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亮的青禾田中两个农人荷锄耕作,一前一后地将肥沃腐土锹锹翻起再细细砸碎,忽然两名农夫抬起头来,但见大片乌云压顶,阵阵闷雷声从西边宛如巨石坠崖般轰轰响起向下翻滚而来,其中一人慌张说道:「快,快收拾东西回家。」话没说完,黄豆大的雨点已打了下来,两人捞起镰刀锄头便抱头鼠窜。
    稻田边茅草屋中矮桌旁坐着一人,正是卫庄。他直直望着墙上端木蓉留下的几个大字,好不知觉此时自己口中正哼着:「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屋外大雨滂沱、雨声渐骤,卫庄几乎有点听不见自己在唱些什么,只觉得头上阵阵发疼,他捂着头站起,摸着墙上的字说道:「端木姑娘,你看,我这不是活下来了吗?」
    自从端木蓉那日不告而别,卫庄但觉得全身空空荡荡,回首往日忧似大梦一场,既无归处,放眼归去却又前途茫茫。天下之大竟无我卫庄可羁绊之事,更无有我卫庄须记挂之人。卫庄感觉此时唯一真正靠近自己的,只有端木蓉在墙上所留的字迹,于是索性便在这小小茅屋中待了下来,只盼约期到满便去淮阴。
    卫庄明白这一年他恰似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只是恬静自归,抱原守一,一年间竟完全不曾离开过这位在蕲城郊外的茅舍。
    眼看一年期满,转眼便该出发。是经遵医嘱寻她复诊,还是只想再见她一面?卫庄心中也说不清楚。
    「好大的雨呀!」卫庄站到屋外凝视着如泼似洒、笼天罩地的大雨,他伸手去抓飘摇的雨丝,自是徒劳无功,手上衣袖反给弄湿,卫庄索性迈步踏进大雨之中。
    放眼望去只见接壤到天边的青禾田中,一个豆大的黑影,那黑影在狂风骤雨中越方越大,越放越大,知道距离仅剩十余尺,卫庄诧然看出竟是一个身长两丈的稻草人正朝自己飞奔而来。
    卫庄大吃一惊,心想:「稻草人会跑?莫不是我受伤未愈,有了幻觉?」那稻草人来得好快,沿着田埂宛若疾风,顷刻间便离小屋不远,这身高两丈奇形怪状的稻草人,原来是一个高瘦挺立的汉子肩上扛着个圆球似的胖子,那胖子满脸通红张开双臂挥舞,仿佛巴不得所有雨点都同时打在自个儿身上才好似的,说:「好大的雨呀!过瘾过瘾。唉,你跑慢点,慢点呀!」
    那瘦子毫不理会胖子说些什么,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只是足下发劲背他疾奔,忽会儿两人来到小屋前站定。卫庄这才发现,这瘦子居然没有双臂,手肘以下其根而断,断臂上以铁环扣连着棍棒,一长一短乃是以精铁制成;那胖子竟是缺了双腿,膝盖以下仅留一寸残肢,他便以这寸许小腿勾住瘦子肩膀,无论这瘦子这么奔跑跳跃,胖子身形不晃,只是稳稳端坐在上,卫庄见这二人如此搭档心中暗地称奇。
    那胖子道:「舒服舒服,这种大雨至少十年没淋过了吧?本来打算下个月要洗澡,现在看来又可隔上三年在洗不迟。」那胖子拍拍瘦子的头,说道:「你说是不是呀?老蛇?」瘦子恍若不闻,自顾自地对卫庄喊道:「让让,避雨。」一副就想冲进门去的样子。
    「别急别急,咱们再到田里多跑两圈,等雨停了,再来避雨好不好?」胖子说。瘦子冷冷回到:「你跑?我跑?雨停了,避什么雨?臭龟你。」
