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哪,给我将她棍棒打出去!”
    一声威严的呵斥,令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兴奋地扭过头去。
    将军府里,一位琳琅华贵的妇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门外疾步走出来,锦衣华服,珠环翠绕,却面沉似水,利眉怒目,居高临下地瞪视着林诺雅。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冷冽若冰,咄咄逼人。
    “是,老夫人!”
    侍卫得令,脚步铿锵,气势汹汹地向外推搡诺雅二人。若非喜事临门,腰间佩刀怕是早已寒光出鞘。
    “我将军府的大门岂是你说进就进的?果然是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得!”妇人沉声呵斥,满脸倨傲不屑。
    桔梗脚下踉跄几步,搀扶自家姑娘站稳,心生怯意,小声嘀咕道:“八成是老夫人,来者不善。”
    林诺雅敛了衣裙,落落大方地向着门里的老夫人盈盈拜倒:“见过老夫人。”
    妇人心里正暗自合计着,这琳琅阁里出来的女人若是腆着脸皮叫她一声“婆婆”,她便立即捉了这个把柄,教训她一顿。听她倒是知道自家身份,也就消了一分火气。
    “小九他荒唐妄为,非要迎娶你一个青楼女子进我百里府的门,你多少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安分守己的倒也罢了,谁料想竟然这样不知廉耻,等不及夫婿踢轿门,就自己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
    这脚底沾尘,将你琳琅阁里的腌臜秽气带进我百里府,污我百年清名。若是我儿果真娶了你这样的女人,岂不惹天下人嗤笑!”
    老夫人绷紧了脸,指着林诺雅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一副痛心疾首,义正言辞的模样。
    林诺雅静静地听完训斥,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道:“禀老夫人,虽然诺雅不幸,沦落风尘之地,但是最起码的礼义廉耻规矩还是懂得的。
    并非诺雅不明事理,今日将军府宾客云集,若是我的花轿突兀地立在街道中央,必然引起路人指点非议,误会将军府有意刁难于我。
    晚辈百般权衡,宁可自身声名狼藉,绝不拖累将军府清名,有辱您的威仪。若是老夫人觉得晚辈此行欠妥,诺雅甘愿受罚。”
    一番话铿锵有力,言之凿凿,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老夫人,竟然无可辩驳,只气怒挑剔道:“牙尖嘴利,你可知道口舌亦是妇人大忌,乃是七出之条?”
    林诺雅低头做毕恭毕敬的样子:“传闻当年百里府祖上老太君善辩,字字珠玑,旁征博引,可退敌军十万雄兵。先皇曾赞曰:‘口舌论是非,口才辩事理,女子者辨而学之。’诺雅资质浅陋,又少人指点,或入歧途,愿听老夫人教导,闻其详。”
    小丫头桔梗轻轻地拽拽自家姑娘的衣袖,担心她这样莽撞直白地冲撞老夫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吃大亏。
    果然,老夫人在诸多宾客面前被一个丫头顶撞,下不来台面,脸上就有恼怒之意。
    正待发作,一旁有妇人,笑着上前打圆场:“一看就是直爽的性子,跟您年轻时一样泼利,怪不得招小九稀罕。”
    老夫人不悦地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这样目无尊长,厚颜无耻的?”
    妇人掩嘴玩笑:“这点倒是活脱脱像小九那只皮猴了。”
    “哈哈!生我者老娘,知我者果真二婶也!”
    声若清泉石上,碎玉飞溅,爽朗中带着几分不羁与洒脱。
    老夫人身边围拢的人群慌忙侧过身子,桔梗讶异地抬头,片刻恍惚,不知天上人间。
    面前翩翩少年郎入鬓剑眉,朗星双眸,水光潋滟,璀璨流转,一派魅惑天成。他发束宝石紫金冠,身穿金蚕丝滚边团绣新郎大红礼服,前缀红缎绣球,腰束锦绣祥云金丝腰带,举手投足,如信步闲庭。
    任是再巧夺天工的工匠,也雕琢不出这般风流俊雅的眉眼,再匠心独具的丹青妙手,也勾勒不出这样妖娆飘逸的气度。
    这样上天入地都难寻的好风华,好模样,自家姑娘为何就不稀罕呢?
