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周雨睛当着未出阁的姑娘问这些个话,很是不妥。故两姐妹脸上一阵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羞得面红耳赤,心中对始作甬者的周姨娘愤恨不已。
    陈氏这些时日,本就为孩子们的婚嫁发愁,太太问话,不得不回话道:“正相看着呢,到时还要请太太参详参详。”
    周氏虚笑道:“不拘着家里大富大贵,只人口简单,公婆祥和,妯娌谦顺,兄弟和睦的就行。那些个喜色贪杯之人,也要不得。”
    陈氏赔笑道:“到底是太太见多识广,说到媳妇心坎上了。”
    周姨娘见两个相谈甚欢,当下冷笑道:“前儿听说,城北的张财主家遣了官媒来,给他家小儿子说亲,我倒觉不错呢。富贵不说,最要紧的是他家小儿子长得一表人材……”
    “祖母!”蒋欣琼突然高喊,并怒目而立。
    “孙女不知蒋家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一个姨娘议论嫡女的婚事,祖母这是在羞辱我吗?”
    蒋欣琼年芳十四,长得端庄娴静,清秀可人。
    周雨睛当下笑着的脸就沉了下来。
    周雨睛侯府出身,家教甚严,长幼嫡次,渭泾分明。最是重规矩之人。
    这周姨娘是自己隔了房的内侄女,从小看着长大。当年周雨睛与周秀月的娘许氏走动的颇为频繁。二儿子未及弱冠时,许氏就曾在她耳边提及过两家亲上加亲的想法。
    周雨睛见这内侄女还算周正,当下有几分松动,只称等儿子考取功名再议亲。
    怎知,一向不理事的老爷在二儿子婚姻人选方面,出乎意料的坚定。周氏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贵妾纳之。
    周雨睛自感愧疚于侄女,故对她平日所作所为,只不要太过,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过去
    可再贵的妾,也是妾,说白了不过是奴婢。一个奴婢对着嫡长孙女的婚事指手划脚,传到外间,那是要成为笑话的。
    周氏重重放下茶盏,虚咳一声道:“周姨娘,还不快向大小姐赔不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蒋欣琼对祖母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很是不满,她灵机一动,高声道:
    “祖母,二叔如今升任扬州知州,正当谨言慎行,兢兢业业,一展宏图大治。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家业不齐,嫡庶不明,上下不分,妻不成妻,妾不成妾,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蒋欣琼目光直直落在周姨娘身上,冷笑着又道:“一家仁,则国兴仁;一家乱,则国乱,二叔这官还作得作不得?我虽闺阁女子,却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博古论今,只讲得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周雨睛听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孙女这是明白的告诉她,你想不想让你儿子升官发财?想,今天就不能糊弄过去。不然就白瞎了你安南侯府千金大小姐的名头!
    凡大户人家,谁家一日中不生些个口角。这本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被大小姐这一番言语,立马上升到了一个政治高度。这高度还不是一般的高,是太高了。高到周氏无法反驳,无法申辩,只有仰望。
    周姨娘则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家了、国了,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倒是大小姐这一番架势,还真有当家主母的样子,日后不可小瞧。
    要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周氏清了清嗓子,叹道:“我的儿,亏得你懂事明理,只委屈你了。周姨娘,从明天起,禁足一个月,抄些佛经,也好修修心,珊儿先养在我身边几日。”
    周姨娘一听,呆呆站立不语,她在想,大小姐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几句话就让她禁了足。禁足,这两个字突然让她惊醒,失声喊道:“姑母……”
    周雨睛看她张嘴,生怕她坏事,忙高声说道:“周姨娘,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嫌罚得不够重?好了,我累了,都下去吧。”
    心中却暗道:“你这个嘴上把不住门的蠢货,这会喊姑母,还顶个什么用?”
    ……
    陈氏趾高气扬地带了两个女儿回了东园,忙关上房门,母女三个说起体己话来。
    蒋欣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嫡姐:“母亲,母亲,今天姐姐真神气。”
    陈氏婆娑着女儿的手笑道:“到底是我女儿,这说出去的话就是不一样。不过女儿啊,你那国啊、家的,是个什么意思?”
    蒋欣琼正色道:“母亲,那话我昨天刚刚从大哥书房里看到的,至于什么意思,您也不用弄明白。只记着一点,对周姨娘,口头之勇不要逞,打蛇打七寸,方是正理。你若与她叽叽喳喳,只有跌份儿。”
    陈氏听了,便觉醍醐灌顶,心下为长女骄傲,得意地说:“欣愉啊,看到没有?你可得向大姐好好学学。虽说你不是我生的,我也一向把你当亲女儿看,母亲只盼着你们两个好。”
    要说这陈氏,心眼不大,爱黄白之物,阴晴圆缺都在脸上,也识不得几个字,对庶女却是不差,从无苛待打骂之事。
    蒋欣瑜认真的道:“母亲,我省得。”
    ……
    话说周姨娘回到院子,一气之下砸了美人瓶,打了送茶水的丫鬟,惊得下人们都不敢上前侍候,恨不能隐了身去。
    蒋欣珊无奈,只上前讨好道:“姨娘,要不我去跟祖母求求情?”
