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良辉是什么人,周森可以说要比洪伯这个当父亲的还能更了解一些。
    所以,他今天不是来听洪伯来说他儿子的,而是想了解的是,在洪良辉出事后,都有什么人来过他家。
    尤其是没见过的陌生人。
    在柳大夫的用针之下,洪伯的精神好了不少,接着柳大夫又开了一副药。
    周森让乌恩卡车送柳大夫回去,顺便把药给带回来。
    因为,老刘头一走,他有很多话问的时候,就没有人补充和回答了,洪伯卧病在床,家里基本上都是老刘头在操持。
    老刘头年轻的时候就跟着洪伯,他也没有成家,就一个人,所以两个孤寡老人就算是在一起过日子,老刘头这人比较有良心而已。
    周森陆陆续续问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中间怕洪伯吃不消,还让他平躺下来休息了十分钟。
    洪伯也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能够帮自己这个儿子脱困的机会了,所以十分的配合,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周森那个带来的笔记本,记录了厚厚的十几张,除了文字记录之外,还有人物的脸部侧写素描。
    虽然记录了这么多,但周森重点关注了三个人,一个叫路长明的,自称是南岗警署办桉的警察,据他所知,南岗警署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但这个人不在特务科,而是在后勤食堂工作,认识他的人很多,但知道他名字的却很少。
    基本上大家伙儿都叫他“老路”。
    这个人怎么可能有能力主动和干扰办桉,甚至还有把握疏通关系,将洪良辉给弄出来。
    他骗走了洪伯一枚翡翠玉扳指,还有三根金条,以及一封洪伯的一封手写的书信。
    第二个人叫孙智友,自称自己有关系,认识办桉的南岗警署特务主任白守田,可以帮他递话,能让洪良辉少吃点儿苦,要的不多,五张老绵羊。
    这家伙还带着老刘头一起去的南岗警署,他轻松的进去了,但老刘头没能进去。
    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南岗警署人员复杂,有些关系,就是周森也不清楚,何况他已经离开那里一年半了。
    但是这个孙智友,他还真没听说过。
    还有一个就是自称是温霖的舅舅了,个子不高,还带着东西来的,很客气,像是个读过书的人,没要求什么,就是希望洪伯若是有机会见到洪良辉,请他在里面多帮衬一下温霖,温霖从下身体不好,吃不了那个苦。”
    这个人没留下姓名,也没找洪伯索要财物,甚至还留下了礼物,有吃的,还有一颗人参。
    这颗人参洪伯自然自己没有吃,而是让老刘头拿去典当了,还了钱,维持两人的生活。
    还有一些形形色.色的人,都是冲着洪伯的店铺和家产来的,大多数是本家族的子弟,甚至长辈,平辈。
    都认定洪良辉铁定吃枪子儿,洪伯时日无多,把他把喏大的家业都给老刘头一个外人,故而要求洪伯把家产留给家族。
    洪伯的病一直不见起色,就是被这些算计的本家族人给逼的。
    乌恩把药带回来了。
    “柳大夫交代了,把之前吃的所有药都停了,他这药能吃多久就吃多久,药方不要改,如果怕药店买的药不够份量,可以去他的回春堂,药资他可以不收!”乌恩带回来柳大夫的原话。
    “谢谢,谢谢周警官。”老刘头感激,就差给周森下跪了。
    “老人家别这样,我能帮的也就这些了。”周森伸手连忙将老刘头搀扶起来。
    临走之前,周森想了想,又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老绵羊放到老刘头手中:“他想吃点儿什么,你就尽量给他买吧。”
    ……
    “你还真菩萨心肠?”坐到车上,安娜终于忍不住的来了一句。
    “他活一天,对我们的调查就多一分保障,何况我们得从洪良辉身上打开缺口,洪伯活着,对我们更有利。”周森解释道。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涩谷老师会选你当我们这组人的组长了。”安娜道。
    “为什么?”
    “你的脑子跟我们不一样。”
    “这有啥不一样的,不都是人脑子吗?”
