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了。”
    他双目含泪,一眨不眨直视江雪涯,这几句话说得甚为真挚,显见出自肺腑。也不知为什么,江雪涯面对他,总会心软,不过依旧冷冷地道:“你就不怕我也舍得了你?”
    颜瑾咬着下唇,道:“你要是真舍得我,就不会来……”
    江雪涯眼梢一挑:“倘若楚绍云看不出来你身中何毒,抑或岛上并无解药,你怎么办?”颜瑾笑道:“怎么会,我早知道这个毒的解药如何配置,而且还让身边侍仆去药房查看,确定能配置出来,这才会服毒。”顿了顿又道,“而且楚师兄智慧过人、医术精湛,我自然知晓。”
    江雪涯哈哈笑道:“行了行了,他不在这里,用不着这么夸他,又听不到。”站起身来,缓缓踱到窗前。正是三伏天气,外面一丝风也没有,树梢动也不动,只知了一声声叫得欢。江雪涯沉吟半晌,道:“你利用我报仇,总得付出点代价。”
    颜瑾随在他身后,道:“请师父吩咐。”
    江雪涯曲起食指,慢慢挑起他的下颌,道:“这毒很古怪,叫什么?”
    “桃花渡。”
    “桃花渡……”江雪涯微微一笑,道,“艳若桃花,奈何一渡,好名字。这毒你可以解,但是不许完全解掉。”他轻轻抚摸少年愈加娇艳细腻的面庞,低声道,“你这个样子,我很喜欢。”
    体内毒素不许完全解掉,就意味着时时刻刻的挣扎痛苦,意味着有朝一日侵入骨髓无药可解,意味着生死一线命不长久。颜瑾却只一笑,道:“谢谢师父。”
    楚绍云一推开房门,蒋雁落立时跳起,道:“怎样?”楚绍云没说话,慢慢走到桌前,拿了个茶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喝下去。蒋雁落急道:“你倒说句话呀。”解挽舟一拉他,道:“蒋师兄,你别着急。大师兄如此笃定,想来事情还不算坏。”
    楚绍云喝完一杯茶,道:“事情不算坏,可也不算好。”
    蒋雁落道:“那究竟怎样?”
    楚绍云道:“师父命井氏兄弟杀掉董成,然后限定半年之内挽舟必须找他们比试,如果过了期限,那以后就不用比了。”
    蒋雁落一拍桌子,急道:“那怎么行!挽舟身体刚刚复原,要在半年之内练成‘梦回剑法’,难逾登天。”解挽舟咬牙道:“那也没什么,我尽力就是了。”
    蒋雁落道:“挽舟,我说话你可别不爱听。以你眼下的功力,就算是竭尽全力,不吃不喝,一天练上十二个时辰,要比过井家兄弟也是不易。更何况,你刻苦练功他们也不可能闲着。”
    解挽舟沉声道:“他们兄弟害死单阳在先,肆意凛辱我在后,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蒋雁落叹口气,道:“我不是不让你报仇,只不过……只不过这件事得从长计议。”皱眉想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喜道:“我有主意了!挽舟不过是想杀了井家兄弟报仇,不如我去找他们兄弟俩比试,替你除掉这两个祸害不就行了?”
