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立志容貌很不错,个子中等,和叶文初刚刚想的纨绔膏粱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他脸色健康,谈吐有礼,就连他这一身衣服都熨烫得笔挺,没有一点褶皱。
    不知道陆通化刚才叹气的是为什么,叶文初看着房间里哭着的男子,等他出来。
    “有点意外,是不是?”沈翼问叶文初,她点头道,“是很意外,我以为会见到一位脚步虚浮眼窝深陷的男人。”
    沈翼颔首:“我也是这样想的。”
    叶文初看他一眼,面露惊讶:“你不是在修桥吗?”
    “是在修桥,但听说这边有案子就来了。这是你担任叶捕头的第一个案件。”
    居然让她做捕头?叶文初笑着道:“你让我回来做事,诚意这么足?”
    “我还给你涨了薪俸。”沈翼低声道。
    叶文初抱了抱拳:“那谢谢沈大人了。”
    陆立志走了过来,沈翼很亲和地对他道:“节哀!”
    态度这么好?叶文初都觉得今天的沈翼,非常平易近人。
    “谢谢。”陆立志擦着眼泪坐在椅子上,叶文初坐在他对面观察他的表情,泪是有,但却是泪花,神色看上去也不够悲痛。
    叶文初更好奇陆通化方才想说而被打断的介绍是什么了。
    “你昨晚在什么地方?”叶文初开门见山地问道。
    陆立志扫了一眼叶文初,视线落在沈翼的脸上,顿了顿,然后回道:“我昨晚和一位朋友一起过的中秋节。”
    “我们喝酒到子时,然后才歇下的。”陆立志对沈翼道,“如果大人不信,可以去问问这位朋友,还可以问家里的下人。”
    “哦,对!城门关了以后,我还在李记买了月饼。”
    叶文初挑了挑眉,没有再问第二个问题。
    但沈翼看到了她本子上的问题,默契地换他发问:“你怎么没有和父亲一起到这里来过节?”
    陆立志沉默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
    “反正你们都要查到的,我不如现在就和你们说了。”陆立志垂着眉眼,“我和我爹还有张玲春关系不好。”
    陆通化咳嗽了一声,想要阻止,陆立志看向对方,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不能说,他都死了。”
    “这是我家的丑事,这世上也就几个人知道。传扬出去谁都没脸。”
    沈翼和叶文初等他说话。
    “十四年前,我爹请媒人给我说媒,我当时和对方看了一眼,觉得不错,我们私下里偷偷见过一面。”
    “后来我出去读书。也就一年没有回来,开年五月我爹就续弦了。”
    马玲惊呼一声:“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你猜对了。”陆立志也是扫了一眼马玲,语气极其讥讽,“我回到家,看到我的继母,就是我出门后,想念一年多的女子。”
    “这真是我脾气好,换成别人,早同归于尽了。”
    叶文初都消化了一下刚才的信息,沈翼见她写完了,又继续问她本子上写出来的第三个问题。
    “你恨他们吗?”
    陆立志惊愕地看着沈翼:“大人,您不会怀疑我杀的吧?”
    “我可没有杀。我有证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你们没有证据。”
    “我们会核查。”沈翼道,“你知道你爹带了多少财物到这里吗?”
    陆立志摇头:“我基本不和他们往来。他们有钱没钱带了多少钱,我都不知道。”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陆立志问沈翼,沈翼反问他,“你有急事要走?”
    陆立志摇头:“我妹妹和妹夫要来,我不想和他们见面,避一避。大人您要是有事再问,就再去我家去喊我,我都在家里。”
    说着,冲着沈翼抱拳施礼,出门走了。
    “大公子,您、您不能走啊!”陆通化急得跳脚,“这么大的事,您让小人怎么处理?”
    陆立志道:“衙门肯定要查几天,你暂时不要报丧。”又道,“你把棺木准备好就行了。死的丫鬟婆子家里来要钱,让他们去家里找我要。”
    “其他的事,你只管配合衙门做。”
    陆立志说完,又抬眼冲着他们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还有些风度,”叶文初和沈翼道,“但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奇怪?”
