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长的哈瓦那雪茄已经剩了小半支,唐一昆仍了无睡意。
    华锦路的事情还是捅到市里了。周鸿友已经专门来过两次电话,加上刚才的一次,三次了。要他“妥善”处理好那件事情。上面突然派下来考察组,似乎是对着王一书记。这个时候,千万要保持和谐状态,不能帮倒忙。
    王一可能升官,他是知道的。他主政平泉的五年是平泉大发展的五年。就gdp排名,平泉已经是省内第三了,如果彼此的发展速度保持不变,超越青山坐上省内第二把交椅也就是两三年的事。除了经济总量这个大指标,平泉的城市、道路建设,社会平均工资以及失业率控制等成就也有目共睹。政绩是实实在在的,王一升迁丝毫不意外。那是个干实事的官员,他完全承认。
    其实,他与王一的私交绝对比周鸿友深的多。周鸿友还在省经贸委当处长时,他便与从省经信委调任平泉担任市长的王一建立了友谊。只是这半年来彼此疏远了很多,他理解王一对政治的敏感性,这很正常,不能标志他们的关系发生异变。
    王一关注着东湖的发展,曾经给他出了不少的好主意+↑,。因为其建议的敏锐与超前,他很佩服王一。认为王一不仅是个官员,还是个学者。从他踏入波诡云谲的商场后,他便钦服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做好具体的事是能力,但能看出未来发展方向的才是真本事。
    王一早就指出了东湖发展的隐忧,至少是三年前吧。现在证明了王一目光的犀利。王一需要东湖,东湖也需要王一。周鸿友也不想想,他怎么会给王一添堵呢?
    但王一升迁对于东湖未必是好事。就算王一到省里当了副省长,他对东湖的帮助绝对不如现在。东湖虽然已经是省内民营第一,并将产业链延伸至外省,但核心业务还在平泉。现在王一是市委书记,是平泉的老大,他如果离开,尽管成为了副部级,对东湖的影响力反而下降了。
    令他郁闷的是,王一从未向他透露过有关官场变动的任何消息。这有点反常。
    都是罗少兴惹的麻烦!对于这个罗少兴,唐一昆感到无奈且心烦了。的确,罗少兴是老朋友、老同学,而且在东湖房地产公司的扩张史上立过汗马功劳,可是他跟不上东湖的发展了,齐震说的不错,一些元老确实应该让位了。
    他曾让齐震试探过罗少兴,没谈妥,反而加深了彼此的猜疑。
    他对罗少兴的态度是可以给一大笔钱,也可以逐月给他一笔丰厚的“养老金”,但绝不给他想要的股份!但罗少兴想要的恰恰是股份。这是不可能的。东湖实业是唐氏家族的私人所有,除了魏凤茹、魏舍刚、唐一为等少数几个亲属,任何元老都没有给过股份的奖励,连齐震都没有,你罗少兴凭什么?
    搁下罗少兴问题,唐一昆的思绪转回了东湖房地产。他不担心华锦路事件的处理,这方面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包括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不会将东湖房地产拖入舆论的漩涡。他自认不缺同情心,但对于那些钉子户,他早已丧失了起码的同情心。现在不是十年前了,他深切地感到了道德沦丧在向全方位深层次发展。华锦路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时间了解了事件的经过,在邓国明的银桥公司野蛮不人道的行为背后,是那户李姓人家失去理智的贪婪。你说你不过是一套总建筑面积48平的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破房子,东湖公司的面积补偿已经让步到1:2了,相当于在东湖翰林建成后一分不出白得一套100平的楼房,这样的条件竟然还不答应,竟然无耻地提出补偿三套楼房,那个该死的老太婆公然说要为三个子女每人捞一套。这怎么可以?把东湖公司当成摇钱树了还是慈善机构?
