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竹的主意说穿了其实一点都不稀奇——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他交代道:“由洪义派人前去散布留言,便说俄国人天怒人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现在连老天也看不过去发怒,所以山坍地崩……”
    20世纪初的中国,倘若宣传革命道理未必有人服膺,但一扯上神鬼之事,持敬畏态度的十之*,不要说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百姓对类似传言对此深信不疑,便是深受“子不语怪力乱神”教诲的儒生对这种“因果报应屡屡不爽”的说法也是笃信无疑。更何况那天好端端地确实下起暴雨来,无论是时间还是环境都异常契合——端的是洗脱的好借口。
    “妙!实在妙不可言!”
    “散布时一定要注意贴近民情,描绘得绘声绘色,越夸大越好,只要老百姓都信了,俄国人即使不信也查不出问题来。”
    “好,我立即派人去办。”众人没想到如此棘手的一件事在秦时竹口中变得如此容易。
    没过几天,在葛洪义推波助澜的渲染下,谣言不胫而走,渐渐散播开来,在老百姓口口相传之下,整个事情越来越玄乎。听说事情发生在新民府境内,增韫一听便慌了神,连忙找秦时竹印证,言语间还有些将信将疑。
    秦时竹不慌不忙地辩解道:“大人,现在外面谣传都是天崩地裂,卑职起初也是不信,但后来派人一看,果然如此,端的是丝毫不差、报应不爽。”
    “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大人,事实证据确凿,卑职虽然也认为匪夷所思,但这一百多号俄军销声匿迹总是确事,如果真有人胆大妄为,岂会连一个活口都没有?这要不是撞邪,怎么解释?冥冥中自有天意,何容我等置喙?”
    秦时竹说的这点倒是,增韫连连点头:庚子年俄军长驱直入,清军节节败退,不要说全歼成建制的哥萨克骑兵,便是连一次性消灭50骑以上的都没有,因此增韫马上便有几分信服,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松弛下来。
    秦时竹见状,趁热打铁地说道:“何况,对大人而言,这等谣言还是相信的最好。”
    “为何?”
    “大人,这事终究是犯在咱们新民府地界,俄国人惯会无事生非,没有借口都能胡搅蛮缠,若让他们抓到任何纰漏还不狮子大开口?对俄国人的任何交涉,大人只推谣言,万不可松口,否则俄国人予取予求,大人如果不满足俄国人必定发难,如果满足,朝廷怪罪下来,必然是在劫难逃。与其那时进退两难,何必现在自陷其中呢?”
    “言之有理!”增韫并不傻,方才还在疑神疑鬼,现在听了这番利弊分析,心里顿时跟明镜似地,抱定了装聋作哑的心态。
    丢了连队的俄军指挥官暴跳如雷,气势汹汹地带领大队人马兴师问罪,但站在几十米深的碎石堆上,他亦无能为力,说句实话他根本不相信有中国人敢于伏击他对手下,但真要将此都归咎于“天神发怒”他也难以交代。
    事已至此,俄国人便打定主意,人死不能复生,但倘若能讹诈出一些权益来,倒也不失为有利之计——俄国人玩这套已足够娴熟了。增韫想到俄国人要兴师问罪,但没想到俄国人看不上他一个区区小知府,俄国领事的交涉径直奔向在奉天城的盛京将军增祺而去……
    这边平息了俄军之事,那边又传来铁厂兴办成功的好消息。
    第一炉铁正式出炉的那天,所有人都跑去看热闹了,只见铁水潺潺、火花四溅,一片热闹景象。九月末的凌源造带有几分寒意,但工作区内由于冶炼缘故,温度陡然提升不少,工人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忙得满头大汗。
    按照常理,每生产一吨的钢至少需要2.5吨的矿石,而生产一吨焦炭需要2.3吨煤,铁厂产量并不大,所以单次生产原料利用率并不高,但一来矿石、焦炭还有石灰石都能自给自足,相对从别处购买,成本较为低廉;二来厂矿间路程较近,运输费用大为减缩,故而总的说来,成本仍比别人为低,禹子谟在试生产半个月后便倒推出了单产成本,认为利润率虽然不像何峰预计的那样可观,但月盈利3000两以上还是大有把握。
    至于产品销路,铁厂尚在筹办期间禹子谟就已和沈麒昌一起跑遍了周边铁匠铺、五金铺,再加上自用部分,只要产品质量过关,价格合理,目前这点产量根本不在话下,唯有多多益善。
    “污染啊,污染!”望着铁厂冒出的滚滚浓烟,前来参观的秦时竹连连摇头,“老何,这厂子通过环境评估没有?安装了节能减排装置没有?符合产业规划不?每一条都够停产整顿了哇!”
