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龙涎香让越崇慢慢睁开眼睛,他是在御书房?
    “圣上,您睡了三天终于醒了,奴才这就叫太医去。”
    “高全,”越崇叫住了欣喜的高全,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朕问你,炳王是何时到的皇宫?”
    “圣上您忘了,郡王入宫的当晚,炳王就赶来救驾。”
    高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为何圣上听完就闭上双眼,看起来有些怅然。
    “高总管,父皇既然醒了,还不快宣太医。”
    高全一回头被不知何时入内的炳王吓了一跳,瞧了眼圣上,最后还是领命退下。
    越则炳走近床边,开口道:“父皇醒了就好,朝中诸事还需父皇定夺。”
    越崇没有看他,命令道:“你去把韩相叫来。”
    “不知父皇找韩相有何事?不如让儿臣代传。”
    猛然睁眼,越崇瞪着越则炳想要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你对朕做了什么!”
    勾嘴一笑,越则昭的桃花眼更显妖媚,“五弟谋逆对父皇打击太大,太医说您要好好静养。”
    “是你?”越崇气到发抖,大声喊人,却无人回应。
    怎么会,他明明看见门外有侍卫把守?为什么没有回应?
    “静养的意思是乖乖躺在床上,您这样急躁易怒不利于调养。”越则炳贴心帮越崇盖了盖被子,继续道:“宫里原来的人大多都在平乱中丧命,现在这里都是儿臣的心腹,之前那些惊扰父皇的事不会再发生。”
    不理前话,越崇直接挑明,“你怎么能当晚入宫?”
    到底是父皇,醒来后的第一句就抓住了关键,越则炳挑眉表示赞叹,详细解释,“陵南离燕都千里,半天之内我怎能抵达?自然是早早在途中等着父皇密诏,只是没想到父皇还送来半块虎符,省去了我调兵的麻烦。看来有人要动您的江山,您真给气急了。”
    已经料到的答案亲耳听到,心中依旧意难平,“你从何时要反?”
    “您是父,我是子,您是君,我是臣,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不就注定了我只能反——”越则炳收敛了笑容,声音变得阴冷,“陵南是母妃拿命为我挣出的机会,我怎能不抓住,只有让所有人觉得我没有希望,放松警惕,才能让我绝地反击。”
    说到这里越则炳开心一笑,颇有几分骄傲,“您瞧,燕都发生那么多事您一点都怀疑到我,反倒让四弟离城,这不就成功了吗?”
    “痴心妄想!没有朕的诏书,没有玉玺,你什么都做不了。”
    摇摇头越则炳并不赞同,“这三天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您,您难道还看不清局势?父皇,您也太小瞧我了。”
    “你……假传圣旨?”
    “只要盖上玉玺,那就是圣旨,更何况您只知四弟习得一手好字,可曾知我的书法并不比他差,尤其模仿您的字,至今无人可查。所以什么诏书于我分文不值,也只有五弟会把那一张纸看的那么重要。”
    提到越则昭,越崇马上想到他也是被人算计,“你杀了昭儿?”
    越则炳倒了一杯水喂给越崇,细心擦去嘴角的水渍,就像真的在照顾重病的父亲。
    “虽还不到时候,不过也快了,总要有人为谋逆这件事做出牺牲,当年您对恪王不就是这样?”
    越则炳清楚的知道越崇的心病,又一次出言讽刺,看到越崇难看的脸色,他心里就十分痛快。
    “你以为你赢定了?”越崇皱着眉看向他。
    “不然呢?”越则炳想了想,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对了,还有四弟,您最宝贝的儿子,您还在等着他来救您?”
    越崇不做回答,其实当初他犹豫过是否让煜王炳王各持一半虎符前来救驾,但最后因疑心,他只给炳王发出了消息,现在他只盼着煜王能发现端倪,保存实力,可惜越则炳并不愿他如愿。
    越则炳骄傲的伸出三根指头,得意道:“三天,足够派一支退伍去边关宣旨,我的人回来复命,四弟已经埋在黄沙之下。”
    “朕不信!”
    突然一只手拽起越崇的衣领,将他拖离龙床,越则炳情绪突变,为什么事实摆在他眼前,到现在他还是不信自己能赢过四弟!
