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8章 胆寒
    陆静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元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当即给赵含章写信,将这些证据都交给心腹,让他们快马加鞭的送回洛阳,又通过电报给赵含章发信,告诉她这件事,然后道:“陆氏可灭。”
    赵含章收到电报很是惋惜了一阵,若不是在此时就好了,这件事爆出来更早一点,或者更晚一点都好,现在……不合适埃
    赵含章压下这封电报,静等证据到来。
    周玘领扬州军事,同行的江南门阀豪强大多是高兴的,这说明赵含章承认他们在江南的地位了。
    只有陆元最不高兴,“他做吴兴郡郡守,那陆静呢?他是升迁还是调任总要有个说法,怎么就突兀的任命周玘为吴兴郡郡守?”
    “会不会是为了离间周氏和陆氏?”
    陆元:“哼,此雕虫小技怎配离间我们两族?”
    “陆兄现在不就很不高兴吗?”
    陆元强撑道:“谁说的,我现在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疑惑不解而已。”
    他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
    元立的八百里加急第三天便送达洛阳,此时周玘和王导还未离开,他们难得来一次洛阳,自然要跟天下闻名已久的一些名士交流交流,加之跟着他们来洛阳的许多人都决定留在洛阳,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有赵含章,他们也想多了解一下这位摄政将军,将来在朝政上才能更好的合作……
    因此种种,俩人都未离开。
    周玘已经见过陆元,表示他会和赵含章提及陆静的调任问题,他们同是吴人,在外就该多团结,不要受人挑拨……
    周玘自己也怀疑赵含章此举是为了挑拨他和陆氏,但他不能拒绝这个职位,所以只能安抚陆元,并想办法给陆静找一个好的去处。
    只是他两次见赵含章,每每想要提起这件事时就被赵含章给岔过去。
    所谓事不过三,他今天打算最后提一次,如果赵含章还将话题岔开,此事就不能再提,只能想办法从别处探听消息了。
    没想到今天他没被岔开话题,而是顺畅的说出了疑问,“……现吴兴郡郡守陆静当调任何处呢?下官总要与他交接。”
    八王之乱时,一个州出现两个刺史,一个郡两个郡守的情况很多,都是你任命你的人,我任命我的人,或者前一个还没卸任和调任,后一个就已经到地方。
    除此外,还有自领官职的。
    至于地方最后花落谁手,那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比如赵含章,她当初领豫州刺史,根本没上报朝廷,自己就跟前一任刺史领了,朝廷也任命了豫州刺史,但因她在豫州势大,新刺史都不敢去上任,生怕一去就没命,然后她就霸占豫州刺史这一职位了。
    可现在不比当初,此时赵含章把控朝廷,朝廷的话语权已经很大了,显然,他是不可能和陆静去抢夺吴兴郡郡守之位的。
    赵含章既然让他去当吴兴郡郡守,怎么也得把职位给他空出来吧?
    赵含章:“你放心,陆静已被拿下,不日会被处斩,你一到吴兴便可直接上任。”
    周玘惊吓,连忙问道:“大将军为何要杀陆静?就为了让下官接任吗?”
    赵含章眉头一皱,一旁的赵云欣就呵斥道:“大胆,难道在周司马眼中大将军是这等不讲理的蛮横之人吗?”
    “他陆静是什么好人好官不成?为私利强夺百姓田地,私加税赋,与豪强富商勾结鱼肉乡里……”
    周玘心中吐槽,这种事在大晋难道是稀奇事吗?
    而且陆静自己就是豪强,他不勾结自己才奇怪吧?这种人可以贬官,可以夺职,处理方法很多,怎能杀头呢?
    还是在当地杀,都没拉到洛阳来审判,连给人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周玘觉得赵含章此举不妥,如果要杀陆静这样的人,那这天下有多少官员要被砍脑袋?