    这件事他理解罗少兴的态度。某种意义上罗少兴正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工程挡在那里,也看着旱季就过去了,隐蔽工程不能拖入雨季施工吧?采取些相对极端的措施也是不得已呀。
    曾经与私密的朋友探讨过一个问题,即富裕人群和贫困阶层谁更讲道德。答案是没有答案。各执一词,莫衷一是。讨论是在东湖读书会内展开的,读书会是照齐震的建议成立的,运作已有十余年了,正式的成员不过数十人,每次参与讨论的不超过二十人。当初齐震给他推荐了一本美国人写的《蓝血十杰》,那本书他真认真读过。齐震钦慕美国产业界精英的生活方式,建议成立一个小范围的读书会,每半个月举行一次活动,程序一般是一个人介绍或主讲一本书,然后就此书展开讨论。唐一昆一般不主讲,他多是聆听。他承认这个沙龙有品位,一些地位相当的人坐在一起,喝点咖啡,品支雪茄,讨论文学艺术、产业发展方向或者国际国内局势,比常见的赌局饭局强的多。
    令唐一昆深思的是,对于阶层或阶级的存在并无不同意见,不管官方的解释如何,阶层确实存在,而且与三十年前完全不同了。比如这个读书会的成员,清一色的企业高管,或者是东湖实业的高级管理人员,或者是与东湖实业有着长期业务往来的私营企业主。他们承认同属一个阶层,其特点是大家关注的热点比较一致,对股市的走向判断,对行业发展的分析,对国内以及国际政治经济局势的研讨……绝少谈及其他。百姓们关注的粮价菜价房价,他们基本不谈及。这就是阶层的标志。但阶层存在是事实,关于道德的遵守是不是有着一致的标准却未能取得一致的意见,比如嘉平公司的蔡总就认为,道德的标准不应因阶层而有所不同,相反,所谓高收入高地位阶层更应模范遵守社会道德,为社会做出榜样。他列举了国外知名的形象正面的富豪,认为国内正是因为缺少那种对国家民族有着强烈责任感的企业家才导致了社会道德的沦丧。但更多的成员则认为道德是有区别的,不同的阶层有着不同的道德观,只要符合法律,就不应受到指责。富豪们创造财富理应享受财富带来的荣耀和快感,富豪的享受生活事实上给更多的人带来了机遇。
    唐一昆是东湖读书会的会长,那次他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在蔡元浩请他发表观点时,他微笑着说自己对这个问题尚未得出结论。
    他不赞同蔡元浩近似圣人的态度,他不是圣人。但他也早已发现,所谓的追求享受其实是作茧自缚,并无真正的快乐。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一个法则存在于社会中,即有得必有失,绝无例外。往小说吧,你整日大鱼大肉地享受美食,在大快朵颐的同时就要承担心脑疾病的风险;你搞女人,在享受耳目肉体快感的同时,就要承担家庭破裂子女反目或者财物损失的风险;往大说,你拥有权力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就要为此承担相应的责任。比如读书会的那些企业家们,他们整日考虑企业的发展与盈亏,员工没活儿干会头疼,发不出工资会上火,款子收不回来更麻烦。
    拥有即付出,快乐总是伴着烦恼。唐一昆早已发现,他的快乐或者满足感并未随着公司的扩张而增加,甚至在减少。他在近五年的生活态度与五年前已迥然不同,不懂世情的人对此不吝赞叹,其实,他不过是避免烦恼而已。
    可是令他感到迷茫的是,一些事情是没有退路的。东西买回来不喜欢的话或许可以退掉,但企业往往只有前进一条路可走。东湖实业在发展方向上遇到了问题,只能用继续扩张来解决,决不能去考虑解散。齐震判断房地产市场将遭遇寒流,那又如何?只能继续搞下去,没有市场就去创造市场。至少眼下只能如此。
    平泉市的城市规划对他不是秘密,特别是周鸿友分管这一块后更是透明。城市规划或者建设永远是螺旋发展的,没有止境。这一轮结束,下一轮马上就开始了。“十二五”规划不过是五年规划而已,大的调整已经做过一次,小的调整怕是不计其数了。“十二五”才进行了一半,“十三五”计划已经启动了。只要城市在扩大,在建设,在发展,东湖实业就充满了机遇。所以,对于齐震的判断,唐一昆有着不同的解读,今后恐怕不能像过去一样搞纯粹的商业开发了,空置率不能不考虑,市民的购买力也是大问题。但政府不会没钱,政府总是更具勃勃野心,当东湖房地产正式登上政府城建的大船,东湖的航程就不会受阻。
    机会就在那里,不用周鸿友暗示,他唐一昆是干什么的?难道看不出平泉市城区发展的唯一方向是西进吗?东面是连绵的丘陵,北面已经扩张了近十年,南面被樾河所阻,唯有西进才是合理的。
    这就与红星公司发生了关系。他是红星子弟,他就出身在那片土地,在那里生活了近二十年。那是一片面积高达570万平方米的土地,有8600亩之多。政府搬迁红星从而打造平泉新城,其中蕴含着多少商机?只要在平泉新城计划里占得先机,足以让东湖房地产重获新生。
    所以他要宴请陶唐。华锦路事件死了红星一个在职职工,这是一个理由,但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理由,他的公司有着和红星合作的基础,他那些被专家组判定为应当放弃的厂子产品可以和红星合作,这是大一些的理由。更大的理由是,他必须走在政府的前面,未雨绸缪,为东湖实业后五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发展铺平道路。
    唐一昆想起了宋悦。那是一个强势而精明的家伙,有眼光,也有野心,可惜栽了,栽倒在已经看见端倪的反腐大潮中。他为之惋惜。如果宋悦在,他相信他会与之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现在红星的掌门人变成了陶唐,他曾经的同学,二十多年未见了,他完全不知道陶唐是什么性格。但他知道国企的运作模式,国企的决策其实比民企更为独断,拿住其一把手,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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