    卫庄在一旁听得两人对话,脑海中顿时浮现「龟蛇二仙」这个名号。那断了腿的胖子名叫归山香,曾以一双「雷震脚」名闻江湖,断臂的瘦子则叫畲海鹞,一手「烽火拳」叱诧风云,这「龟蛇二仙」乃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搭档。
    卫庄不禁心下暗忖:「这两人六七年前忽然销声匿迹,没想到今日在这儿碰上。却又不知为何居然都成了残废?」
    卫庄打量「龟蛇二仙」之时,归山香,畲海鹞两人也正瞧着卫庄。这人三十有余,额宽鼻挺,面容苍郁,还带着点书卷气,绝非一般乡野匹夫,却身站在这田野中的茅屋之前,两人心中也觉奇怪。
    但此时大雨倾盆,畲海鹞也顾不了那么多,冲着卫庄喊道:「让开!」归山香倒很客气:「这位老兄,这房子你的吗?盖得很不错
    呀。茅草这种东西就是好呀!冬暖夏凉,你说是不是?尤其现在下着大雨,外面的雨是稀里哗啦,想来里头的雨该是滴滴答答,我没说错吧?哈哈,这是瞒不住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茅草真是好东西,稻子一收割不就有了吗?丝毫不必费钱……」
    畲海鹞背着胖子在雨中急得跺脚,那归山香口中兀自滔滔不绝说着废话,把卫庄也楞住了。畲海鹞见人家并不理会,径自扛着归山香矮身跨入茅草屋。卫庄也跟着走进。
    滂沱大雨之中,茅屋内更显黑暗,畲海鹞肩头一弯一卸,已将胖大身躯的归山香扔到矮桌旁的地炕上,自己也老实不客气地占了一边,对卫庄言简意赅说道:「有饭吗?做来,我吃。」
    卫庄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生气,居然点了点头,拿起一个瓜劈开和米一块煮,哪知火光一亮,龟蛇二仙顿时瞧见了墙壁上斗大的字,归山香首先怒起来:「这屋子龌龊!待不得,出去出去!」畲海鹞扛着他便走,脸色比先前更加铁青,两人站在屋外瞪视着卫庄异口同声道:「端木蓉跟你什么关系?」
    卫庄见对方忽然间显露敌意,不明就理,当下只是摇头。
    畲海鹞冷冷哼了一声,归山香则骑在他肩上嚷着:「倒霉倒霉!我就说了别进去,好不容易来一场大雨洗得干干净净,现在又弄脏啦。」一边说还一边张嘴吃了满口雨水,用力漱口向前喷去,继续骂道:「老蛇!都是你不好!」
    畲海鹞往外又多走了几步,似是想离茅屋远一点,嘴里恨恨说道:「关我屁事?」龟山乡回头朝茅屋呸了一口,骂道:「丑娘儿们呆过的地方当然臭,难不成还挺香吗?幸好现在她不在这儿,要不然呀,哼哼。端木蓉这婊子咱们最好一辈子也别碰上。气死我啦!要不是鲍野那小子给的钱不少,老子说什么也不想到楚国来,更别提淮阴那地方啦。老蛇呀,咱们先说好,万一要是在大街上遇见了端木蓉那婊子,你就赶紧绕别条巷子走。免得那臭婊……哎哟!」归山香话说到一半,却冷不防地被一颗小石子啪的一声打中面颊。
    「什么鸟?」胖子捂着脸一瞧,却是卫庄提剑站在自己兄弟之前。
    畲海鹞冷哼一声,道:「老兄,练家子!」说着出其不意朝卫庄跨出两步,左肩轻抖断臂一抬,连珠双棍横切雨幕划出一片水花扫向卫庄。
    卫庄侧身闪过,拔剑在手,说道:「在我面前,焉能容人辱骂端木姑娘?」卫庄出手还击,却没打算要了两人性命;是以并不施展「百步飞剑」,而是以一招「柳庄栓马」来削畲海鹞下盘。归山香闻言骂个不休:「什么端木姑娘?你叫错了,她是端木屁、端木屎、端木乖乖母大虫!」
