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澈看着愈发庞大的大榕树,有些愣神。
    记忆里,严澈他娘总是带着他到这里避避暑,吹吹凉风。抑或在湾里人怪异的目光下,和人说说话什么的。
    严澈知道,不是他娘不爱和人说话,而是他娘本性害羞,和人说不上几句话就紧张到语结。
    严澈也知道,他娘想带他出去和湾里其他孩子玩耍。严江严河比自己大上十来岁,严澈还没学会走路,严江严河就陪着严国强下地干活了,哪有时间陪自己玩啊?!
    只是,湾里人都和他娘儿俩有隔阂,每次他娘儿俩一到榕树下,原本热闹的榕树底下就立刻变得安静。
    严澈感觉到被人注视,凝神一看。
    原来,还和以前一样,榕树下又围坐着一群农闲的婆姨。
    而此刻,那些婆姨或好奇,或惊讶地看着严澈。
    严澈不由有些惊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眼……没有肿啊。
    很快,严澈释然一笑……他怎么忘了,他生就一张和他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不然,从小湾里那些孩子怎么会一见到他就边跑边喊“假闺女”,背地里却借着来找严江严河的时机,悄悄给自己送湾后头山上采来的果子呢?!
    严澈微微一笑,在婆姨堆里,虽然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不过,还是给他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七奶奶,国盛婶子,乘凉呐?”
    “哎哟,小三儿啊,啥时候回来的?”张超英闻言,放下手竹簸箕,笑着跟严澈打招呼:“回来也不上国盛婶子家坐坐?你国盛叔前些时候还提起你呢!”
    “嗯,我昨天才回来的,有时间一定去看看国盛叔,国盛婶子的炸小鱼儿我可是最喜欢的。”严澈笑着回答。
    严国胜和严国强的父亲是亲兄弟,算来他和严国强四兄弟可是亲亲堂兄弟,因此在湾里同是严姓人家里,关系自然亲近不少。
    严澈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这个国盛叔比不多话的严国强还疼自己。
    每每遇到雨水多的时节,严国胜总会在田里逮一些小鱼儿,回到家让手巧的国盛婶子张超英裹了面粉用油炸。然后再拨拉出一大份,让张超英送到严国强家。
    严澈很爱吃这样的小鱼儿,饭量极小的严澈,每到这个时候都能吃下两小碗玉米面喝着大米蒸的饭。
    “嗳嗳嗳,好,回头我让你国盛叔给你带小鱼儿去。”张超英听这孩子还记得自己的好,立马眉开眼笑。
    “小三儿,都这么大了啊!”张超英的话一落,严兆胜的婆姨邓翠兰放下鞋底,弯了眼看着严澈。
    “七奶奶。”严澈唤了一声。
    “呵呵,越来越俊了。”邓翠兰笑道。
    按辈分来说,严兆胜是严国强的父亲那辈儿最小的孩子,虽然关系有些远,不过都在一个严家湾,再远也远不到哪去。
    总而言之,严家湾的严家人都是亲戚。以前湾里小孩子打架斗嘴,一不小心就打了自己长辈,或者骂了自己孙辈,人虽多,可是辈分却家家理得门儿清。
    每逢过年过节拜祖宗的时候,按辈分排队上香也是有条不紊。
    在农村,当众嫂子戏耍小叔,开小叔玩笑一点也不稀奇……只要不做出格。
    因此,年轻婆姨们很热情,特别是严家湾这些个沾亲带故的年轻婆姨们,看到这个生得俊俏的严家湾状元小叔,更是热情得不像话。
    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几个年轻婆姨本来就不拘小节,见婶子搭头逗严澈,这个生得比她们几个婆姨还俊俏的小叔也不生气,更是多了一丝好感,不由得也开起了严澈的玩笑。
    邓翠兰看着张超英给严澈一一介绍着这些年轻婆姨是哪家媳妇儿时,这些年轻的嫂嫂们时不时出言开一下严澈的玩笑,严澈那张俊脸羞得红到脖子根儿的情形,也不厚道地把鞋底往旁边一搁,跟着逗起严澈的乐,完全不顾忌自己已经是“奶奶”辈儿的长辈。
    一番“唇枪舌战”,“脂粉乱飞”的介绍下来,严澈是彻底领教了农村婆姨们的厉害之处——这些年轻婆姨言辞大胆得令严澈觉得,就算是城市里那些见过世面的女人遇上……也会脸红耳赤。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算来……是被这些嫂嫂给调戏了,而且还是光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红果果地被一群嫂子调戏了。
    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能跟这些言辞大胆的嫂嫂们置气吧?!