    “你脑子里想到的,跟我们想到的,那不在一个层次,我们很肤浅,您想的比我们深渊,看问题角度也更是不同。”安娜解释道。
    “我不过是喜欢多思考,有时候更多的是胡思乱想,你可千万别学我。”周森呵呵一笑,一嘴带过道。
    安娜默然不语。
    周森看她突然沉默了,也不知道该给什么样的反应,她俩的关系有些负责了。
    搭档,上下级,还有情.人?
    他不能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当没有发生过,虽然第一次并非他本愿,也不是自己主动的,可后面的几次呢?
    他都是在清醒的情况下的。
    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个坏人,人性就是这样矛盾吧,就他的状况,跟安娜一刀两断是不可能的,否则,她们每天在一起工作,抬头不见,低头不见的,若是刻意躲着,避嫌,反而会引来更不可预测的后果。
    这很难的,比他应付日本人还要难。
    “一会儿我去南岗警署,你去找个温霖舅舅的线索,然后我们在送花塾汇合。”周森给安娜安排任务。
    “我一个人?”
    “你可以叫组里的人过来帮你。”周森道,“这样分工,效率也更高一些。”
    “你就是想把我支开吧?”
    “我们天天上班在一个办公室,有必要吗?”
    “只要你是不想把我支开就行。”安娜顺势的把头靠在了周森肩膀上了。
    开车的乌恩眼神看了一眼倒印在汽车前挡风玻璃上的两人一眼,嘴角微微一抿。
    “先把安娜小姐送回警察厅,然后我们再去南岗警署。”
    “好的,森哥。”
    ……
    “森哥,您跟安娜小姐这个关系……”放下安娜,汽车重新启动,乌恩一边开车,一边开口问道。
    “我也头疼呢,你有什么好主意,能让我解套?”周森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其实安娜小姐也不错,要不然,您就把她娶回家当小的养呗?”乌恩说道。
    “胡说八道,这能行吗,尽给我出馊主意。”周森骂道,“就这一条,你玉岚姐能同意,就算她同意,我也不能你这么干,这往后都是一夫一妻制度,夫妻双方都要对彼此的忠诚,一时的行差踏错还可以说是经受不住诱.惑,那还能贪得无厌?”
    “……”
    “怎么不说话了?”
    “森哥,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说什么,这安娜小姐要是真缠着你,你可咋办?”乌恩问道。
    “你说,想个办法把从我身边调走?”周森说道。
    “我觉得还是把您从她身边调走更容易一些。”乌恩说道。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机会可不好找……”周森低头思索了起来。
    如果调走安娜会显得太刻意,可如果调走他呢,那就只有自己离开冰城了。
    可自己舍得离开妻儿吗?
    这样的选择真的很难下,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有时候,下不了决心,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的。
    怎么说也要平稳渡过剩下的五年才行。
    路过海城街的时候,周森让乌恩停了一下,打算下车去看一下顾老六,顺便抽根烟的。
    发现顾老六和叶三儿都不在。
    问人哪儿了,手底下人也不知道,叶三儿今天就没来,顾老六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具体什么事儿,他也没交代。
    周森只有按下心中的疑惑,让乌恩开车先去南岗警署,等一会儿回来再过来找顾老六问一问情况。
    ……
    “森哥……”
    “王哥,好久不见。”
    周森毕竟是南岗警署出去的,虽然他走的这段时间内,南岗警署换了不少人,但大部分人都没动,自然是熟人很多,打招呼的那是少不了。
    而且周森现在在警察厅,两年不到就从警尉补升到了警尉,这要是再回南岗警署,至少是个股长,甚至科长也有可能,南岗警署又有几个满洲人警尉?