    沈翼颔首:“是,我也觉得他有点奇怪。”
    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你刚才欲言又止,对你们大公子的评价是什么?”叶文初问陆通化,陆通化跺脚道,“就是他刚才说的事。另外,大公子这个人……还赌钱。”
    “昨天老爷来的时候,就是气呼呼的,后来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老爷来前和大公子吵嘴了。应该是大公子又和他要钱。”
    “父子两个人就像仇人一样。”
    陆通化说完,大家又重新坐下来,左拐子已经从正屋里移到耳房。
    叶文初继续整理她的记录。
    门口进来了一位女子,一边走一边哭着喊爹。
    “姑奶奶!”陆通化哭着道。
    陆丽英比陆立志小四岁,今年二十六,个子生得娇小容貌清丽,和她一起的是她的夫君张正明,今年二十七岁,是个秀才,皮肤细白很瘦个子不高。
    夫妻二人去正屋看了陆员外,但不同于陆立志,陆丽英还去看了隔壁的弟弟,在弟弟的房间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叶文初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夫妻的神情。
    两个人看着伤心,擦着眼泪,但实际上眼眶都没有红,所有的悲伤都只用声音来体现。
    比起陆立志的直接,陆丽英委婉一些。
    “四小姐,我知道您。”陆丽英擦了擦眼泪,和叶文初道,“眼下,我们要做什么,怎么配合县衙?”
    叶文初请他们夫妻坐。
    “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
    “您问!我们知无不言。”
    张正明也跟着点头。
    叶文初问她:“昨晚你们在干什么,人在哪里?”
    “昨天一家人在家过节,我公婆还有夫君孩子一起,晚上还在院子里赏月。”陆丽英道,“四小姐,您不用问我们这个时间,我们不可能有动机杀人的。”
    “你少说点别的,官差问什么答什么,别扰乱他们!”张正明提醒陆丽英。
    陆丽英应是,又等叶文初继续问。
    “听说你爹是个极苛刻的人,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客观评价他?”叶文初问道。
    陆丽英犹豫了一下,张正明回道:“我来说。我岳父这个人很自信,不近人情,万事只顾着自己,连儿女死活都不管。”
    “你不要瞎说。”陆丽英制止张正明。
    “我是客观评价,没有瞎说。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四小姐这点您肯定知道!”张正明说完,叶文初道,“我不知道!”
    沈翼看着她绷着的脸,有几分孩子气,他觉得有趣,便用余光看着她。
    “你不要东扯西扯,说四小姐干什么,问什么答什么!”陆丽英道。
    “哦哦。那我继续。我岳父这个人非常苛刻,别的庄子里的租子,都是看当季的收成,收成好一亩地收个二百八十斤就就行了,收成不好一亩地收上一百斤也不计较。”
    “总要给佃户一条活路对吧?可他不,像去年收成好,他收三百五十斤,今年干旱收成不好,他收三百斤。”
    “您几位去问问佃户,今年一亩地佃户统共才收三百多斤稻子,全给他了,这不是要活饿死别人吗?”
    说着,不解气还啐了一口。
    “说句天打雷劈的话,我岳父这种人,死了就是报应!”
    叶文初知道,这种收租,大家统一的,如果田里的稻子不够三百斤,还要去外面买稻子回来交给主家,总之,主家定了多少,你就是颗粒无收,也得交满,否则就得退租。
    所以,佃户的日子不好过,这也应该是陆家庄里男人都没有出去做工的原因。
    女人独自种地非但可能不够交租,还会欠债,男人不得不留在家里,。
    叶文初继续问:“你刚才说,你岳父这个人连儿女的死活都不管,他不管你们吗?”
    “嗯!”张正明撇嘴。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我要考学,这是正经事吧?我考上了对他可没有坏处,可我们家穷,我们和他借钱,他一文钱都不借。”
    “我马上就启程去府中秋闱,如若高中,我定当不会再理会他。但、但他死了,一死百了我多少还是会烧纸钱。”
    说完了,他耷拉着肩膀。
    “也、也不能全怪我爹,张玲春在中间挑拨离间。这个女人不要脸,当不了我嫂嫂就做我娘!眼里只有钱。”陆丽英道,“大人,你们要是梳理凶手,千万不要漏了她的人际关系,我怀疑她在外面有姘头,这一次是姘头反目,将她杀了。”
    叶文初也是越听越惊奇,这么一户人家,故事居然如此复杂。
    “关于凶手,除了姘头外,你们还有什么怀疑吗?随便什么怀疑都可以。”
    “大胆猜测也行?”张正明问道。
    叶文初忽然想到,做官的人应该有很多“张正明”,如沈临川这般聪明沉稳滴水不漏的,太少了!
    先认识沈临川也不好,对官员要求过高了。
    “行,你说吧。”她道。
    张正明低声道:“我认为,大哥很有问题。县衙可以查他。”
    “因为一旦岳父和小弟死了,这个家就完全是大哥的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着,撇了撇嘴。
    “他说他有时间证人。”马玲道。
    张正明继续撇嘴:“这种事还要他亲手做吗?有钱能使鬼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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