发出一阵急急的哨声。
    猞猁听到主人催促,再也按捺不住,尖吼一声,合身向山魈扑去,山魈见它来势凶猛,也不敢怠慢,四肢在地上一顿,向旁跃去。猞猁一扑既空,两只后脚刚刚着地,前爪在坑壁就势一按,转身再上,山魈这次防备更先,见它再度扑来,身子一矮,从猞猁腹下钻过,顺手在它腋侧一薅,竟抓下一撮毛来,山魈将灰毛一撒,口中发出吱吱之声,听来似乎有兴奋之意。
    猞猁大怒,三次扑将过来,山魈轻巧转身,从它爪前逃脱,打算故技重施,还要伸手去抓它脊背,哪知这次猞猁扑势故意收了几分,扬起前爪回撩,正扫在山魈臂上,这一下虽然没有扫准,可也将山魈前臂抓出三道长痕,直痛的它呲牙咧嘴,脸现恐惧之色。
    程鹊将哨子含在口中,时而两短一长、时而一长一短的交替吹奏,山魈听到哨声,重又安定下来,拾起地上一块碎石,扬手掷出,正中猞猁额头。
    猞猁此时早已被激的尽发兽性,大吼一声,又扑过来,这一下蓄力而跳,比先前两次都快得多了,可猞猁快山魈更快,不等它扑到近前,已跳到另外一侧。猞猁不肯甘心,仍追扑于它,山魈一改此前两招的从容淡定,跟着程鹊哨声不断纵跳躲避,两兽便在小坑中追逐起来。
    娄之英见山魈动作灵活,时而借助坑墙凹洞,时而绕着小坑疾奔,总是能识破猞猁的意图,再也没一次险情出现,知道它一时半会绝不会落败。可长此下去,取胜也成了奢望,就算猞猁最终体力不支,但双方半斤八两,山魈得势多些,无非就多揪两撮毛而已,若一旦失手,则自己性命难保,这等打法怎么算都不是划算买卖,实不知程氏兄妹有何妙计。
    虞可娉低声道:“这猴子好不聪明,它在等待时机,打算一击即中,此刻正诱拐猞猁上当。”
    话音刚落,猞猁后腿一蹬,又奋力扑来,山魈这次似乎转身慢了,险些被扑在背上。猞猁见它近在咫尺背对自己,忙张开血盆大口咬落,山魈把头一低,猞猁咬了满嘴猴毛,收势不住,不由自主向前窜去。山魈就势从它腹底滑出,来到猞猁臀后,一把抓住它的短尾,张开嘴来咬去。众人见了都是一惊,原来山魈毕竟不同一般猴类,口内竟生了四颗巨大的犬齿,另有两排锋利的槽牙,直和虎豹无异,这一嘴下去,登时将猞猁的短尾生生咬断,直把猞猁痛的来回跳跃,吼叫不止。
    陶国远又痛又急,连吹了三声长哨,每一声都是平而舒缓,猞猁听到哨声,情绪略微平复,低吼连连,摆正了姿势,又向山魈扑去。
    山魈重又回复初始时的淡定,见猞猁扑来并不着忙,等它快到近前,才闪转身子,在它背上钩挠了一拳,若在过往,猞猁一个回身便能咬到山魈,但这次不知为何,竟无法回头撕咬,就这么直直地飞向前去。程鹊见此情状,从口中放下哨子,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吁了口气,娄之英瞧她神情,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心中不明就里,虞可娉低声道:“猞猁没了尾巴,已经毫无胜算了。”
    娄之英将信将疑,再向坑里看去,只见猞猁仍在追逐山魈,只是比先前笨拙了许多,原来但凡猫类,跳跃窜蹦全靠尾巴来维持平衡,它们之所以动作迅捷灵动,皆是与此有关,猞猁虽然尾短,但亦有此习性,这时尾巴已断,不仅臀后传来一阵阵疼痛,扑杀山魈时更是不得要领,被其戏耍的在坑内团团乱转,气力渐渐开始不足,脾气则愈发烦躁起来。
    陶国远又如何不知这些动物习性?但此刻孤注一掷,仍盼着山魈大意,被猞猁一嘴咬到喉咙,那便立时胜了。猞猁屡扑不中,已有些力乏,站在原地大口喘气,眼睛仍盯着山魈,射出两道凶光。山魈见它不动,从地上拾起八九枚小石子,一口气撒了过去,尽数落在猞猁的脑门脖颈。猞猁怒极,嘶吼着准备再度上前,陶国远看出不妙,忙吹哨安抚,猞猁听到主人哨响,不敢盲目扑奔,重又安定下来,却被山魈再次抓起一把石子投掷,其中一枚正中鼻梁,端的酸痛无比,再也不理会陶国远的哨声,又扑了过来。