    而且周森还这么年轻,上面还有人罩着,这未来升到警左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潜力股,就算不巴结也不能得罪吧。
    “宋股长……”
    “周森,你怎么过来了?”保安股的宋股长见到周森,惊讶的一抬头,连忙起身过来招呼,“快进来坐,我给你泡茶。”
    “宋股,咱们警署食堂的路长明您认识吧?”周森接过宋股长泡好的茶水问道。
    “老路呀,那可是警署的老人了,自打我来南岗警署任职,他就在了,一直在食堂,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怎么了,你突然问起他来做什么?”宋股长很奇怪的询问一声。
    “我这儿有个桉子,想要请教他一些事情,先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处事。”周森说道。
    “怎么,他出事儿了,还得你来查他?”宋股长大吃一惊。
    “没事儿,也不一定是他,就是牵扯进一个桉子,也许根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周森说道。
    “哦,他现在应该在食堂吧,你去配料间应该能够找到他。”宋股长说道。
    “好,多谢。”周森喝了一口茶,再聊了两句,就告辞出去了。
    南岗警署食堂周森很少来吃,毕竟过去他有个有钱的养父,又是在巡街,哪里高兴来警署吃饭,警署的饭菜并不怎么样,以前是高粱米饭,大米跟高粱一半儿一半儿,现在呢,大米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而且越来越少。
    至于菜,一个星期有一顿荤腥儿就不错了,但对于底层警员来说,这顿免费的午饭或者晚饭,是难得的福利,起码可以不用占用家里的口粮。
    这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少一个人吃饭,那是不一样的。
    中午的菜,不是白菜豆腐汤,就是咸菜疙瘩汤,再一个烧土豆或者时鲜蔬菜,肉和鸡蛋,那都是给当官的开小灶的。
    至于晚上,基本上就一个汤,晚上在警署吃饭的很少,除了值班的,基本上都回家吃饭。
    所以,到了下午,基本上都没什么事儿可干,这个工作比正式警员舒服多了,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就是待遇要差了许多,可人家在乎的不是待遇,而是这个工作。
    毕竟至少勺子轻轻的一抖,什么都来了。
    路长明是管食堂的,管了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再管,这足以说明这个人的本事了。
    “老路,老路……”
    “谁呀?”路长明在屋内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赶紧走出来,探出脑袋一看是周森,忙露出笑脸,“哎哟,这不是周主任嘛,您这是来视察工作?”
    “什么视察工作,就是过来看看,许久没回来了,跟署的人联络一下感情,那天我要调回来了,别跟大家生分了。”周森笑呵呵的说道。
    “那哪能呢,您说笑呢。”路长明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周主任,进来坐。”
    “行,我在南岗警署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来老路你这里坐过呢。”周森一抬脚走了进去。
    配料间就是食堂仓库,路长明掌握这这个仓库物资进出的大权,里面除了一张办公桌之外,其他的都是警署采购的米面粮油等生活物资。
    若是警察都没饭吃的话,那外面的老百姓早就饿殍满地,哀鸿片野了。
    “东西有些乱,您别介意,我给你泡茶?”
    “谢谢。”
    周森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看上去有年头了,背靠都让人磨出包浆来了。
    “周主任,您喝茶。”
    路长明麻利儿的倒了一杯茶,恭敬的递了过来,四十多岁的人了,显得还有些拘谨。
    当然,这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只有他知道了,这种老油子,你是很难看出他的破绽的。
    “老路,你是哪儿人?”
    “我是本地的,不过往上倒三辈儿,也不算是本地人,祖上是关内的,碰上荒年景,闯关东一路北上迁徙过来的。”路长明嘿嘿一笑,摸出一包烟出来,“周警官,您抽烟?”
    看着路长明手里那皱巴巴的烟盒,周森呵呵一笑掏出自己的香烟来:“来,老路,抽我的吧。”
    “金双福的,好烟。”路长明露出笑脸,迅速的抽了一根,放在鼻子下吸了一口,正要从抽屉里取出火柴,周森已经掏出打火机递过来了。
    “谢谢周警官。”路长明弯腰低头,点燃手中烟,吸了一口,露出一丝惬意的表情。
    周森也给自己点燃一支烟,正要开口说话,外头一声焦急的喊声传来:“森哥,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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