    他只骂不打,这下可累了畲海鹞,只得接连变换步法闪避卫庄,连珠双棍无隙施展,畲海鹞怒极使了半招「枯树盘跟」,右脚向后摆开,身形一沉竟把个归山香好好的送到了卫庄剑尖之下,畲海鹞道:「要命,就打!」
    「呜呜呜!我命苦呀。怎地没福摊上这么个冷血师兄?」归山香口中假哭,手里可不含糊,将一对乾坤乌龟圈使开,同时间两臂外旋扬腕翻手「顺风扯旗」就去夹卫庄长剑,畲海鹞蹲在底下也不闲着,明明扛了个胖大归山香,竟能仅以右足支撑,左腿伸出向卫庄眉心踢去。卫庄急退,手中长剑去势已然让归山香夹制,卫庄不退反进将剑身一按,挑起乾坤圈借力纵身一跃,整个人划了个大圆,已自归山香顶上翻过,落到他二人身后。
    畲海鹞挺起腰杆喝了声:「去!」将肩上归山香瞬间腾空弹开。畲海鹞回身将两臂连珠双棍往卫庄抖落,卫庄挥剑格挡,归山香却从上砸下,畲海鹞赞道:「真好乌龟!」
    卫庄避无可避,只得使出百步飞剑「太仓一栗」轻往归山香右眼点去,归山香哇哇大叫,眼看着自己将脑袋往别人剑上送去,这一来一去快似闪电,畲海鹞想救也来不及,血红了双眼只待与卫庄拼命,归山香心想:「罢罢罢!今日老龟丧命于此。」两眼一闭,只待长剑穿脑而入。
    没想到,等了老半天,非但长剑没有刺破自己脑袋,反倒是自己胖大身躯先着了地,碰地摔了个天昏地暗。原来卫庄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想到:「为什么我会为了端木姑娘杀人?」错愕之下随即撤去剑招,畲海鹞在旁也是一愣,心想:「这剑招好怪。」又想:「怎么这人竟尔收招?不向臭龟下手?」
    只听得归山香坐在地上连声叫骂,畲海鹞双肩一挤,连珠双棍向前递出,归山香抓住双棍,胖大身躯飞起坐回了畲海鹞肩头。
    两人屏气凝神,只待卫庄再度出手。
    畲海鹞目光一飘,见到卫庄手中长剑剑柄处那条银链,惊呼一声:「百步飞剑!」
    「哇哈哈!」归山香一阵狂笑,他原本以为自己败在无名小卒之手,正万分沮丧,一听来人使的是「百步飞剑」,顿时狂笑起来,说道:「想我‘混世魔龟’少了双腿,与名震天下的盖聂单打独斗,哈!就算落了下风,也不算丢脸!好盖聂,咱们龟蛇二仙找了你半年多了,鲍野那小子说你项上人头值六百两黄金,还有个小娃值两千两黄金,咦?这么只有你一个人?你把小娃儿藏哪去了?」
    「先拿你头!」畲海鹞说罢,就要动手。
    「你们认错人了。」卫庄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在下不是盖聂。」
    「胡说八道。」龟山乡说道,「天底下除了盖聂还有谁会使百步飞剑?」卫庄正欲辩驳,畲海鹞却已答道:「还有一个。」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归山香猛拍畲海鹞的头插口说道:「那人已经死了,他一定是盖聂,一定是盖聂!」畲海鹞不理他,却向卫庄询问道:「阁下?卫庄?」
    卫庄见畲海鹞尚属明理,便想一解一年来心中疑惑。对他点点头,开口问道:「两位口口声声提到鲍野,不知他在何处?」
    「废话!」畲海鹞言简意赅地道:「潼山,老大,咸阳。」卫庄听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说鲍野早已取代死去的夏侯央,成为秦国潼山组织的首脑,当然是在咸阳城中了。只是不知鲍野明明是临阵脱逃,他回秦国之后说了什么谎,瞒过了别人?那个无耻小人,又是怎么说自己的呢?