    解挽舟冷然道:“蒋师兄这是什么话?事情因我而起,自然由我去了解,难道我如此不济,竟要假手于他人不成?我就要和他们堂堂正正地比试,赢了就是赢了,那也光明正大,倘若技不如人命丧他手,也与人无尤!”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倒让蒋雁落脸上一红,期期艾艾地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解挽舟见他面色尴尬,知道自己一急之下把话说重了,甚是懊悔,对蒋雁落一揖到地,道:“蒋师兄,我年少性急,遇事不够沉稳,说错了话你可别见怪。”
    蒋雁落忙伸手相扶,笑道:“怎么会。”
    楚绍云想了想,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先这么着,一是开始研习‘梦回剑法’,二是回忆一下井氏兄弟的刀法,找出漏洞所在。”
    解挽舟道:“好,就依大师兄。”
    董成和井家兄弟任何一人单打独斗,获胜的几率都要大一些,但兄弟二人齐上,形势便大大的不妙。他们要比试的消息在弟子中间传遍了,倒是幸灾乐祸袖手旁观的更多,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他们的胜负,赌的也不是珍宝玉石――在岛上这些东西还不如一顿饭更吸引人――不过是日子过于烦闷,找个乐子罢了。
    只不过成为别人乐子的董成,心里却极不是滋味,但又无法可想,只能绞尽脑汁勤学苦练,还要时时刻刻小心提防旁人偷窥,再将消息告知井氏兄弟。
    这一日练功练到很晚,回到黑衣部时天已经黑定了,闷热得一丝风不透,天边隐隐有雷声传来,似乎暴风雨顷刻即至。
    董成一推房门,刚要踏入,便觉房中气息有异。他猛地一闪身,抽出怀中单钩,屏住呼吸,却听里面有人道:“是我。”
    这两个字说得极为平淡,仿佛他此时出现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董成可不这么想,他能猜到井氏兄弟暗中偷袭,或者其他弟子肆意挑衅,甚至师父江雪涯忽然造访,却断断想不到,坐在他房中的,居然是此人。
    董成慢慢从阴影处现身出来,提着单钩的手毫不松懈,神色戒备,拱手道:“大师兄。”
    楚绍云转过头来,夜色朦胧,只能看清他的轮廓。董成眼珠轮转,一边四下偷偷观瞧,一边道:“真是稀客。”
    楚绍云淡淡地道:“你不用看了,只有我一人。”
    董成嘿嘿干笑两声,提步来到他面前,问道:“大师兄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忽然之间,一道明闪掠空而过,映得两人面孔皆是一亮。楚绍云右肩微动,突然出手。董成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本就全身警惕,大骇之下急忙侧身,举钩相抵。单钩刚到中途,忽觉腕上一痛,手上一空,再听得“笃”地一声轻响,那柄单钩居然被挑飞,钉在门板之上。
    轰轰闷雷在天空碾过,又一道闪电劈空而过,映出董成苍白惊骇的脸。
    他早听说大师兄剑快,却没想到居然会快到如此地步。这一招出剑、疾攻、刺腕、挑钩一气呵成,奇幻莫测、迅捷无伦,他甚至连剑影都没有看见。董成呆若木鸡,半晌方察觉自己周身冰冷,在不自禁地发抖。内心深处一个声音连连问道:如果这一剑是要取我性命,如何躲开?如何躲开?……
    “卡啦”一声,响雷在屋外炸开,周围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楚绍云慢慢地道:“凌空斩。”
    董成怔怔地道:“什……什么……”
    楚绍云看他一眼:“这就是凌空斩,师父的成名绝技。”他望着董成魂不守舍的脸,续道,“今天晚上,我教给你。”
    董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张大了嘴,见楚绍云神色淡然,绝不像是开玩笑,不禁狂喜,刚要开口,猛地醒悟过来,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阴森森地道:“大师兄一向无此闲情逸致,怎会过来帮我?只怕存的不是什么好心吧……”
    一阵疾风掠过,吹得窗子呜呜作响。楚绍云道:“我不是帮你,我是帮解挽舟。”
    董成一怔,想一下便明了,他和井氏兄弟比试在先,如果他能杀死那二人,解挽舟便不用只身犯险。他早知楚绍云冷心冷面,万事不萦怀,却不料竟对那个少年如此上心,不由又是嫉妒又是艳羡,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忿恨。但他在岛上混迹日久,早没了那股不怕死的傲气,心里再不舒服,也没想过要拒绝,只是暗下决心:要是我过了这一关,要是我能活下来,哼哼,解挽舟,哼哼……
    两人也不点灯,只在黑暗中摸索。楚绍云只要一听董成刺出的风声,便知方位力度,再加以指导。屋外乌云滚滚压了上来,闪电一道紧似一道,雷声震耳,似乎响在头顶。
    直到二更天,楚绍云才将这一招传授完毕,至于究竟能用到何种程度,就得看个人悟性,旁人再也无法相助。
    楚绍云推开房门,风呼地吹了进来,倒把多日闷热一吹而散。他回头看一眼那个兀自沉浸在剑招中的董成,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黑衣部东北角的屋子,一人坐在窗前,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低低地道:“他走了。”
    金过庭跪在地上,道:“是。”
    霍海生嗤笑:“你能听到?是什么是?”