    哦,江北的官大抵换了一番,但江南的官大多还是从前的风气埃
    周玘正要说情,一直留意他神色的赵云欣这才丢出最后一个理由,“……勾结王敦,意图谋反。”
    赵云欣意味深长的道:“陆静和王敦来往已久,王敦谋反前便与他密谋要一同起事,从信件中得知,与他有同谋的江南官员及士族可不少。”
    周玘脊背一寒,脚底好似踩空一般,整个人眩晕了一下……他也曾生此心,并和王敦有过暧昧期,皆体现于书信之中……
    周玘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对赵云欣摇了摇头,这才道:“吴兴郡内百姓怨声载道,民怨已到我不能忽视之地,所以我命元立去查,谁知一查竟查出陆静与王敦勾结的证据。”
    赵云欣将一个盒子捧上来,在赵含章的示意下交给周玘。
    周玘打开看,里面是一沓信,不仅有王敦写给陆静的,也有陆元及陆家好几个人和陆静的信件往来。
    虽然缺少陆静写的,但只看这些信件便可知,陆氏上下都在考虑跟王敦混,信中没少抱怨琅琊王信重刘隗刁协等人而打压他们……
    几人还在信中透露,琅琊王软弱,恐怕争不过赵含章,还不如投奔王敦奋力一搏,说不定能为家族搏得一番锦绣前程。
    周玘越看心越沉,说真的,他也曾有此打算,只不过他没来得及付诸实践,而陆静,他悄悄的给王敦提供消息,在他大军经过时还提供了粮草。
    周玘握紧了手中的信件,心中百转千回,还是跪到地上替陆家求情,“大将军,之前江南前途未卜,不免人心浮动,但所有人都只敢在心中想,从未敢施于实际。世上之恶事,当论迹不论心,从信中便可知,给王敦提供粮草的是陆静一人的主意,陆氏上下并不知情。”
    他道:“陆氏若知情,陆元也不会跟随我等北上来京了。”
    赵含章颔首:“我自是相信陆元,也相信陆氏,所以我只命元立拿下陆静,而没动陆氏其余人。”
    她扭头和赵云欣道:“请陆元和江丰进宫来吧。”
    赵云欣躬身应下。
    不多会儿,陆元和江丰都进宫来了,大殿里没什么人,赵含章将元立搜来的信件给他们看了。
    陆元和江丰皆冷汗淋漓,脸色苍白。
    此事和江丰没关系,可以说,江南四大家族中,江家是最早投资赵含章的,江濮可是跟着卢杨几家一起北上洛阳,早入学太学了。
    但是,四大家族虽有争斗,却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要紧的是,这代表了赵含章对江南门阀豪族的态度。
    琅琊王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他一开始下江南,姿态摆得很高,想要他们去拜见他;      发现他在他们眼里啥都不是以后开始礼贤下士,宽和待人的拉拢他们;
    待和他们有利益之争后又借着刘隗刁协之流打压他们……
    这怎能叫他们不恨呢?
    所以,赵含章也要走琅琊王的老路吗?
    赵含章当然不走。
    琅琊王一开始将权利让渡太多,以至于处处受限,在江南门阀豪族眼中,琅琊王是在和他们争夺利益,眼里心里全是利益,倒把朝廷的法度全忘了,似乎一切都可以用利益交换。
    王氏和四大家族在江南侵占民田,私授官职,对琅琊王的政令选择性执行,就是泥人都要被磨出三分血性来。
    赵含章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在江南延续的。
    她愿意为了江南的稳定局面虚与委蛇,徐徐图之,却不代表会毫无底线的后退。
    趁着这次抓住了陆氏的把柄,她可以再和他们深谈一次。
    这一谈就谈到了天黑,等周玘、陆元和江丰离开皇宫时,三人的脚步都有些虚浮,脸色微白,却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以及对身后这座皇宫的深深忌惮,眼中复杂不已。
    赵含章当着他们的面把信全丢进火盆里烧了。
    她不会借此问罪陆氏,江南所有门阀豪强,不管是有苗头参与王敦叛乱,还是已经投向王敦的人,她皆可宽容。
    前者不追究,后者不牵连,也可保他们性命。
    但,她要求从今以后,江南的门阀豪强都要遵守国家法度,并且,为了平息这次战乱,安抚百姓,各家都要放出一定量的土地,由国库赎回;
    要无条件放出一些佃户,奴婢,容他们归乡……
    向民间百姓提供一定量的赈济粮食,助他们渡过这个冬天……
    最后,陆静要死。
    赵含章的说辞是,“不是因为他为王敦提供粮草,参与谋反,而是因为他贪赃枉法,鱼肉乡里,致使吴兴郡民怨沸腾。”
