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素青色的车帘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几根白嫩的手指将它撩开一些,露出半张秀美的面容。
    “大人有何事?”
    少女的声线依旧甜濡,他的目光落在她仅露出了小半边脸的容颜上,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让我进马车里详谈。”
    俞筠想要重振俞家的念头青黛心中清楚,杨巍能说出这样的话,就预示着他能在科举中拉俞筠一把,几乎不用太过纠结,她就做出了选择。
    “请大人上车。”她轻声说完,见到桃香拿起毯子要盖到她的小腹上,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放下。
    杨巍的下颚绷紧,示意一旁的谨言去车辕上坐着,他自己则快速地揭开车帘,直接踏上了马车。
    车厢中的婢女被她遣去坐在了车辕上,车内只她一人,一身雪青色的素淡裙衫,倾髻上只簪了一支朴素的刻梅银簪,精致迤逦的小脸上粉黛未施,却独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清婉柔媚。
    他的目光流连,从她的瓜子脸流转到她身上,她好似又瘦了些,下巴的肉更少了,身子纤细——更显出了小腹的突出。
    “你、你有了身子?”他震惊得忘了他早已藏了一肚子的说辞,直愣愣地盯着她隆起的小腹。
    “如你所见。”她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同时也打量了他一眼。
    杨巍身着厚重端庄的朱红色绣仙鹤补子的祭服,一看便知是从登基大典上急匆匆脱身而来,俊美的脸带了些疲倦,约莫是这阵子太过劳累的缘故。
    他语塞了片刻,接着便动作小心地在她对面坐下,出神地望着她皓腕翻转替他斟了杯茶。
    “大人上了我这和离妇人的车,就不怕孤男寡女传出些难听话来,有损大人清誉?”他一直不语,她便探身把茶盏推到他面前的小方桌上,颇有些调侃意味地笑了笑。
    他下意识地托住她的胳膊,闻言满是晦涩地垂了垂眸,“你还要说这种话来刺我吗?”
    青黛换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了引枕上,神情无辜地瞪大了那双盈盈含情目,“我没这意思。”
    马车内有一阵徒然的寂静,杨巍抬起清正黑漆的眸子定定直视她,终于在得知她怀孕的剧烈冲击后找回了他此行的目的,沉声开口:“青青,嫁给我,我能护你一世安好。”他压低了嗓音,如许下千斤重诺,“这个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
    他向来不会花言巧语地哄人,她也知道他的字字句句都可称之为君子一诺,她垂着头抚平衣袖间的皱褶,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不想嫁人。”
    “为何?”杨巍俊朗的眉峰皱着,话音刚落,车厢外传来了兵士的高声质问。
    “何人因何事出城?”
    跟在马车旁边的谨言立即朝着兵士出示了杨巍的令牌,兵士一看,连例行揭开车帘查探的步骤都省却了,恭谨地施礼放行。
    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城门的那刻,后方骤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线。
    “为何不加以查探便放行?如今还有乱党未除尽,京城还在戒严,你等上官便是这般警戒的?”
    坐在车厢中的青黛背脊窜上凉意,细眉微蹙。
    杨巍沉眸看了她一眼,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车厢外。
    “秋、秋大人……”城门兵士见到来人心中暗自叫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杨某家有急事出城,车内乃府中内眷,不便见外人,还请秋大人见谅。”
    男人稳重威仪的语句从车厢内传出,秋明良跃下马背,盯着静静垂着的车帘,挑唇一笑,“竟是杨大人的马车,倒是下官失礼冒犯了。”
    青黛紧绷的神经刚一松,就听到外面的青年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是杨大人的马车,那也要查探过才可放行。不然京中官员若人人效仿,岂不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杨大人,你说呢?”
    他眼眸一转,又看向守门兵士,逼迫着催促道:“你的上官难道不是这般嘱咐的?还不快去查探?”
    兵士呐呐不敢言,两头都不敢得罪,踟蹰在原地,暗道倒霉,神仙打架倒让他们这些小鬼遭殃,也不知杨大人何时得罪了这个煞神。
    青黛紧张地看向杨巍,同时把车内早已备好的毯子盖在了小腹上,她敢让杨巍知晓她怀了身孕,却不敢赌秋明良得知后的反应。
    “法理之外还有人情,内眷实不便露面,还望通融。”杨巍对上她湿润的黑眸,缓声说道。
    杨巍向来循规蹈矩、正直威肃,如今为了她又是撒谎又是仗着身份不顾规矩,青黛心中讶异,避开了他的目光。
    车外的秋明良语气也很是惊讶,意味深长地哼出一声鼻音,“这样啊,既然杨大人都如此说了,还拦着倒是显得下官不近人情了。”
    兵士看着他后退了几步,看样子像是要放过杨大人的马车了。他刚松一口气要给杨大人放行,眼前忽而晃过一道黑影,车帘被他猛然揭开,布料在半空中甩出清声脆响。
    秋明良修长的身影挡在马车门前,将内里的情形遮得严严实实。
    不算宽敞的车内铺满了柔软的棉垫子,其内两侧分别坐着一男一女。
    男子上身弓起,俊美的面容怒意凌然,一双黑眸沉肃望着他,手臂呈保护的姿势拦在少女身前。
    少女粉唇微抿,眉间蹙起,面带惊色,警惕而戒备地看着他。
    秋明良松松握着车帘的手指骤然狠厉地揪着掌心中脆弱的棉料,缓慢地翘起唇角的弧度,音调如阴冷湖水,“是下官孤陋寡闻了,我怎不知我的表妹何时成了杨大人的内眷了?”
    他弯身踏进车内,手中车帘“唰”地一声利落盖下。
    “不请自来是为贼,秋大人擅闯女眷马车,明日便能收到数十封弹劾折子。”
    眼见着秋明良如登上自家马车般自在,还硬是挤着和她坐了同一侧,杨巍声线沉冷,目光犀利。正值权利交接的时刻,锦衣卫虽不惧声名狼藉,但百官肯定希望锦衣卫指挥使能多少在乎些名声、讲些道理,下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候选人可不是唯有他一人。
    “呵。”秋明良嗤笑一声,身子歪在靠垫上,闲适地将他的一双大长腿伸长,一直抵到杨巍的座椅下,虽然姿态慵懒,被衣衫裹着的身躯肌肉却如同优雅的豹子般充满着伺机而动的爆发力。
    “下官还要弹劾杨大人呢,这是下官表妹的马车,是下官的女眷,杨大人又是表妹的谁?杨大人才是擅闯女眷马车的贼人罢?”他挑着眉,毫不在乎杨巍话语中能让他身败名裂被人人唾弃的威胁,反唇相讥后又将视线溜过身侧不言不语的少女,忽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噢,表妹曾说过把秋大人当成父辈看待,难不成表妹已认了杨大人做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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