    金过庭面无表情:“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霍海生缓缓抚摸他弓起的背脊,双目闪着幽幽的光,一字一字地道:“那我告诉你,这个董成,死定了。井氏兄弟,也死定了。”
    “哗”地一声,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更著秋声说断肠
    董成终于还是死了,蒋雁落一得到这个消息,匆匆忙忙先奔密林。楚绍云和解挽舟正在那里练剑,二人仔细参详剑谱,又商讨井家兄弟的招数,决定在梦回剑法一十六式之中,选出五式来,再加上解挽舟已经学会的三式,梦回剑法就算练成了一半。即使功力不足,但至少要比十六式全学会却毫不精湛强得多。
    蒋雁落道:“如今董成已死,看样子师父定会应允井氏兄弟,让你们在半年之内比试。”楚绍云沉吟着道:“董成的尸身在哪里?”蒋雁落道:“好像正送去海边,这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只怕尸身还未扔到海里。”
    楚绍云一点头,道:“正好。挽舟,我们去海边看看董成的尸身,从他身上的伤势,可以看出井家兄弟刀法进展如何,也可以看出刀势大致走向。”
    解挽舟擦擦脸上的汗,道:“好。”
    正当此时,忽听林外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楚绍云蒋雁落最先听到,对视一眼,凝立不动。不过片刻之后,解挽舟猛地握紧手中长剑,沉声道:“有人来了。”楚绍云知道他这月余练功极为刻苦,却不料内力竟精进如斯,偏头看他一眼,目光中微微露出赞许之意。
    又过了一会,这才看到林中人影闪动,一个褐衣弟子飞奔而来,见到三人,忙拱手为礼,恭恭敬敬地道:“楚师兄,蒋师兄。”又深深一揖,方道,“蒋师兄,师父叫你快过去,今日轮到你去血筑服侍。”
    众弟子轮流服侍江雪涯,每日两人,这是惯例。蒋雁落只顾着过来通报消息,早把这件事置诸脑后,这时恍然醒悟,忙道:“不成,我得走了,你们快去海边,迟了怕来不及。”
    解挽舟道:“晓得了,你快去吧。”
    蒋雁落顾不得再说,提气前奔,几个纵跃已然到了林外。身后那名褐衣弟子竭尽全力也无法跟上,心中不禁又羡又怕。
    蒋雁落一口气奔到血筑院前,脚步一顿停住身形,整整衣衫,深吸口气,这才稳稳走进去,到屋子当中跪下,道:“弟子来迟了,师父恕罪则个。”
    江雪涯懒懒地歪在窗下竹榻上,严察站在一旁打扇。江雪涯瞥蒋雁落一眼,道:“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
    蒋雁落嘻笑着起身,道:“近日有坛酒能启出来,早上忙着去林子里看看,想快些拿出来给师父尝尝。谁成想这几天下雨,热气不够,还欠些火候,师父你不着急吧。”
    江雪涯作势踢了他一脚,笑骂:“胡说八道,我还馋你的酒了?天下什么好酒我没喝过?”蒋雁落笑嘻嘻地跪到榻边,给他捶腿,道:“师父见识广博,我等自然比不上。只不过天下的酒再好喝,只怕也没有江雪涯教出来的徒弟酿出来的好。师父的徒弟,武功天下无敌,这酿酒也是天下无敌。”
    江雪涯哈哈一笑:“这么多徒弟,就属你话多,小时候蔫头巴脑的,怎么越大越贫嘴。”
    蒋雁落无奈地叹口气,道:“那有什么法子,大师兄是个闷葫芦,我再不出声,两个哑巴你看我我瞧你的,谁陪师父说话呀。”
    江雪涯抬手弹了他一个爆栗,道:“好好,小兔崽子,快起来吧。”
    蒋雁落一颗心落到肚里,这才站起身来,端起茶盏递给江雪涯。江雪涯轻啜一口,半阖着眼躺下,道:“今天我懒得动,你去石屋里瞧瞧,要是药弄好了,就给颜瑾送去。”
