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槿初低着头走进食堂,尽量不让其他人发现她的存在。
    食里都坐满了人,全是高一新生。
    恰好有一个窗口很少人排队,大叔的脸被热气熏得通红,脖子上围着一条蓝色毛巾,李槿初走过去,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少,这个窗口卖的全是四川菜,而南可人喜清淡,李槿初算特殊,她喜欢吃辣,这些菜正合胃口。
    李槿初前面有两位同学在排队,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玻璃窗,视线中忽然多了一道高大的倒影,她愕然一瞬,等反应过来时那道倒影的主人的手臂正贴在她的手臂。
    她仰头,瞳孔剑芒似的收缩,呼吸一窒。
    即使只是一张模糊的脸,她还是知道贴着她手臂的人是谁——
    顾海耀。
    他也喜欢吃辣?李槿初紧张地想。
    顾海耀的表情依旧冷冰冰,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右手臂夹篮球,左手提着饭盒。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他往后迈开一步,退开手臂向后走,站在李槿初的身后排队。
    李槿初浑身僵硬,偏下头,视线落在地面上,不敢看玻璃窗,内心暗衬:看来顾海耀等下要上体育课幸好他站在后面,看不到她的长相。tχtysщ.∁ǒм(txtysw.com)
    她一直心知肚明,其他人朝她投来目光并不是因为她漂亮,也不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她长得不符合大众审美。
    以前她相信有人会因为她的优秀另眼相待,只要学习成绩优异就没人会嘲笑她了吧,所以她很努力学习,但她给别人的印象只是从“长得丑的女生”变成“长得不好看但成绩优秀的女生”。
    外貌攻击这类话她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可每一次心里都会泛酸。直到她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没有人有义务通过你丑陋的外表去触及你美好的灵魂——她崩溃了,原来丑陋的外貌就是原罪。
    谁想成为异类?李槿初不想,可长成这样不是她愿意的。
    这么多年在学校发生的一切她都没有对父母说,但父母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初中时她偶然间听见妈妈在房间给班主任打电话,希望老师能多照顾女儿李槿初的自尊心。
    不尽人意的是,现实依旧不改。
    李槿初和顾海耀不是同班同学,能在学校见一面就足够了,被帅气的男生取笑,她会更难过。
    “顾海耀!”一个女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随之而来一阵脚步声,“你怎么不等我?”
    李槿初觉得这道声音很耳熟,眼角余光瞥见女生的脸,竟然是祁妍彬,她拉着顾海耀的手臂。
    李槿初看不见顾海耀的动作,只听见他说:“你太慢。”
    “哪有啊,迎新仪式一结束我就去后台找你了。”
    “我在体育馆门口。”
    “好吧,都怪我找错地方。”祁妍彬说。
    看来他们关系不错,李槿初暗暗想。
    站在前面的男生忽然向后退,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李槿初还没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撞在顾海耀身上。
    “哐当——”
    饭盒掉在地上。
    “同学,真是对不起,你没事吧?”前面的男生略带抱歉地说,“后面那位男生,真是对不起。”
    顾海耀没说话。
    “我没事。”李槿初用手捂住嘴巴,假装摸鼻子,实际上是想遮住嘴角的痣,她转身快速地对顾海耀说:“不小心撞到你,不好意思。”随后俯身捡起饭盒,一只大手赫然出现在眼前,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
    李槿初收回手,对上顾海耀的眼睛后变得慌乱无措,顾海耀捡起饭盒,脸上没什么情绪,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没事。”
    他回到原本的位置,与李槿初隔开距离。
    李槿初背对顾海耀,不知道为什么,脸有些发烫,同时感觉身后有一道锐利的视线贴在她身上。
    打好饭后,李槿初在角落位置坐下,她看见顾海耀一手插裤兜,一手提着饭盒走出饭堂,祁妍彬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消失,她内心的期待也落空了。
    饭后,李槿初在操场走了一圈才回课室,她一进课室,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她身上,祁妍彬坐在她位置上。
    李槿初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祁妍彬大声喊道:“让我们为北外预备学生李槿初欢呼!”
    “呜——!”
    坐在她周围的男女生顿时敞开嗓子叫起来,像拿到录取通知书一样开心,呼声大概持续了五秒,他们停下来好奇地观察李槿初的反应。
    这种赤/裸又莫名其妙的取笑李槿初经历了很多次,起初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扫视一眼起哄的同学,说:“你们别吵了,你们大喊大叫会打扰到其他同学午休。”
    “祁妍彬,她说不要吵了。”一个男同学盯着李槿初,表情玩味。
    祁妍彬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在李槿初眼里对方的笑容更像一把锐利的刀,带着嘲笑的意味刺穿她。
    李槿初的表情变得失望,同时她认清楚,祁妍彬不是阿芙洛狄忒,而是撒旦。
    祁妍彬一步一步走向李槿初,李槿初竟生出一种一条毒蛇靠近她的错觉,祁妍彬走到她面前。
    “刚刚在饭堂,不小心撞到顾海耀的人是你,对吧?”