    “百里九?”诺雅偷偷地小声问桔梗,厚重的攒珠盖头遮了眼睛,委实不方便。
    桔梗斟酌片刻用辞,是叫“姑爷”还是姑娘平日里称呼的“妖孽”?两厢权衡,最终细声道:“正是九爷。”
    林诺雅凤冠上的珠子一阵磕碰,发出“叮咚”的声响,看出她虽然嘴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我就说怎么平白这样待见这丫头的性子呢,原来竟然是随了我最亲的老娘,还是二婶厉害,一语道破天机。”
    百里九负手自门内缓步而出,一双灼灼桃花目荡漾着笑意春风,紧锁在门外一身喜服的窈窕新娘身上,目不斜视,好似心无旁骛,径直向着她走过来,在离她两步处站定。
    一股香薰的气味充溢进诺雅的鼻端,令她顿生反感。
    “看来你果真是被我宠坏了,这样无法无天,连自己婆婆都敢顶撞。”百里九宠溺地紧盯着林诺雅,款款细语,俨若醇酒一般醉人。
    对面的人儿始料不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落了满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百里九却是眼疾手快,伸出修长如玉的大手,一把捉住了诺雅纤细的手腕,惊呼一声:“夫人小心!”
    林诺雅还未领会过来百里九的意图,那妖孽已经趁势将她往怀里一拉,令她站立不稳,直直地向着他怀里扑过去。
    诺雅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以后,就浑身酸软,莫名使不上气力。但是她的动作却是敏捷,好像身体的本能排斥反应一般,手腕一翻,寒光顿现,根本不假思索,一柄利刃径直向着百里九腰间刺了过去。
    百里九好像并没有提防,喉间一声轻笑,火红的宽大袖袍旋过一道圆润的弧度,席卷过林诺雅握刀的手,滑过她的头顶,她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百里九的摆布,旋转了半个圆圈,跌落进对方的臂弯里。
    百里九紧握诺雅的手不动声色的一个使力,她顿感手腕一阵剧痛,好似有电流通过一般,贯穿手臂,另一只手里的刀刃就松手掉落下来,卷进对方的袖口里。
    “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就不怕被人笑话么?”
    百里九得意地挑眉,松开她的手腕,胳膊下滑至膝弯处,就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诺雅一声惊叫,慌乱地挣扎。
    “早就叮嘱过你,身子有......呃......不适,就不要逞强,一定要注意好生休息,你偏生不听。”
    林诺雅过于主动的“投怀送抱”,百里九亲昵的语气,暧昧的姿势,无不惹人遐想连篇。尤其是那耐人寻味的停顿,恰到好处,分明是意有所指,瞬间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诺雅的小腹,然后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俱都了然于胸之态。
    诺雅受制于人,暗中将一口银牙咬碎,却丝毫挣扎不得,将几个字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事!”
    百里九闷笑一声:“我知道你没事,我只是担心你颠簸得太辛苦,一会儿如何拜堂?”
    老夫人对于自家儿子有伤风化的这一出颇有些不悦,对于百里九怀中的罪魁祸首更是气得牙痒。偏生她了解自家儿子混账脾性,若是自己在门厅前兴师问罪,那浑人还不定又折腾出什么丢尽颜面的荒唐行径来。
    因此老夫人也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怒声吩咐身后管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人搀着她去。”
    林诺雅忙不迭地挣扎着要下地,百里九惩罚性地紧了紧胳膊:“刚听说新娘子脚底沾尘是不好的,会将娘家的财气全都带走,还是我抱着进去吧。”
    说完昂首挺胸地抱着林诺雅,不顾众人侧目,穿过人群,大摇大摆地进了将军府。
    诺雅心里将百里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圆圈儿,却浑身僵硬,脊梁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几番斟酌权衡利弊之后,乖顺地收敛了自己的利爪,因为,她的手腕至今仍旧还是麻的,没有丝毫知觉!
    这百里府的人绝非浪得虚名,他百里九心狠手辣,也不是京城传闻里被酒色掏空的绣花枕头!
    诺雅清醒过来以后,记忆一片空白,以前的事情完全记不得了。她曾经特意问过桔梗,自己以前是否招惹过这个混世魔王。
    桔梗说百里九之前确实并不识得自己,就连为她赎身,也是跟老鸨打听的名字。所以她心里委实猜想不出,既然无冤无仇,为何今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误导,毁坏她的名节。
    林诺雅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倾国倾城的妖娆魅力,可以令百里九一见倾心,像他这般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哥,自然留恋的是那种百媚千娇,走路如弱柳扶风的纯女人,琳琅阁里风情万种,比比皆是,唯独她林诺雅,除了名字,哪里都不是。
    百里九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怀中的佳人,龙凤盖头有些歪斜,露出她尖尖的精巧的下巴和一张涂了胭脂的唇,圆润玲珑,诱人遐想。
    他心里讥讽一笑:果然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姑娘,不仅伶牙俐齿,就连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她知道吊人胃口,善于欲拒还迎,懂得审时度势,更会假惺惺地扮演贞洁烈妇的把戏。
    所以,百里九就毫不客气地几乎断了她的手腕,借以小惩大戒。若是她不识抬举,再在他跟前耍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怕就不是这样温柔的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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