    蒋雁落身为二师兄,掌管褐衣部,颜瑾却不过是个刚入师门的小弟子。虽说在岛上,不以年长年幼论资排辈,而以强者为尊,但无论如何,也不该蒋雁落为颜瑾送药。而且听江雪涯言下之意,似乎以往都是自己亲自去,颜瑾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严察在一旁暗自掂量,这个小师弟可惹不起,至少眼下惹不起。
    蒋雁落躬身道:“是。”退出血筑,去石屋。
    岛上的弟子,多多少少对石屋都有一种恐惧。除了楚、蒋二人自幼长在岛上,每个能活到现在的弟子,都是在这里进行那场残酷血腥的考验,有人甚至是第一次杀人。就从这里开始,他们不再是那个或天真或仁慈或志向远大或狂妄自负的少年,惨烈的厮杀搏斗,和对生的强烈渴望,使得每个人内心深处最阴暗的一面完完全全被激发出来,从此以后万劫不复。
    蒋雁落一进石屋,就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这里总是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但此时却还有一丝隐隐的香味。紧接着,他就听到一种低低的嘶叫,像是负伤被困的动物,那种绝望痛苦的哀号。
    他再向前几步。石屋中没有窗牖,只四周墙上钉着粗大的灯烛,闪着幽暗的光。蒋雁落发觉整个石屋地面的青砖全部消失不见,露出松软的土地。那个用来筛选新来者的巨大铁笼也不见了,换了一个只能容下三两个人的,而且不高,当中地面竟被挖成一个大洞,凑到近前才看见里面黑乌乌地一团事物,赫然是个人,紧紧缩在角落里,那种哀号就是他发出来的。
    蒋雁落刚想看清那人是谁,忽听身旁侍从道:“蒋公子,请上来。”蒋雁落循声看去,这才见守卫石屋的两名侍从都站到墙边垒砌的台上,侍从待蒋雁落站到身边,立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香炉,另一侍从拿出半截残香,点燃了扔进香炉里,袅袅的香气顿时散发出来。
    坑中之人也闻到这种气息,突然“嗬嗬”地大声嚎叫,声嘶力竭不似人声。蒋雁落心中正自纳罕,忽然,石屋松软的地面冒出一个个小土堆,微微耸动,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紧接着露出尖利的前钳,小小的身子,一只只赤红色的蝎子从土堆中爬出来。刚开始还零零落落冒出十数只,但是越来越多,顷刻之间如红色的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层出不穷。蒋雁落看得头皮发麻,却见一波波的蝎子仿佛训练有素,直奔铁笼下大坑而去。
    那人叫得更加凄惨,拼命跃起,两只鸡爪似的手紧紧握住头顶的铁栏杆,眼望脚下的深坑,连连怪叫。蒋雁落这才发觉,这人的舌头居然被割掉了。眼见毒蝎子越聚越多,想必那人脚下定是成了蝎坑。有十数只沿着铁栏爬了上去,或到那人手边,或沿着他枯瘦的手臂直爬到身上。那人嚎叫声更加凄厉,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跌落下去,突然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惊得蒋雁落心中一跳,只觉得身子发冷毛骨悚然。
    蒋雁落见过各种各样的死法,眼见这等虐杀还是头一回,这个弟子得如何得罪了师父,才会收到这种惩罚?他不由转头问道:“这是谁?”
    那侍仆躬身道:“是褐衣部的颜珍。主人将他作为药人,治疗颜瑾公子身上的剧毒。”蒋雁落瞪大眼睛:“药人?难道不是要处死他?”
    那侍仆道:“不是。是要将蝎毒和他自身血液融合,才能做药引,每隔七天一次,已经取了月余。”
    “什么?!”蒋雁落又是惊骇又是愤怒,如此折磨居然还不是要取那人性命,居然还要每七日一次!
