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口碱到来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各项实业并没有停下各自发展的脚步,日渐兴旺。这当中的繁荣程度,尤以沈家煤矿为最。自从各项设备调试到位,工人熟悉新法开采后,煤矿产量更见上升,日均产量已经突破30吨。几乎等于周围各矿的总和,每日里,只见各处拉煤的络绎不绝,甚至还因为煤矿附近日渐高涨的人气而自发形成了一个集市。
    沈麒昌是发了大财,但周围的矿主便倒了大霉,不仅产量只有一个零头,在售价上更是提不起来,越到后来,由于售价的降低,其余各矿之煤已经基本无人问津,甚至于底下的矿工都因为沈家煤矿待遇更好,劳动强度更低而成群结队地前来投奔,苦苦哀求管事的谢春秋收留。
    虽然谢春秋对此感觉极好,但沈麒昌敏锐地感到了危机。这些方圆数十里的矿主,虽然规模有大有小,但基本上都是各镇的头面人物,虽然大多数产业不比他沈麒昌,但也有几个与他相当甚至隐约还在其上的。中国人爱犯红眼病,穷人见有人致富要防病,富人间有人更富更要犯病。沈麒昌这一年多来的风生水起渐渐地名动四里,说好听的叫威震四方,说难听的便是众矢之的。
    而在李风成一节上,外界对沈麒昌的歧见便更多。很多不明真相的绅商误信传言,认为李、沈之间原有过节,沈麒昌为压倒李风成而不惜“勾结”遇罗义军,嗣后完全吞并了李家产业。全然不顾秦时竹等人打倒李风成在先,沈、秦等人商办团练在后的事实。由于沈麒昌手中掌握着强大的团练而且还有“虽远必诛”的口号,这些地方豪强明着不敢怎么样,暗地里却一直寻思如何下手,甚至于也有几个串联起来,打算仿效沈麒昌的办法。但没了新式实业作依托,这种团练注定是兴办不起来的,让这些爱财如命的绅商从自己的收入中拿出钱来办团练比挖他们的心头肉还痛。
    新民厅方面的廖彭也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言,但一来沈麒昌与他有旧,而且最近孝敬地“火热”,他根本无意过问,二来太平团练在剿灭海沙子之后威名远扬,不要说新民厅没有弹压的实力,便是周围各府的兵力都捉襟见肘,若是触动了底线,团练杀将进来就是万劫不复的结果。因此虽然屡屡有人借机生事,但廖彭都不为所动,反而通过各种渠道及时向沈麒昌传递。
    当沈麒昌将这层顾虑向秦时竹说明之后,后者稍微思考后便道:“先生,您所虑者固是因由,但原因却不在这里。”
    “复生,你说,你说。”
    “根本原因还是挡了彼等的财路,例如煤矿一节,外界现在唯知有沈矿而不知有其他,岂不是等于其余各矿纯粹摆设?”
    “我固知此,但如何才能破解?”沈麒昌犹豫了一下,“我倒不是怕这些人,而是考虑到大局,能少一个下绊子好一个,否则难免多事。”
    “办法也不是没有,就如我们允许镇上各家入股经营一般,同样由先生出面将各矿接收过来。”
    “可是,这矿委实也太多了些吧,接谁不接谁又是一番难堪,再说为商之道宜逐口吞噬,不应蛇吞大象,一口吃不成胖子撑了自己反受其害……”沈麒昌停住了口,他发现秦时竹一直在微笑。
    “先生是不是担心如果各矿都采用新法采煤,每日里产量大增,多出的煤卖给谁去?”
    沈麒昌暗暗喝彩,不愧是秦时竹,一点就透。
    “先生过虑了,眼下产量不是太高而是太少,不要说这些小矿一一改造需要时间,就是明天全部如沈矿一般产量,在我们看来也不算太多。”同坐的何峰笑道,“我已实地勘测过了,太平镇往西20里处附近有大量的白云石、苦土质石灰岩、硅石等,是开窑烧砖和做玻璃的好原料,这些实业一旦兴办起来都需要大量的煤,依目前采煤量看,恐怕不敷使用,急需扩张。原本我还打算在矿上再开两个巷道,但明显没有改造旧矿来得方便。”
    沈麒昌皱起眉头:“砖窑制砖自然是不错,可造出来的砖卖给谁去?老百姓造房子是用不起太多砖的,单靠地主绅商也不足以支持砖窑的规模,官府亦没有大兴土木的说法,这砖窑的前景,恐怕?”