    “从小到大,四弟读书三个时辰,我就比他多读一倍,四弟多背一篇,我就多背十篇,夫子夸我文采好,画功好,可你只会抱着四弟夸他的文章,夸他用功,你可曾看到过我的努力!”
    十几年来这些话像一柄刀,插在他的心头,慢慢放干他的血,终于在今天,越则炳再也受不了心中的折磨将这些话全盘托出,他需要一个回答。
    面对陷入怒火的越则炳,越崇反倒冷哼一声,“世上之事不是光努力就能成功,煜儿天赋比你高,你越努力,他越上进。”
    “哈,所以我只是四弟的磨刀石——”
    越则炳想笑出声,多荒唐的一个比喻,可用在他身上却又那么贴切。
    所以他拼命努力,想要给他的父亲证明自己的优秀,可到头来在父皇眼中,打从一开始变已分出优劣。
    心中的血像被突然抽干,从头到脚只剩虚无,越则炳愤怒大吼,他不能接受自己十多年的盘算只是一个笑话,他不能接受自己不过是锤炼别人的工具!心中的悲愤扭曲他的脸,用最薄凉的语气问出那个问题。
    “所以燕雀再努力,也不能和鸿鹄比肩同飞?”
    “朕要的是君王,他是要统领整个大燕,他必须比所有人都要坚强,比所有人都要出众。”
    “现在是我把控整个朝堂,而四弟尸骨无存,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的本事!”越则炳指着越崇,用力大喊。
    而越崇不过只打量了越则炳一眼,眼中只有嘲讽与轻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哭闹的小孩在博取父母的关注,如此脆弱,怎能扛起重担?”
    “我脆弱?”越则炳哈哈大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设局让你清洗朝堂这样我才能安插自己的人手,是我设局让越则昭身陷命案名声扫地,是我设局把安贵妃那些丑事抖露出来,让你看看你护着的是怎样一个毒妇。”
    “我知道右林军忠心,所以特意让五弟和他们斗,斗到一个不剩;我知道都护卫受四弟调教兵强马壮,所以我让马恒和他们打,打到筋疲力尽;你以为左羽军为救火元气大伤,其实现在站在外面的就是他们,我的人一个不少!”
    “这些都是我的谋划,甚至你的命现在都由我掌控,你的朝堂为我所用,你却说我像个小孩?”越则炳勾起嘴角,一幅玩笑模样。
    长叹一声,越崇觉得自己教出这么一个儿子简直失败,“这一次你的确做的周密,可朕要是你,现在根本不会来看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老头,还有那么多事等你去做,你却浪费在朕面前沾沾自喜。炳儿,除了你自己,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和赞赏,只有懦夫才需要这些。”
    懦夫?越则炳身形一晃,无力的向后退了几步,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他还能说什么,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父皇承认,母妃牺牲性命是也是为了帮他登上高位,现在他做到了,有人却告诉他这些都不需要?
    “你到这个地步,是为父过错,没有教好你。”
    缓缓抬头,越则炳看着越崇冷漠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养我教我的从来不是你。”
    他们父子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越崇心里长叹,看到越则炳眼中的落寞,他的心也揪的生疼,难得从父皇眼中看到柔情竟让越则炳为之一愣。
    还想再说些什么,越崇却看到越则炳再一次走近向他伸出手。
    他是要杀了自己吗?他敢杀父弑君!恐惧与气愤瞬间冲淡了心中的惋惜,越崇看向越则炳的眼中再一次充满锐利。
    见到熟悉的眼神,越则炳淡淡一笑,嘲笑自己方才竟有一瞬以为他的父亲会有改变,伸出手将越崇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轻声道:“这才是你,永远充满着怀疑与提防。”
    “您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我其实最喜欢写话本,一只笔,一张纸,却能画出南海蛟龙,涂出九天神仙,勾出世间红尘,没什么是不能去想不能去写,什么都有可能,多有趣。小时候我就想着以后喝着一壶酒泡在戏班里,看着台上演着自己写的话本,多好。而且我写的好像还不错,小时候随便写的东西流到宫外,还挺叫座。”
    想起往事,越则炳脸上难得见到一丝发自真心的笑容。
    “哼,你身为皇子怎能沉迷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听到斥责,越则炳没有意外,“当初您撕那些东西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您骂我玩物丧志,把这些东西带进宫来,其实我没敢告诉您,那些都是我写的。”
    越则炳再一次想起当初,他跪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纸片,说实话,心里挺疼的。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酸楚强压回去,“本来我也可以当个闲散王爷,帮您守住这江山,可惜您没给我这个机会,就像任何一次。”
    “你举兵谋反,手足相残,现在还想把罪责推给别人?”