    卫庄低头思索之际,归山香明明心中已有五成相信,这眼前之人便是卫庄,口中却不迭地喊道:「不是卫庄!不是卫庄!他是盖聂,他是盖聂!喔,老蛇你说他是卫庄他就是卫庄呀?还有你你说你是卫庄就是卫庄呀?你们两个跟本联手放屁。」他又伸手直拍自己师兄的头喊着:「他是盖聂!他是盖聂!你才是卫庄!你才是卫庄!」
    卫庄发现自己跟本插不上嘴,默默从腰间掏出一块铁铸令牌,一个「秦」字周遭三道黑色火焰,畲海鹞曾在鲍野身上见过这道令牌,当下更无疑惑。卫庄返剑还鞘,转身便走,只听得归山香兀自在身后大喊:「他是盖聂!他是盖聂!我的六百两黄金呀!」
    卫庄来到淮阴已是深夜,路旁两侧商家早已歇息,卫庄拦住一个在街上打更的的老者,这才打听到端木蓉的住所。
    「琴韵别院」四个篆书伫立在山门上,卫庄敲了敲门,没想到那门竟尔没锁,他便径自沿着小径穿越大片竹林,但闻蛙鸣之声鼎沸,左手边一座红漆木制凉亭依着水塘而建甚是幽雅,右手边假山前一户院落皆以青竹而制,檐下挂着四五个风铃是以空竹串起,风一吹过悾悾之声或沉或清撞而出。
    卫庄回想起端木蓉样貌秀丽,只觉得与这宅邸实是相配至极,但又回想端木蓉性情古怪和她凶巴巴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卫庄站在檐下向屋内轻声喊道:「端木姑娘,一年期满,在下如约前来复诊。」语罢不隔多时,便听得屋内传来记忆深处那熟悉的甜美声音,扬声问道:「是卫庄吗?」
    卫庄一听大喜回道:「正是,没想到事隔一年,姑娘还记得我?」
    「这一年来我也只救过你一个,当然记得你。」端木蓉一边说着一边款款走出,手里拿着一块丝帕擦拭着嘴唇。
    卫庄一见端木蓉顿觉分外亲切,心头原本总有个地方空落落的,现在忽然被填实了起来。见端木蓉用丝帕擦完嘴唇正要收起,便问道;「端木姑娘方才正在用餐吧?打搅了。」心想这大半夜的,这姑娘到底吃的是哪一顿?
    端木蓉闻言道:「不算打扰,我碰巧吃完。来,到这儿做。」端木蓉喜滋滋地拉着卫庄到大厅坐下,说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卫庄心中一阵感动,想到:「如今普天之下,会对我说这种话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端木蓉拨开卫庄头上的黑发仔细检查,又拉过他手把脉,两眼一闭赞道:「啧啧啧!端木蓉呀端木蓉,你医术真是太厉害了。」
    「是呀!端木姑娘,你的医术当真是举世无双。」卫庄由衷说道。
    他这么一说端木蓉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说道:「你能这么快恢复也很厉害。好啦,以后你不用再来复诊,在这里等等,我进去拿个东西。」说罢起身入房,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支断了一截的发簪交给卫庄,说道:「这还你。」
    卫庄默默接过发簪,在手中来回滚动把玩,突然抬头问道:「端木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谁?」
    端木蓉一怔,回道:「你不就是卫庄吗?」
    「我是说,姑娘可知道我做过些什么?」端木蓉摇摇头,卫庄又道:「我乃是秦王嬴政座前首席护卫。如今我伤势已好,见过姑娘之后,就要返回咸阳为秦王效命了。」卫庄本想表明身份,端木蓉不是对自己敬佩有加,便会像师兄盖聂一般责骂,岂料端木蓉不仅不悚回道:「我从来没听过你,但无论你是做什么的,都与无我无关。」既不觉得他尊贵,也不觉得他下贱,只是将自己当个普通人对待,卫庄只觉得多年来郁结在心中的寒意顿时间化为乌有。
    「多谢姑娘将它还给我,这发簪我已带在身上十多年了,」卫庄说到这里低头看了它最后一眼,又道:「不过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说罢手掌一握,那发簪登时化为粉末,卫庄五指一张,那簪子更是消失得无踪无影。