    正说话间,另一侍仆灭了香炉,那群蝎子像得了号令,不约而同返身后撤,眨眼的功夫退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地面上一个个小土堆。
    蒋雁落随着两个侍仆走上前去,打来铁笼门,颜珍摊在地上痛得不停抽搐。浑身上下斑斑点点尽是血口,蝎子毒发作出来,脸上、双臂、身子、双腿,露在外面的肌肤浮肿得透亮。两个侍仆跳入坑中,一个拎起颜珍的手臂,提出匕首划了一道,另一个立即用小碗接住流下的鲜血。待小碗接满,忙封住血口上药包扎。又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喂颜珍吞了下去。二人动作极为娴熟,显见早已做过好多遍。
    侍仆端过小碗,递给蒋雁落,道:“这就是颜瑾公子的解药,烦劳蒋公子送去。”
    日日受那蝎毒折磨,还不能就死,这等惨事蒋雁落听都没听说过,不禁气往上冲,一把夺过那个小碗,道:“好好,好个颜瑾,我倒要看看,他亲哥哥的血,能不能喝下去!”
    蒋雁落来到褐衣部颜瑾门前,也不客气,抬腿“当”地一声将门踢开。颜瑾身中剧毒,恹恹地歪在床上,听到房门响,一坐而起,见是蒋雁落,心头一喜,又见他拧眉立目满面怒容,又是一惊,款款一揖,道:“蒋师兄。”
    蒋雁落冷着脸,将那碗鲜血顿在桌上,道:“师父命我给你送药。”
    颜瑾微笑道:“烦劳蒋师兄了,小弟何以克当。”他说得有气无力,夹杂几声咳喘,那毒虽然渐渐拔除,但毕竟毒性强劲,终究还是伤了肺脉。
    蒋雁落冷冷一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如今岛上众弟子,谁还敢得罪你?”
    颜瑾脸色登时变得苍白,呐呐地道:“蒋师兄何出此言?若是小弟做事不当,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说着,又深深一揖。
    蒋雁落见他勉力站着,摇摇欲坠,神色惶恐,双目盈盈似有泪意,说不出的荏弱,心头一软。猛可里又想到此人口蜜腹剑包藏祸心,装模作样实在可恶,心肠又复刚硬,道:“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演戏,连亲哥哥都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何况我等?”
    颜瑾目光一暗,轻声道:“原来你是因为他……蒋师兄,我也是没有办法。本来身中剧毒一心求死,谁知道师父竟不应允。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哈哈,哈哈。”蒋雁落干笑两声,“明明就是你自己服毒,故意残害哥哥!若非你自己带毒上岛,又何来这种霸道的毒药?若非你自己偷偷服毒,你在师父身边服侍,谁又敢给你下毒?!”
    颜瑾猛一抬头,渐渐敛了笑容,道:“你都猜到了?”慢慢坐了下来。蒋雁落见他一扫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神色平静,带着一丝冷然,哼道:“怎么,装不下去了?”
    颜瑾道:“不错,是我故意要害死颜珍。”顿了顿,脸上现出嘲弄的神情,“真没想到,蒋师兄竟是个心地良善,见不得杀戮之人。我倒想问问,你自幼长在岛上,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蒋师兄就从未杀过一个人?”
    蒋雁落道:“杀人我自然杀过,用不着隐瞒,但我毕竟没杀过自己的亲身兄长!”
    颜瑾眼波流动,在他脸上转了两转:“哦?我听师父说,当年带回岛上的孤儿一共有儿二十二个,他们自幼和你一同玩耍、一同习武、同吃同睡,论感情,和亲兄弟也不遑多让吧?那么请问,蒋师兄在杀死他们的时候,有没有顾及兄弟之爱?有没有半分犹豫手下留情?”他站起身,缓缓踱到蒋雁落身边,“蒋师兄和楚师兄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相比情分非比寻常,请问,如果眼下师父下令,命你二人比试,蒋师兄有没有胆子违抗师命?有没有可能让个一招半式,甚至罢手不比?”