    此言一出,身后的葛洪义等几个哄堂大笑,何峰先是涨红了脸,随后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去你的……少唱高调!”
    “老何……你真不经逗……”
    正谈着,郭宝上来禀告,说部队在临时宿营地附近逮了个日本间谍,正在审问,请他过去看看。
    “有这等事?!走,且去看看。”秦时竹眉头一扬,顿时来了兴趣
    果然,卫兵看押着商人模样的人物,那人兀自大吼大叫,怎么也止不住。
    “报告,卑职正在审讯,只是这家伙忒不老实。”看见秦时竹等人进来,马瑞风连忙立正敬礼。
    “我叫河野一郎,我是大日本帝国公民,你们有什么权力抓我?”那人马上又来了劲。
    “河野先生,你既然是日本国人,为什么跑到我们兵营附近来了,如果这样还没有权利抓你,那要怎样才有权利抓你?”葛洪义冷冷反问。
    河野显然早有准备,一口咬定自己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来这里只是为了采购皮毛,由于不熟悉地形所以才误入营地,还强装镇定地在那为给葛洪义带来麻烦而鞠躬道歉。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葛洪义拿着马瑞风递交过来的、从河野处缴获的图画,问道:“这是什么?”
    “这不过是鄙人的涂鸦之作。”
    “涂鸦之作?”葛洪义冷笑,“标准的等高线,道路网,什么时候有人用地形图来涂鸦?”
    河野知道遇到了明白人,但仍然声嘶力竭地大喊:“什么等高线,地形图?我根本就听不懂……”
    看他兀自抵赖,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时竹笑了,在旁边插了一句:“既然你说是皮毛商人,那你就说说看各种皮毛间的区别和等级差异。”
    “这个……这个……”后者闻言额上开始见汗,却还想嘴硬,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要抗议!你们居然敢搜大日本帝国公民的行李,我要向奉天领事提出抗议,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的冒犯,是对天皇陛下的不恭敬,将来皇军必会教训你们这批不知天高地厚的支那猪!!”
    “出兵倒是真的,不过不是打我们,而是俄国人吧?”秦时竹不理会气急败坏的河野,又是慢条斯理地一句。
    “胡说!你们知道什么,大日本帝国皇军的军事行动容不得谁来指手划脚!”
    “这么快就不打自招了?”
    被戳穿间谍身份的河野有些慌乱,但还是色厉内荏的质问葛洪义等人竟敢扣留身为日本公民的自己,最后更搬出了清国朝廷这面大旗。
    听到这些,秦时竹和葛洪义相视而笑,心领神会的葛洪义接着便“颇怀好意”地提醒河野一个死人是不会向领事提出抗议的,更不用说朝廷了,而秦时竹则在一边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说:“相信俄国人一定比我们对你更感兴趣。”
    听出了俩人的言下之意,河野再也扛不住了,浑身簌簌发抖。
    “我们也不想怎么样,只要你老实说出你的使命和目的就可以了,别看日俄两国现在正在谈判,我看战争马上就要打起来。如果你不老老实实交代,这里没人会放你走,到了战争结束,你最多是个失踪人员,连靖国神社也进不了。”秦时竹威胁道,“我晚上就可以让你成为日俄战争阵亡的第一人,你想要这个荣誉吗?”
    “想,想,哦,不……不……!”河野已语无伦次。
    “先关起来再说,让他好好想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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