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涵回来时,大殿里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灯,大半区域都是昏暗的,赵含章倚靠在床边一动不动。
    傅庭涵探头去看她,见她眼睛红红的,就递给她一张帕子,低声问道:“要不要再哭一场?我把他们都遣走了。”
    赵含章气笑了,“所有人都劝我少哭,不哭,你怎么反过来劝我哭?”
    “我怕你憋得难受,”傅庭涵道:“我知道把眼泪和伤心憋在心里有多难受,所以虽然月子里哭不好,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宣泄出来。”
    赵含章沉默了一下,擦掉眼角的泪渍,没再发脾气,“我好了,只是哺乳期激素不受影响,要是从前,这样的事我是不会哭的。”
    话是这样说,眼泪还是不争气的一颗一颗往下掉,明明才擦干的。  傅庭涵轻叹一声,坐在床边伸手替她擦掉眼泪,赵含章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偏头靠在他身上,低声道:“我真想出兵西域,张轨死了,赵信和张寔不知何时才
    能有消息,虽然我们的棉种每年都在增多,但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还是太少了……”  傅庭涵拥住她,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伤心便伤心,不必找这么多的借口,这些年张刺史没少帮衬我们,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可凭借信件便可知他为人
    ,他当得你伤心这一场。”
    赵含章嘴巴紧闭,安静下来,默默地落泪。
    第二天,赵含章为张轨罢朝,百官沉默的回到家中,为张轨挂上白灯笼举丧。
    赵含章执笔列数张轨多年来的功绩,追赠其为凉州牧、侍中、太尉,谥号武穆。
    圣旨由治丧的礼部官员快速送往西凉,为了安西凉的军心和民心,电报先将圣旨以明文报了一遍。
    所谓明文就是各州,凡有电台的人都可以收到的讯息,举国皆知西凉王病逝,全国举丧。
    因为长公主降生的喜悦被冲淡,家家户户换下家中的红灯笼和红布条,挂上白灯笼和白麻布,谨遵旨意为张轨守孝。
    北宫纯收到电报,这才知道老主公病逝,他“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丢掉佩剑,穿上麻衣,绑上孝带就往军营里跑。
    黄安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只能跺了跺脚,一边哭一边回将军府,请北宫夫人拿出所有的孝麻,又派人全城购买,拉着两车麻布去军营。  西凉大军看到大将军一身孝服哭着过来,都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是北宫老夫人出事了,但一想不对,大将军虽孝敬老夫人,却公私分明,岂会带丧来军营
    ?
    然后浑身一凉,难道是陛下……
    正惊慌,北宫纯径直找到那十几个曾与他一起在张轨手下做亲兵的老兵,大哭道:“老猛,老主公他……殁了。”
    瞎了一只眼的老猛愣了一下,眼泪飚出,和北宫纯抱头痛哭,“何时的事?”
    北宫纯:“刚刚收到的电报,九月二十二去的,痛煞我也,痛煞我也!”
    西凉的老兵们反应过来,皆痛哭。  这里面还有很多西凉的年轻兵,他们大多是听说了北宫纯的威名,赵含章的仁善大度,加上张轨也不禁止,于是从西凉来投军的,他们对西凉王没有太深的
    感情,但此时也跟着低头落泪。
    北宫纯这一生就遇到两个会用他,肯用他的好人,赵含章是一个,张轨是一个。
    如果说赵含章是他走到绝境时看到的一盏明灯,那张轨就是将他从一万匹马里挑选出来的伯乐。
    北宫纯将他当做父亲一样敬重,他的离世让他内心都空了一块,只剩下嚎啕大哭的本能。  好在他的悲伤来得猛烈,也去得迅速,在黄安拉来一车麻布,分发下去让全军戴孝时,北宫纯就打着嗝一抽一抽的理智回笼,“全军戴孝,得,得请示陛下。
    ”
    北宫纯是个极守法律和军命的人。
    黄安道:“陛下下令全国举孝,军中也属全国之列。”
    但北宫纯还是顽固的要请示,并州这支军队虽名叫西凉军,却归属于朝廷,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朝廷给的钱,已经不归西凉。
    他为张轨戴孝是他的个人行为,军队戴不戴,得听皇帝的。
    赵含章同意了,还允许西凉军出两个人回西凉奔丧。
    北宫纯一听,当即选中黄安和另一个老兵,他哭道:“恨不得不做这个刺史,不做大将军,我也想回去见老主公。”
    说到这里北宫纯一顿,喃喃道:“若是此时辞官……”
    黄安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大将军,陛下一定不允,说不定还会怪罪西凉,认为西凉和我们走得太近。”
    北宫纯抹掉眼泪道:“闭嘴,陛下不是那样的人,我虽这样说,却也知道辞不掉。”
    黄安一口气憋在心里,知道辞不掉您说出来干什么?吓他好玩吗?
    离并州不远的幽州,石勒看完电报后叹道:“是个英雄,我这一生到最后若能有他的成就便足够了。”  张宾笑而不语,心里却知道石勒是得不到“武穆”这个谥号的,他的荣誉只在生前,身后……唉,前半生错事太多,这世上想杀石勒的人比皇帝还多,不知多
    少人恨死他。
    张宾现在只有一个目标,让他的主公有更大,更多的成就,减轻前半生的影响,争取死后也能有个好结果。
    西凉的张茂发出电报后就坐在电台室里等候,一直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一直静默的电台突然响起来。
    电台室里的人全都坐直了身体,提着心去看。
    不一会儿电讯官将译文拿过来,恭敬的递上。
    王融伸手接过,眼睛通红的念道:“帝闻听噩耗,甚恸,命西凉王世子收殓遗容,命礼部官员前往协理丧事,再命,命全国上下举丧,哀送西凉王。”
    张茂脊背一下就松懈下来,靠在椅子上,嘴巴颌动,眼泪滚落,一直憋着的伤心终于落在实处,可以痛快的大哭出来。
    全国举丧,说明陛下并不怪罪丧事冲了殿下的喜事。
    西凉王府这才哭声一片,开办丧事。
    第二天,他们又收到京城来的电报,是提前来的圣旨。  张茂带着一家大小跪在电台室外听,听到王融报说追赠太尉,谥号武穆,张茂便哐哐的磕头,身体伏于地大声道:“臣叩谢皇恩,我张家以孝友传世,自汉代
    初年至今,世代忠顺,臣张茂必不忘祖训,要为华国,为百姓,为陛下守土开疆,死而后已!”
    他抬起泪眼,回头去看跪在他身后的侄子张骏和女儿张若,“你二人也要谨记祖训,绝不辜负华国和陛下!”  七岁的张骏和八岁的张若板着小脸,一脸严肃的应下,躬身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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