    周姨娘一把拉过女儿,搂在怀里,泣道:“还是我儿对姨娘好啊。你那堂姐真真可恨,牙尖嘴利,一肚子坏水,一看就是个福薄的。那陈氏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姨娘讲到伤心处,哀号了起来:“哎哟,我的命啊,怎么就这么苦啊?女儿,可不能跟姨娘学啊!你得堂堂正正做当家主母啊!你姨娘我,就是被那贱人顾氏给害的,硬生生的把嫡妻之位给夺了去啊,害得你和你哥哥都成了庶出,你可得牢牢记在心上,替姨娘报仇啊!”
    周姨娘自打懂事起,就对风度翩翩的蒋宏生爱如潮水。光明正大的嫁到他做正房奶奶是周姨娘这辈子最大的星语心愿。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本该是她的正室之位,偏偏被那顾氏截了胡。这便成周姨娘心底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所以有事没事,她总要拉着女儿颠过来倒过去的说这一茬。
    蒋欣珊顺着周姨娘的话说:“我知道,姨娘。我在祖母跟前,一定帮你求情。”
    周姨娘听了,心里万分熨帖,抚了抚女儿的头,看了看女儿红润的小脸,得意的挑眉道:“珊儿,姨娘禁不了几天的足,姨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是为何?”蒋欣珊不解道。
    “你父亲没几日就要走马上任了,太太一向不喜欢她,怎会让她跟去扬州?你父亲啊,肯定是带着我们。你祖母让我禁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罢了!”
    蒋欣珊喜上眉梢道:“姨娘,我与哥哥也要去吗?”
    周姨娘点点头,道:“那是当然。晚上,我就跟你父亲提这事。”
    蒋欣珊一听,不乐意了:“姨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早不跟父亲说,万一让那边占了先,你可别再找我哭。”
    周姨娘讪讪笑道:“我的儿,别急。旁的姨娘不敢说,但这事啊,她绝对占不了先。”
    其实周姨娘早在蒋二爷的进职文书下来那天,就提起过去扬州的事。
    那天晚上,她特意打扮一番,头发松松挽着,微微露出红色抹胸,越发衬得雪脯高高耸起。走起路来,颤悠颤悠,只晃得蒋宏生酥麻难耐,来不及温存,直直的就挺了进去。
    周氏全身上下能引以为傲的也就是胸了。她很清楚这胸脯的作用,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给她的本钱。
    一番*之后,周姨娘披着衣服给男人擦了身,轻言细语的在他耳边说起了要求,顺带着往里轻轻吹气。
    蒋宏生闭着眼睛回了一句:“这事,我心里有数!”便背过身沉沉睡去。
    周姨娘一肚子话还未表白,就这样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周秀月跟了蒋宏生将近十年,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每一个动情点,喜欢什么姿势,爱听怎样的叫声,独独看不明白这男人心里的想法。
    他在她身上肆意驰骋,挥汗如雨,却总在完事后沉默睡去。他容忍她争风吃醋,胆大妄为,却在她每每要把顾氏踩在脚底时,毫不留情出手打压。
    这些个问题,对于像周氏这样简单的人来说,委实复杂了些。她从不深想,想了也不会明白。她只在意今晚二爷会不会到她屋里来,她要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才能得二爷的喜欢。
    ……
    次日入夜,蒋宏生来到太太卧房。今天,几个朋友在德月楼为他送行,闹得有点晚。刚刚回府,就被太太守在门房的人请了去。
    周氏半靠在床上,钱妈妈正侍候用药。喝完药,漱了口,挥手示意钱妈妈出去。
    蒋宏生上前给母亲请安,听闻母亲今儿吃的好,身子轻快,一切都无恙,方露出轻松的表情。
    周氏二十八岁生下的蒋宏生,在当时算是高龄产妇,之后又一直无所出,相比大老爷,更偏疼这个么儿。
    看到儿子在跟前问这问那,周氏自是觉得舒心。想到儿子不日即将赴扬州上任,又是得意,又是不舍。
    周氏开口道:“宏生啊,再过几日你出发了,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这心里,真是舍不得。”
    蒋宏生上前坐在床沿,掖一掖锦被,柔声道:“儿子也放不下母亲,这两天左思右想,正想跟母亲商量呢。家中的产业都在苏州府,大哥打理得甚好,母亲要是放心,就跟着儿子去扬州养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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