    「我没看走眼,你果然身负绝世武功。」端木蓉言道,心中却暗暗吃惊,卫庄的武艺比自己想象中高出太多。
    「哦?姑娘何以看出?」卫庄颇有兴趣的问道。
    端木蓉回道:「那还不简单,你伤重昏迷之际,我早已将你全身上下摸了个透彻,又怎么看不出?」
    卫庄脸上红白不定,心中既想一个女子如何能趁男子昏迷之际,脱光人家衣裳上下其手,又想若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女子胆敢这么做,那定然便是站在自己身前这位了。
    卫庄越想越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我方才进屋见到姑娘大厅入口处,悬着一张焦尾琴,又见姑娘的住所名为‘琴韵别院’,想来端木姑娘在琴艺上的造诣定是好的了。」
    端木蓉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谬赞了,我的琴艺其实也只是比我的医术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那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听得姑娘弹奏一曲?」卫庄问道。
    端木蓉沉吟片刻,回道:「那就难得很了,非是月圆之夜,阴阳相融之时,这张焦尾琴也奏不出什么好音。」
    中午时分众孩童三五成群嘈嘈嚷嚷从木桐书院走出,荆天明也尾随在后,独自一人默默走着,刚踏出书院大门,便被阿月一把拉住;「臭你个包子!跟我来。」说罢拉起荆天明的手臂,鬼鬼祟祟地跟在项羽的十步之后,不一会儿,就见项羽走进城东的一套四合院中。
    这四合院乃是项羽的叔叔项梁的,为了项羽在淮阴求学特别租下的,虽不及琴韵别院清雅,但也广大开阔,里头从人如云,颇有楚国贵族居住于此的气派。
    阿月拉着荆天明两人踩上屋前摆设的一对石狮子上面,扒着墙伸长了脚往里头偷看,阿月不开心地说道:「项小鸟这个臭小子,居然住在这么好的地方,真是看了就生气。」荆天明点点头说道:「还好啦。」
    阿月回道:「什么还好?这里比破庙、包子铺至少要大上十倍耶!你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吗?」荆天明本想点头,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也没住过。」
    「项羽又不是屁股比别人大、脚丫比别人大,干嘛住这么大的房子?」话没说完只见项羽带着十来名从人走到了院子中的练武场,阿月连忙又低声喊:「你看你看,项小鸟出来了,呀!还有刘鼻涕也在他旁边。」
    武场中四个武师正轮番上阵,项羽也不偷懒一招一式地苦学着,刘毕在旁边观看,偶尔项羽使到精彩处帮他叫声好而已。
    原来项羽每日下午必然随着武师来到练武场,由他们教授些扑击、拳脚之术,阿月几次与项羽扭打都落了下风,心中甚是不服,猜想项羽家中必定有人教他,方才打他不过。今天放学拉着荆天明同来一探究竟,一看之下果然如此,不由得更气,嘴里却是嗤之以鼻小声说道:「哼,我就知道,项小鸟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因为有好几个大人教他打架,要是我也有人教我打架,肯定比项小鸟厉害。」
    阿月一旁咕咕哝哝骂个不停,荆天明却不知不觉间凝神细看了起来。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日日随着盖聂习武,所学大多皆是些基本功,光是一个蹲马步,荆天明就蹲上了好几个月,盖聂真正教他的招式也不过就是最近两三个月来的事情。
    荆天明忍不住心想:「这才一个下午,项羽就练习了这么多招式,我跟着师父,却往往三天只反复练同一招,想要多学点师父只是不肯,师父他未免也太小气了点。」
