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严澈侧首,淡笑着凝视张尝,目光不在温和,反而带上了犀利的冷静。
    张尝哼笑一声,再次将双臂撑在栏杆上,望着远远的那片墨色,喃喃道:“家……啊。”
    “我听说一个故事,也是讲家。有兴趣听听?”许久,张尝侧首问着严澈。
    水壶的水已经快要沸腾,严澈转身回到草亭的石桌上,在茶壶冒出第一个沸泡时,罢了插头,开始捯饬着茶具,准备泡茶,对于张尝的询问不置可否:“咱们这里的茶,需要用活水泡制。知道什么是活水么?”
    张尝转身看着严澈,等待他的下文。
    “活水,就是……”严澈端起烧水的有茶壶,将茶具一一用热水滚过:“这第一泡的沸水。水有生命,烧水,特别是烧泡茶的水,更是讲究。久沸则老,泡不出好茶。”
    听到这里,张尝一愣,随后爽朗地笑了出来,干脆做到了石桌旁,看了看严澈白皙的手指灵活的控制着茶具,又抬头看了看严澈,笑道:“我现在真的信你是优等生,而不是书呆子了。”
    严澈抬眼看了张尝一眼,微微一笑,对于褒扬不亢不卑,继续烫着茶具。
    “他们在乎你,宠着你,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同时也接过了严澈翻手泡出的新茶,放在鼻下闭眸深深嗅了一口:“好茶,绝对不逊于龙井之流。”
    对于这么赞美,严澈这次是真的眉开眼笑,甚至带着一丝自豪,道:“这些,都是严家湾自产自制的土茶。”
    “嗯,不错不错,甘清醇绵,回味无穷。”张尝放下杯后,咂了咂嘴,脸上的神情变得坦然真实。
    一壶茶毕。
    张尝的故事结束了,他也借着微弱的灯光,下山了。
    严澈望着张尝的背影,皱着眉头,思绪再次萦绕那个张尝讲述的故事……一个被驱赶出家,身若飘萍的游子的故事。
    这个故事使严澈沉思,他觉得他真的该和老父亲好好聊聊了。
    夜。
    已深了。
    严澈下山时,严国强正坐在池塘上的草亭里,盯着池水怔怔出神。
    “嗲。”严澈轻唤一声,将手里的毛巾被披在了严国强身上后,套出一卷蚊香,点燃放在严国强脚边。
    “三儿,怎么还不去睡?”严国强抓住毛巾被,挪开一个位置,让严澈坐在身边。
    “嗲,跟我说说二哥吧!”即便是清晰的感觉到在自己这句话后,老父亲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的片刻,严澈还是残忍地忍下了那一丝不忍,望着漾着微波的池水,等待着。
    淡淡地。
    绵长地。
    是严国强的叹息。
    一丝不落地随着一缕清凉的夜风,吹进了严澈的耳里。
    许久。
    从严国强急促的呼吸声,变成了平缓地无奈叹息后,严国强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无限苦涩地说出了一句让严澈莫名揪心的话:“他……就是一个混账东西。”
    严澈静静地,静静地,任夜风吹拂,他等着,等着严国强的讲述。
    只不过,严澈并没等到期盼的,严国强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后,爷儿俩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默。
    一个在等。
    一个缄默。
    呱——
    嗵——
    一只青蛙叫了一声,跳进池塘里,打破了爷儿俩的静默。
    “嗲,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二哥呢?为什么?”严澈觉得自己残忍,但是他更想听到老父亲的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敷衍的谎言……他也不介意。
    但是严国强没有,他沉默,他的内心挣扎。
    最后,严国强轻笑一声,那笑声苦到令人心酸:“严河不再是严河了。”他抛弃了老祖宗,抛弃了严家的皮……他居然去换了一张皮。
    一张和你娘一模一样的脸……严家湾,我严国强的这个家,已经容不下他。
    沙沙沙——
    夜风刮起池塘上一层碧浪。
    灯光下的荷叶翻滚,一会儿是深碧色,一会儿是浅碧色。
    然而,夜色愈来愈浓,谁也不曾看见这般景色。
    也没人注意到草亭之中,爷儿俩……年轻的那个抿着唇,腮帮子鼓动;年老的那个流着泪,仰望夜空。
    “嗲,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娘……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嗯。”
    “老人都说你娘是仙女,老天爷舍不得她在外太久,急匆匆地把她召回去了。”
    “嗯。”
    “你娘……是世上最最好的女人。”
    “嗯。”
    “你娘真的是好女人。”
    “嗯。”
    “严河这混犊子,不是好东西。”
    “……”
    “嗲,二哥……其实从小就很疼我。”
    “……”
    “嗲,记得我在县里上学的时候吗?”
    “嗯。”
    “嗲,二哥为了不叫人家欺负我,有一次差点被车撞死。”
    “……”
    “嗲,我不怨恨二哥。”
    “……”
    “嗲……”
    “嗯。”
    “嗲,夜深了,我们回吧!”
    “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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