    “恪王兄没做您都给他扣上这个罪名,我做了还得到皇位,算起来,我不亏。”
    越崇拽紧被子,挣扎着怒道:“你和恪王一样,都是大逆不道!”
    越则炳挑眉一笑,眼中冰冷,“二哥做没做,您心里不是最清楚?”
    离开床边,越则炳将手搭在门上,回头看着越崇再一次摔下床,头发凌乱,全然没有往日一国之君的威严。
    “成王败寇,这是我自己悟到的。”
    留下这句,越则炳开门走出房内,越崇无力的垂头,想用胳膊撑起身体,却再一次摔在地上,颓败无力。
    ……
    一份份罪证甩在众人面前,溱郡王打入皇宫大家都亲眼所见,煜王抗旨不遵已被乱箭射死,就连桂嫔所怀龙胎也在宫变之时流产,现在一众皇子只剩炳王,圣上抱恙不见众人,文武百官听着内侍宣读圣上亲诏,没有敢质疑坐在龙椅上的炳王。
    “……着炳王继位储君,代理朝政——”
    “微臣领旨——”
    越则炳看着下面跪拜的众人,心中满意,母妃,儿臣会把我们失去的都拿回来。
    “老臣有奏——”韩相出列,开口道:“圣上抱恙居于御书房,至今未见一人,请炳王让大家见圣上一面以定江山。”
    “韩相是在质疑父皇诏书?”越则炳不悦的挑起眉头。
    “老臣不敢,只是事关国体,万不可轻率,还请炳王让众臣见圣上一面。”
    韩相的话让朝堂上多了一丝议论,从宫变至今没有人见过圣上,说一点都不怀疑那是假的。
    越则炳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笑道:“既然韩相担忧父皇身体,自可入宫一见,只是太医吩咐父皇需要静养,不如大家等在殿外,由韩相一人入内探望,可好?”
    “如此,老臣遵旨。”韩相点头,退回官列,众人也满意这个结果。
    待散朝后秦弼独自留在议政殿上,没有他和其弟秦朗相助,没有其父秦国公在燕都的势力,越则炳也不会如此顺利重回燕都。
    “敢问王爷,韩相如此可事先与您商议过?”
    睁开眼的越则炳全身透露出暴戾的气息,本来只要宣读诏书自己当上太子,一切都名正言顺,可韩琚这个老东西居然不按计划来!
    扫掉案前的奏折,越则炳一拍桌案,站起来怒道:“之前和本王唱反调不过是做戏,眼看胜利在望,这个时候他跳出来做什么!”
    秦弼细细一想,开口道:“宫中消息曾说,当初圣上命韩相给王爷发密诏时,韩相曾问过圣上是否要召回煜王。”
    “是吗?可惜四弟已死,现在没有人可以让他重选阵营。”
    瞥到越则炳眼中的杀意,秦弼眼中快速划过一丝算计,装作犹疑道:“莫非韩相是想借此敲打王爷?”
    “他?敲打本王?”越则炳颇为不屑。
    “微臣的意思是,韩相想借此告诉王爷,他知道圣旨是如何而来……”
    要挟自己?顺着秦弼的话越则炳只能想到这一个答案,不过这也的确是那只老狐狸的风格,当初他选择自己不过是因为,在他眼中自己比四弟更好控制。
    “他的手也没有多干净,诱五弟入城的点子不就是他提出来的。”越则炳顿了顿,阴狠一笑,“既然是仲夏时节,怎么能辜负这明媚阳光,让王妃办个赏花宴安安人心,给丞相府也下封帖子,让韩相那个宝贝孙女务必出席。”
    秦弼领命退出殿外,看着几日前还尸山血海的殿前,如今什么都没有,白玉台阶上未留下一丝忠勇的见证。
    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见瞧得见荣光,寻不见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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