    他一边问一边步步逼近,清澈的双眸紧紧盯住蒋雁落的眼睛。蒋雁落将头一偏,居然受不得那种目光,许许多多遗忘已久的往事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声音不知不觉降了几分:“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颜瑾笑道,“至少你那些同伴,和你没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凑到蒋雁落身边,轻轻弹去他肩头上的微尘,低声道,“蒋师兄,师父带回来的弟子,没有一百也有数十,难道师兄还没有见惯生死?还不曾铁石心肠?那……为什么如今又会心软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对鲜血和死亡异常地厌恶?听师父说,师兄以往也会为他人求情,但也从未如此亲力亲为,事无巨细一手包办,蒋师兄,你不觉得你现在变了很多么?”
    蒋雁落目光一闪,没有出声。
    颜瑾抿嘴一笑,悠悠地道:“我听说,在这岛上,真正没有杀过一人的,就只有一个解挽舟。”
    蒋雁落听到“解挽舟”三个字,立时转过头来看向颜瑾。少年又坐回桌旁,随意摆弄茶杯,道:“只有他,几次三番遭受鞭挞,还要试图逃跑;只有他,宁可自己饿死在铁笼里,也不肯杀人;也只有他,遭受那么多苦难折辱,竟是为别人报仇雪恨。蒋师兄,原来我还不明白,可现下我明白了,为什么你和楚师兄会对他特别好……”
    蒋雁落想到那个倔强而孤傲的少年,脸色不知不觉柔和下来,只听颜瑾慢慢地道:“因为他身上,有你们都想要,却不可能再拥有的东西,也是岛上所有人,都没有的东西。他不盲从、不妥协、不随波逐流,无论遇到任何痛苦,都不会改变。也许,在你眼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
    蒋雁落打断他的话:“不错,你是比不上他!”
    “是么?”颜瑾语调讥讽,“可是我怎么觉着,他和我也差不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师父一再手下留情,如果不是楚师兄和你从旁帮衬,以他那样轻浮焦躁的个性,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我看他也不过就是运气好点,否则,倘若师父一怒之下让楚师兄杀了他,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你们二位相助,他能活到现在?说不定早被井氏兄弟抓到黑衣部去,任人宰割。到时候,在他人身下呻吟痛楚的,可不只是金过庭一个人……”
    “你闭嘴!”蒋雁落“啪”地一拍桌子,那碗药血晃了两晃,溅出许多。他不管不顾,并指如戟,指着颜瑾,怒道:“我告诉你,你就是比不上他,连给他提鞋都不配!挽舟就算身首异处,就算客死他乡,也绝不会戕害自己兄长丧尽天良,也绝不会为求活命自荐枕席恬不知耻!”他逼近颜瑾,一字一字地道,“我蒋雁落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在这岛上苟且偷生也就罢了,如果你敢在师父面前胡说八道,陷害挽舟,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我蒋雁落说到做到!”说罢,也不待颜瑾回答,转身拂袖而去。
    颜瑾怔怔地站着,半晌喃喃地道:“丧尽天良?恬不知耻?颜珍杀死我母亲的时候,为什么没人说他丧尽天良;他爬上我的床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骂他恬不知耻……”他慢慢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眨眨眼,把眼中的酸涩逼回去,端起桌上那碗药血,仰头喝了一干二净。
    蒋雁落回到密林,却见楚绍云和解挽舟都已坐在树下,两人贴得甚近,不知在低声商讨什么。解挽舟抬头见蒋雁落过来,忙起身道:“蒋师兄,我们去董成的尸身那里看过了。”
    蒋雁落问道:“结果如何?”楚绍云缓缓地道:“井氏兄弟刀法进步了很多,不过也得到一个消息。”解挽舟一点头,道:“嗯。董成在比试时重创井氏兄弟,他们受了重伤啦。”他的目光闪亮,“蒋师兄,我正和大师兄商量,我想将比试的日子提前,不用半年之后,想要在单阳忌日那天找他们。”
    蒋雁落吃了一惊,那足足提前了一个月,立时道:“不成!太冒险了。”解挽舟摇头道:“这也不一定,井氏兄弟被董成伤得极重,这是个好机会,虽说我也少练一个月剑法,但两害相权,还是提前比试比较好。而且,我相信,单阳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的。”蒋雁落见他一脸坚定,显见心意已决,再看看不动声色的楚绍云,想必二人早已商讨完毕,下意识摸摸腰畔的酒葫芦,笑道,“那好,咱们抓紧时间练功。”
    作者有话要说:有个问题困扰我好久啊,就是人家的收藏数目虽然不多吧,但是一直在涨,那么,各位亲是怎么知道这个文的捏??人家也没要上榜呀~~~~
    龙吟彻骨清
    单阳周年忌日那天,突然下了好大一场雪,雪花大若鹅毛,洋洋洒洒。天刚蒙蒙亮,大地就已经是一片银白。蒋雁落抱着酒坛,顶风冒雪走到黑衣部,推门只见楚绍云坐在桌边,不知在低头忙些什么。
    蒋雁落四下里看看,道:“挽舟呢?”