    山魈这次躲避的更加潇洒,待它快到近前,前肢一撑,竟倒立着翻出,紧贴坑壁站立。猞猁此时早已怒极,一心只想将其扑倒,两腿用力蹬地,像离弦之箭一般冲去。山魈见它这次势猛,已无闪避时机,四脚并用,竟攀爬在陡峭的坑壁之上!猞猁断尾之后,在空中极难自控,加之这一下扑的过猛,一头撞在壁上,直撞的它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一时半会也爬不起来。
    山魈在光滑的坑壁上本也支撑不了太久,见猞猁半昏半醒,从上头一跃而下,正骑在它的脖颈,伸出两指前爪,按向猞猁的双目,直痛的猞猁呜呜乱叫。
    陶国远大急,知道自家猛兽再无胜算,他爱兽心切,也不和应彪商量,向程鹊道:“程小姐,咱家败了,请你高抬贵手,出声让你的猴子收手罢。”
    程鹊正色道:“陶寨主,你我都是精于驯兽之人,如何这般不省事?此时贵寨猞猁已兽性大发,我若勒令魈将军停手,它立时便会被你家的猞猁咬死。二兽既已相斗,便该料定会有此局面,眼下若是我家魈将军被猞猁制住,只怕未及我开口,便早已横尸当场了罢!”
    陶国远知她说的乃是实情,只是自己在这头猞猁身上注了不少心血,而今它命在旦夕,如何会不心痛?刚想开口再说,只听猞猁一声惨烈的嚎叫,原来山魈两爪各出一指,穿透猞猁双眼直贯入脑,猞猁当场气绝。
    围观众人无不骇然,大家虽知山魈比一般猴类手爪锋利,却也没想到这般厉害,一时都瞧得呆了。陶国远痛心至极,但也无话可说,程鹊微一抱拳,道:“得罪了。”吩咐阿财取竹竿伸到坑中,吹奏小哨,山魈在坑壁上三蹦两蹦,抓住竹竿,顺势而上跃出坑来。
    应彪心中也极为不爽,但仍不失风度,朗声道:“黄龙庄驯兽之技果真艺盖天下,佩服佩服。”程鹊面露得色,刚想接话,却被兄长程骏伸手拦住,道:“应寨主,胜败……胜败乃兵家常事,请应寨主不要……放在心上。”
    应彪道:“好说,待敝寨勤修苦练,有了新兽,再向贤昆仲挑战。”
    程鹊道:“好啊,咱们便在黄龙庄静候尊驾!”
    陶国远此时悲愤交加,自山魈跃出坑后就一直盯着此物,心中对它既奇又气,看了一会,突然眼前一亮,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大声道:“程小姐,敢问贵庄猛兽的爪上却是甚么!”
    众人闻声去看,只见山魈爪尖在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原来那并非它自身指甲,而是一枚枚铁器,嵌在山魈指头之上,只因过于微小,先前大伙都没发觉。众人这才明白,缘何它能指穿猞猁入脑,瞧来并非指甲锋利,皆是因这铁器之故。
    程鹊道:“这是北地驯兽精装之法啊,旨在围猎时发挥其能,让家兽更有致命之力,又有什么稀奇了?陶寨主不会不知罢。”原来驯兽一途,真有精装驯法之说,相传此法源于两汉时期的匈奴,当时匈人常将战马用精铁包裹,交战时刀枪不入,极为实用,后人演变其法,在鹰爪中加入铁钩、犬齿中植入钢牙,便是常见的效仿之术,黄龙庄给山魈装了铁爪,也不过是此法中的一种巧技而已。
    陶国远怒极,高声喝道:“精装驯兽乃是胡人残忍好杀搞出的技法,咱们中原向来嗤之以鼻,你用此法来对付中土猛兽,胜了又算什么能耐?”
    程鹊冷笑道:“陶寨主看来是要愿赌不服输了?你待怎地?”
    陶国远踏上前一步,喝道:“你赔我的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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