    因此严澈只能心下后悔没早些走,脸也一红到底。
    严澈正被这群婆姨都得尴尬想逃时,没注意到,湾前小路上,远远走近两个人。
    一男一女。
    邓翠兰倒是眼尖,当两个人刚拐过路口,就看到了。
    待人稍微走近一些,看清来人时,邓翠兰脸色有些古怪,手肘轻轻碰了碰张超英,轻声对严澈说:“小三儿,那不是你大哥大嫂来了么?”
    张超英也抬头一眼,和邓翠兰脸色一样变得古怪:“小三儿啊,先回家吧!桂月,你们几个去坡后的菜地喊你们四叔回来。就说严江两口子来了。”
    桂月看了看渐行渐近的严江赵翠花两口子,又看了看严澈,正待开口,四嫂揪起桂月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坡后的菜地方向赶。
    其他几个年轻婆姨也住了嘴,低头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严澈抬头一看,可不,一脸憨厚无奈的严江,和一个一脸气势汹汹来的女人正往自己这边靠近……这个女人就是严江的媳妇儿么?严澈暗暗猜测。不过,看着女人的表情,严澈自然不会觉得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嫂会是来欢迎自己回家的。
    “七奶奶,国盛婶子,各位嫂嫂,我先回家了。”严澈微微笑,礼貌地跟几个婆姨打了招呼,在严江隐隐欣喜,赵翠花面黑不渝的脸色,三人一前一后走向了严家湾后面的篱笆小院。
    憨兄悍嫂
    严澈跟在兄嫂身后,对严江时不时回头的眼底的笑意,面部神经还是不由地缓和了下来。
    昨晚临睡前,严国强曾突然冒出一句话,说:“三儿,要是你大哥屋里头的来了,别理她。”
    当时严澈听得云里雾里一脑浆糊,如今看着严江憨实的模样,还有那女人来势汹汹的举动,大概明白了严国强话里的意思:这个嫂子,不是省油的灯。
    严澈家在严家湾后面,依着严家湾背后的鸡冠山而建。
    按理说,这样的位置建房是最危险的,一旦遇上山体滑坡什么的,那么严澈家的屋子十有八九逃不了灾难。
    也不知道算不算严家湾这边生态保护得好,严国强的房子自打建成以来,别说是山体滑坡泥石流,就连暴雨季节来临,十天半个月的倾盆大雨也没见屋背后的山石滚落半颗。反倒是房子建成之后,依靠着鸡冠山的小院,总是比湾里其他人家更显得生机勃勃,一院绿意盎然。
    湾里老人闲话拉家常时,一说到严老四家,就说哪里风水好,不然严老四兄弟四个,怎么就严老四家出了个状元郎呢?
    赵翠花绕过严旭家的篱笆院,嘴里就开始嘟嘟囔囔:“严旭媳妇儿在不在?”
    严旭是严国强三哥严国富的小儿子,早些年和严河一起南下打工,赚了一些钱,回来之后就在严国强家前面的空地建了一栋新房两层小楼,还娶了邻村号称周庄一枝花的周金兰做婆姨。
    如今严旭在吉兆县县城开了一家小超市,小日子过得不错,只是很少严旭回严家湾的时间愈发稀少,常年在家看家带孩子的就是严旭的婆姨周金兰。
    当年严旭要把房子建在严国强家前面的空地时,严澈在枝城市里念高中,赵翠花已经嫁到了严家湾。
    对于严旭建房的位置,新媳妇儿赵翠花立刻就站了出来,第一个反对。说是严旭不厚道,把房子建在自家前面,存了心当自家的运道。为此,严国强初初还让严江出言劝阻,再怎么说,严旭也是严江的亲堂弟不是?赵翠花这么闹着,不单伤和气,还让严家湾人看笑话。
    结果,严江还没开口,就被赵翠花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呼“窝囊废”“软蛋”。
    这事闹得严家湾鸡犬不宁,严旭更是气得巴不得拧了扁担教训赵翠花。
    严国富脸上也不好看,跟严国强商量后,黑着脸,硬是从严旭修房子的钱里抽出了两千块给赵翠花,赵翠花这才哼哼唧唧回了屋。
    自打这以后,严家湾人才知道,老实憨厚的严老四一家,出了一个泼辣的媳妇儿,惹不得。
    其实,严旭鲜少回严家湾,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赵翠花。
    严旭结婚后不到半年,周金兰肚子就争气的大了起来。
    相比前后屋住着的赵翠花,结婚快两年了,肚子反倒是没有丝毫动静。
    湾里人嚼舌根就说赵翠花太泼辣,老天爷下报应了。
    没曾想,这话被赵翠花听了去。本来她嫁给严江快两年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赵翠花怕得跟娘家人说了后,娘家兄嫂急得跳脚。
    在农村人心里,女人不能生孩子,那跟养了不下崽儿的母猪没区别。要是早些年头,这样的女人,夫家是有权利休了的。被休了的女人,那可是家里族里的耻辱,是要被赶出家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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