    “嗯。”
    “我警告你,你离顾海耀远点,要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碰到顾海耀,哪怕是一根发丝,你死定了。”
    “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他,并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有意为之,总之你碰到顾海耀就是不行。”祁妍彬咄咄逼人道,“与其痴心妄想,不如担心一下自己能不能考上北外,面试官看到你的脸会被吓跑吧。”
    李槿初发红的眼眶迸发出怒火,双拳紧握,语气尽量保持平缓:“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令祁妍彬误会。
    “你的长相足够令人讨厌了,我要是长成你这样,我生不如死。”
    李槿初眼眶渐渐湿了,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祁妍彬,哽咽道:“我会向班主任反映你们的所作所为。”说完,她想回座位,经过祁妍彬身边时却被硬生生挡住,对方用肩膀用力地撞了她一下。
    “李槿初,你几岁了啊?还玩告状这一套。”祁妍彬白了她一眼,“你去告诉班主任吧,反正闹大了被记处分的人不会是我,我只担心你,你要是被记处分了怎么办啊?毕竟要考北外的人——是你!”她拖长嗓子说话,最后一句话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祁妍彬冷着脸回自己的座位,围观的同学纷纷散去,课室很快恢复安静。
    李槿初趴在桌上,脸朝窗户,眼泪再也止不住。她望着窗外的树叶怔怔地流泪,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她不敢哭出声音。
    示弱并不会获得任何人的同情,眼泪绝不感人,更不能讨好任何人。
    她一遍又一遍自问:你不是已经习惯了被嘲笑吗?为什么还会为此难受?李槿初,你真矫情!你真没用!
    想考北外是她异想天开吗?错的是她的样貌吗?
    李槿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人讨厌至此,自己哪里得罪了祁妍彬?她落实不到答案。
    也许,某些恨意是没来由的。
    再忍忍吧,李槿初对自己说。
    午休后第一节课是数学课,邓雪娣讲集合,所有科目中李槿初最差的一门就是数学,数学中考成绩只有七十八分,她努力不让自己走神,认真在树上记笔记。
    坐在李槿初旁边的赵露露睡了大半节课,一觉醒来发现课室无比安静,她环视一周,周围的同学都低着头认真地做练习,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正在发呆的李槿初,小声问:“诶,现在要干什么?”
    “做书上的练习,第六页第叁题。”
    赵露露看了一眼练习题,哀嚎道:“好难啊,你做了吗?”
    “做完了。”
    “借我抄抄。”赵露露直接拿走李槿初的数学书,然后忽然笑出声:“李槿初,这是你画的啊?笑死我了,你真有才。”
    李槿初给数学书上的人物画了几笔,显得滑稽可笑。
    李槿初笑着点点头,“因为无聊才画的,你快点——”
    “李槿初,赵露露。”
    邓雪娣骤然打断她们的聊天,神色严肃地盯着李槿初,全班同学也回头看着她俩。
    真是倒霉,她们上课聊天被发现了。
    “你们上来一下。”
    李槿初内心咯噔一下,和赵露露十分默契地闭嘴,她惴惴不安地瞄一眼赵露露,对方被吓得满色惨白,双手不安地交握。
    两人站上讲台后,这种窘迫感更加明显,同时还有一种颤巍巍的羞耻感,李槿初觉得自己像游街示众的囚犯,不敢看台下的同学一眼,头埋得更低。
    “把你们刚刚的聊天内容给同学们说一遍,让我们听听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在课上说。”邓雪娣站在讲台旁边,语气直接而冷淡地说。
    李槿初紧咬双唇,眼眶又缓缓红起来,迟迟不肯说话。
    “不说?刚刚你们两个聊得挺开心的啊。”邓雪娣说。
    两人继续沉默着,气氛焦灼。
    面对失控的事态,李槿初的承受能力濒临临界点,脑子一片混乱,她看一眼赵露露,开口道:“老师对不起我们不应该在上课时讲话。”
    邓雪娣没说话,但李槿初确切地感觉到她锐利的视线,空气安静了大概一分钟,她才说:“上课聊什么天,李槿初你笑得最开朗,拿着书站后面清醒清醒!”
    这是李槿初第二次感受到来自老师的敌意,“老师很讨厌我”的想法突然之间涌上心头,但不得不听从她的话,顺从、尊师重道是她一直所学习的。
    赵露露担忧地看着李槿初走到后门的角落,李槿初扬起嘴角牵强地对她笑了笑。
    李槿初和垃圾桶做同桌,邓雪娣继续讲课,她拿起笔在书上做笔记。
    忽然,一个纸团砸到李槿初脑袋上。
    她抬头,看见祁妍彬向她投来目光,嘴角噙着不屑的笑容,假装没扔中垃圾桶的样子,表情抱歉地用口型说:“对不起。”
    李槿初双目下垂,兀自握紧了笔。
    做课堂练习时,其他同学上讲台找邓雪娣问数学题,邓雪娣的态度与面对李槿初的态度截然相反,她表情柔和,并且对他们露出欣慰的笑容。
    此时正值夏天,偏偏后门离空调很远,李槿初拿着书在后门的角落站了整整二十分钟,热得她大汗淋漓,腿也疼。
    整节课,邓雪娣再也没有用正眼看她,尽管她渴望老师投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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