    何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还没建成先生就惦记着买卖了?依我说,这砖窑的砖恐怕将来我们自己用都不够。”
    “都不够?”沈麒昌以为听岔了,惊讶地合不拢嘴。
    “不错。我举例说说先生就明白了。首先是团练的营房,目前团丁们大都居住在各处民宅中,民、兵混居不方便不说,分布还特别分散,倘若修建好营房集中居住则最好不过;其次是各项实业的厂房,目前所利用者大都都是民房,高度、宽度都嫌局促,更有甚者将来众多产业对防火有特别要求,非用砖不可;再次是工人的居所,随着产业逐渐兴旺,各地汇聚过来的工人日渐增多,这拖家带口的居住繁难,如果我们能按照统一规划修建好工人住房,则最方便不过;还有团练一批头目大都尚未成家,将来也许建造新房……所以砖窑烧制之砖绝对不愁销路。”
    给团练建营房、给头目建新房、给产业建厂房都是沈麒昌能够理解且接受的,他唯一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给工人造新房,这不是增加成本,自己给自己下套子么?想了好一会,他还是没有考虑清楚其中关键,只好踌躇着问:“贤侄,其他老夫都赞同,只是为什么要费大价钱给工人修房子?我不是说工人便不该修房子,而是问为什么要我给他们修房子,而且还要用砖房?”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得问……”何峰的下巴朝秦时竹一努,后者便接过话茬问:“沈先生以为,现在百姓是愿意做工还是愿意种田?”
    “倘若种田能够维持生计,谁愿意做工?”
    “如果做工的住砖房,种田的住草房,那……”
    “那自然愿意做工的人就多。”
    “我再问先生一句,老百姓到底是富好还是穷好?”
    “自然是富好!”沈麒昌斩钉截铁,“沈某不是圣人,但一直以为民富国强是我等孜孜以求的。某家虽然家境富裕,但我不像别的绅商一般,见不得老百姓发达,老百姓若是富了,这天下便要太平的多。”
    秦时竹笑了:“这便是我主张给工人造房子的用意所在。如果做工远比种田好,那么老百姓会自觉自愿地投奔做工,而不至于以赚到两钱就想回乡买点土地做农民;另外,老百姓有了钱以后就要花钱,住了砖房他就想要吃机制面粉、想用安全火柴、想用肥皂洗濯,老百姓如果个个穷得叮当响,谁有钱来买先生的产品,不造反吃大户都是万幸了……一句话,老百姓越有钱,先生便越能赚钱!”
    “妙啊,这番高论虽然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来却着实有道理,不愧是复生啊。”
    实事求是地说,秦时竹的这番言论还略微超前了些,在他原先时空的社会中,由于房地产不恰当的发展,民众在住房上的开支隐然压倒了其余所有的一切,造成了内需乏力,社会消费停滞不前,但在20世纪初的中国,这种替代效应还不是非常明显。但既然沈麒昌已经被说服了,也就犯不着在探讨社会经济学。
    “砖窑的事已基本安排妥当,最近就准备动工。”因为有绝对的技术和设备底子,何峰开始便不打算搞普通窑和串窑,而是直接上最好的“豪夫曼”转盘窑。为此已添购的制坯机和粉碎机到时能用来生产耐火砖和红砖,等这个项目搞成了,他还要再接着上石灰窑。但是,无论哪一个窑都对煤炭有大量需求,故而建议沈麒昌不必多虑,尽管全部吃过来经营便是。
    经过这一番考虑,接收一事便提上了沈麒昌的议事日程。他通过各种渠道散发讯息,吸引附近矿主以矿井作为股本附股,他每年按照原有的利润支付120%的固定股息。这些矿主本来正愁土法采煤产量低、销路不畅,现在一听不但能保证收益而且还有20%的溢价,无不乐得坐享其成。原来的颇有微辞变成了对沈麒昌“有财大家发”精神的“高度赞赏”,一股涌动着的暗流亦在无形中化解,经此一役,沈麒昌已俨然跃居新民绅商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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