    楚绍云也不抬头:“去找井氏兄弟了。”
    “啊?”蒋雁落忙将酒坛顿在桌上,急道,“怎么这么早就走了?”楚绍云道:“反正都是今天,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
    蒋雁落叫道:“嗨呀,那怎么能一样?我还得嘱咐他几句。”楚绍云道:“这几个月也嘱咐差不多了,临时抱佛脚,能有什么大用?”
    蒋雁落还想再说,可见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又说不出来了,叹口气坐到椅上。他心中焦躁不安,动来动去如坐针毡,索性站起,推门张望一阵,外面白茫茫满眼飞雪,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绍云在后面道:“把门关上,都吹乱了。”
    蒋雁落关上门,回身细瞧,见桌上放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旁白乱七八糟一堆残旧的碎纸,楚绍云正一点点地拼凑那书的残页。
    蒋雁落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可真有闲心,这当口还能安安静静地干这个?你心里就不着急?”
    楚绍云小心翼翼拈起一小片碎纸,在书页上比量,觉得不像,又放下,拿起另外一片,随口道:“急什么?事已至此,急有何用?”
    蒋雁落气得一拍桌子,道:“你知不知道挽舟一旦输了,就有性命之忧啊!”
    桌子被他拍得一动,楚绍云这才抬头看他一眼,目光淡然,道:“嗯。”
    “你――”蒋雁落恨不能敲开这个木头的脑袋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一甩袖子无奈地叹口气,在房中走来走去。
    楚绍云的心里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连日来想过无数遍的事情,又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掂量。董成的功力如何,他心中有数,对付井微井奎任何一个,都可取胜,对付两人便很吃力。他学会了那招凌空斩,生死存亡之际必然是全力以赴,将威力发挥到最大。从董成尸身上来看,伤口即多又深,但却没有一个是致命的,显见最后是力竭而死。也就是说,井氏兄弟在中了凌空斩之后,居然再无能力对董成致命一击,只能缠斗,可见二人受伤有多重。
    这些都在楚绍云的意料之中,他教给董成凌空斩,早就料到他杀不了井氏兄弟,但能在临死之前给予重创。就是这等重创,足以使井氏兄弟在这数月间只能养伤,无法习武练功,甚至在最后和解挽舟比试时不能发挥十成功力,而解挽舟在楚、蒋二人的教导下,却是剑法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只不过……楚绍云闭上眼睛,听着屋外簌簌的落雪声,轻轻地长出口气。只不过比武这种事情,不到最后关头,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他也想像蒋雁落当初说的那样,直接出手杀死井氏兄弟算了,但他心里知道,以解挽舟的骄傲,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楚绍云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事情,还得自己亲身去经历才行,谁也替代不了。
    眼见已过辰时,蒋雁落正焦躁不安,忽听房门轻轻一响,立时冲到门边,边开门边道:“挽舟!”
    却见门外之人修眉羽睫、笑靥如花,竟是颜瑾。
    蒋雁落一见是他,沉下脸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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