    然而仔细看下去,将眼前众武师和项羽比划出来的招式,与自己所学的在脑中比较一番,只觉得师父交给自己的招式虽然少,却似乎巧妙许多,于是又想:「师父的武功,可比这些人厉害多了。师父这么教我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上回不就一出手就摔倒一个大人吗?……啊,像这招;‘仙人指路’,要是师父的话,定会嫌马步不够低……还有这手臂歪了……背不够直……肩膀没放松……嗯嗯嗯,这一拳倒是很好看……不知觉做什么……咦?师父说招招式式必得气先至形方转,项羽的呼吸怎么和师父教的不大一样?」正自左思右想越看越觉兴头,忽然间后脑勺被狠拍一记。
    阿月骂道:「发什么呆?我刚刚跟你说话,你干嘛不理我?」
    荆天明揉揉脑袋一笑,问道:「你刚刚问我什么?」
    阿月瞪他一眼,又说道:「我是说,上回你不是打赢一个大人吗?我看项羽有人教,你八成也有人教,吼!大家都有人教怎么打架,就只有我没有。这样吧。我看干脆就你来教我怎么打架好了!」
    荆天明愕然问道:「你,你要拜我为师?」
    阿月连忙一呸:「谁要拜你为师?你算老几?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荆天明郑重点头回答道:「那当然是。」
    阿月又问:「好朋友是不是应该互相帮忙?」荆天明又点头说是。
    「那就对啦,」阿月笑嘻嘻地拍手,「你教我怎么打赢项小鸟,这叫好朋友互相帮助,我要是被人家欺负,你当然不能装作没看见啦。」阿月越说越兴奋,一想到能够打赢项羽更是乐不可支,不知不觉手舞足蹈地喊了起来:「啊哈!我把项小鸟打到让他连个蛋都孵不出来!项小鸟!你认不认输!」正得意忘形,忽然听见一个熟悉不过的声音大喊道:「你叫谁项小鸟?」
    荆天明和阿月看去,只见院子里项羽脸红脖子粗地喊道,刘毕和一干武师长随则张大眼睛望着他们俩。
    刘毕讷讷地问道:「你们俩趴在上面干什么?」
    阿月被人当场抓小辫子不知该说什么,先是仰头可以地哈哈大笑,这才对项羽、刘毕说道:「这儿高,小爷我爱上来晒晒太阳,不行吗?」项羽看着那个勉强在墙后露出半个头,还硬要说大话的阿月,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什么小爷?你小乞丐吧!」
    阿月一把抓着荆天明就冲进内院,对项羽喝道:「你说什么?小爷我什么地方比不上你了?」阿月边说边冲到项羽面前理论,一站定却发现项羽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立刻又往回退到荆天明身边继续骂道:「你不要以为打得赢我了不起,今天要是比点别的,一定是你输我!」
    「好哇!」项羽一听立刻说道,「你想比什么,我都奉陪。不过我话先说在前面,可不能白比,得拿出点彩头来。」项羽说道:「对啦!好,如果你输了,就得到我家给我做牛做马,你敢不敢赌?」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刘毕,听了这话赶忙上来拉住项羽的袖子说道:「别这样,大家都是同学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有什么话好说?赌不赌!」阿月其实有点迟疑,只是这个时候示弱,岂不是被项羽小看了吗?只得先逞强说道:「那要是我嬴了呢?」刘毕看着阿月竟然愿意赌,急得满头大汗,挡在阿月面前劝到:「阿月,别跟他赌,你会输的啦。」
    刘毕虽是一片好心,阿月听了却更火,一把推开刘毕说道:「好!如果我赢了,这个地方就任凭我跟班上同学……」阿月回头看了看荆天明又说道,「咱们是爱来就来!爱去就去!」
    「你们不要这样啦!」刘毕站在中间急得直跺脚,见没人理他,只好又站到荆天明面前说道:「荆天明,你也劝劝他们嘛。」
    岂知荆天明只是说了一句:「赌什么?」这句话一出口,可难住了项羽跟阿月,原来他们只顾着吵架斗嘴,谁也没想过到底要赌什么,两人皆是一愣。
    「我是听说我们镇上有个鬼屋啦。」刘毕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后很是后悔,又连忙说道:「不过你们千万别去喔。」