    这一次陆元没有表示反对,更没有说情,他特别温顺的答应了,可心里并不相信赵含章的说辞,他觉得她还是因为陆静参与了谋叛之事才杀他的。
    在这些门阀世家的眼中,官当得不好,失职,贪污,甚至残暴,皆不是朝廷问斩的理由,只有谋叛,因为触及了朝廷的根本利益才是。
    赵含章自然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也不非得让他们相信她的理由。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纠正他们的看法,而且,此事只要民间相信是如此便可。
    这一次,赵含章都没让驿站送信,直接电报告诉元立她的处理结果。
    元立收到电报以后,将吴兴郡的下属官员抓的抓,关的关,直接军事接管吴兴郡,让人大街小巷的宣传。
    没几天,吴兴郡乌程县聚集来大量的百姓,元立让人把陆静一路游街拉到菜市口,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人砍了。
    百姓们看得热泪盈眶,尤其是被元立特意从海边找来的村民和渔民们,看到陆静人头落地,他们就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捶着胸口扬天大叫。
    要不是他们嘴里喊着“杀得好,杀得好”,围观的人还以为他们在为陆静抱屈呢。
    村民和渔民们又叫又哭,最后还冲破士兵们的防线,直接把尸体和脑袋抢了,他们要把陆静的尸首拉到海边去祭奠这些年因他而无辜枉死的家人。
    元立都给吓了一跳,最后增添兵力把尸首抢回来。
    砍陆静是一回事,要是连尸首都被抢去侮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本人是不介意和陆氏结仇,但大将军不行。
    为了不让陆氏记恨大将军,元立不仅把尸首抢回来,还假模假样的当着陆家下人的面让仵作把陆静的尸首缝好,准备了一副棺材收殓。
    最后还让一队士兵护送他们扶棺回乡,避开愤怒的百姓。
    因此,这些下人回到陆氏禀报时还说了元立的好话,“若无元将军相护,只怕郎君尸首无存,我等也不能护送棺椁回乡。”
    陆氏人愤恨不已,“那我等还要感谢他元立不成?若不是他带兵进吴兴郡诓骗子谧,子谧又怎会如此?”
    陆静,字子谧。
    但陆氏中也有人有不同的意见,“已经开棺看过,子谧身上的伤不多,可见没怎么受刑,他在吴兴郡太过妄为,我早前便提醒过,不要太压榨民力,我们是吴人,世代居于此,如此薄待百姓,便是当下忍了,总有一日也会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
    “这下挺好,未曾报应在子孙身上,他自己遭受报应了。”他道:“要我说,他死得挺好,百姓已恨得要啖其肉,辱其尸首,若还强压着,将来连累的就是整个家族了。”
    大家都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才有人道:“听说赵含章在洛阳都听到他的恶名了,民怨沸腾,故此命元立进吴兴拿人。”
    “那也该先审后杀,她见都不见子谧,直接下令杀人,还是当街砍头,如此暴虐,她真的能容我陆氏,容江南士族参政吗?”
    “是啊,我看她心硬得很,投效她,还不如当初选择琅琊王呢。”
    “闭嘴,琅琊王身边有刁协那等小人,我宁不为官,也不受那小人侮辱。”
    “如此算来,还是王敦更合适。”
    “慎言,家主还在洛阳,吴兴郡的事得让他知道,等他回信再议。”当即写信让人送去洛阳。
    陆元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那天晚上从皇宫里出来后,第二天就催促王导和周玘一起回江南。
    他得赶回去见陆静最后一面。
    他想着,朝廷下发的文书再快时间也和他差不多,但复核执行总会有时间差,他想最后见一见陆静,好知道他还招供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哪里知道,赵含章没有发公文,直接电报杀人呢?
    陆元正要渡江呢就遇上了北上报信的家人,拿着信件,陆元终于体会到传说中的那份胆寒。
    赵含章的确有令人胆寒的能力。
    两章合为一章明天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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