    阿月一听到「鬼」这个字,心下已怕了三分,他孤身一人住在破庙,每到夜晚都是胆颤心惊,深怕恶鬼吃了自己,偶尔想要出去方便又怕撞鬼,总是百般忍耐,万一真忍不住也得抱起自己的鸭子壮胆,才赶出去。这时听到要去鬼屋,就算赌赛赢了项羽,万一那鬼魂跟着自己回到破庙才真是千万个不划算,阿月灵机一动,当下说道:「号!比就比,不过不是我跟你比,是他跟你比!」说完,一指荆天明。
    项羽、荆天明一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荆天明说道:「行,我跟你比。」
    「哼!谁比都一样。」项羽对阿月说道,「不过他输了,你可不能赖!」项羽见阿月点头同意,转身拉住在一旁发呆的刘毕道:「走!现在就去鬼屋,你带我们去。」
    「去……鬼……屋……」刘毕苦着脸声音也发颤,「我……我我……不去鬼屋。」
    四人站在鬼屋前,刘毕吓得发抖,项羽倒是十分镇定,荆天明一脸错愕,按月嘴上不说,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他凑到荆天明耳边说道:「臭你个包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景象很面熟呀?」荆天明张大了眼睛点点头。
    眼前这栋「鬼屋」,上面正挂着「琴韵别院」四字横匾,荆天明正自惊愕,项羽问刘毕道:「你怎么知道这是鬼屋?」刘毕颤声说道:「听……听街坊邻居说道,这里活人是有进无出,有……有女鬼缠人附身,吸人血、吃人肉,这附近好久好久都没人敢住,直到去年,也不知道哪来的笨蛋,竟然敢在这里开店卖包子。」说完,刘毕手一指包子铺。
    正在一旁卖包子的盖兰,朝着孩子们微笑道:「天明,这是你班上同学吗?」这一年来盖兰每每觉得,无论自己如何用心,天明总是与自己疏远。今天竟然看见荆天明带着玩伴们一块儿回家来玩,心中好不欢喜,连忙招呼道:「快来家里坐,待会儿我拿包子到后面给你们吃。」
    荆天明点点头,项羽和刘毕皆是一愣。刘毕张口结舌问道:「这是你家?」
    「进来吧。」荆天明也不多说,带着三人往后院走,指着那一大片竹林说道:「哪!你们说的鬼屋就在林子里头,我带你们穿过去。」四人穿过竹林、池塘、矮身躲在院中的假山后头东张西望,项羽说道:「我看八成是刘毕搞错了吧?这房子既漂亮又干净,哪里是什么鬼屋?」阿月心想,这房子是真的很漂亮,相较之下,我住的地方还比较像鬼屋呢,不过这话既是项羽讲的,阿月也就不附和。
    刘毕说道:「你们不要嘴硬,现在是大白天的当然没有鬼啦,要是等到晚上……哇呀呀—」刘毕突然大声尖叫起来,项羽、荆天明怕人发现,连忙捂住他的嘴,刘毕挣扎道:「骨头!骨头!被鬼吃剩的死人骨头。」刘毕吓得尿了一裤子,不过这时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指着窗内一副骸骨要其他人看。
    随着刘毕的手看去,阿月,项羽也是脸色苍白,就连原来根本不怕的荆天明都吓了一跳,竹屋内墙上正悬着夏侯央那副缺了右手的人骨架。「我就说不要过来的嘛,」刘毕边哭边说,「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孔夫子还说过要敬鬼神而远之,你们想孔夫子都说要敬鬼神而远之了,这世界上当然真的有鬼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项羽把刘毕架起,阿月也是怕得双脚发抖,三人连忙跟着荆天明跑回家。阿月问荆天明道:「你看,我们是不是就不赌了?」岂料荆天明直直面对项羽说道:「赌呀!为什么不赌?」
    阿月一听开心地说道:「对对!好包子,跟他赌。」
    项羽说道:「好!今天晚上我们夜探鬼屋,谁要先偷到那副白骨,谁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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