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尚书家回来,已经是深夜。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沉毅才感觉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沿路的舟车劳顿,终于歇了回来。
    于是乎,沉老爷便开始出门访友,维系他在建康并不算很多的人际关系。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找张简等人吃饭,拎点东西去看看大义坊的顾老头。
    剩下的,也就是跟赵蓟州喝酒,别的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除了这些人之外,沉毅在建康,还真就没有太多的人情往来。
    主要是他在官场上,认识的人其实不算多,甚至他连个正经的衙门都没有,也不用四下里去走动关系。
    而且因为他没有具体的官职,旁人求人办事,也求不到他的头上,可以说落了个清闲。
    除了跟这些人走动之外,剩下的时间,沉毅大部分都是宅在家里。
    一方面是因为他性格就是这样,而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怕死。
    他可没有忘记,他登上了北齐那个什么清净司的暗杀名单上,而且排位很是靠前。
    根据内卫的说法,他的这个排名,甚至比中书的宰辅排名都高,撇开陈国的一些特殊人物之外,就只有赵禄赵大将军,排在他的前面。
    而赵大将军这个暗杀排名,到底是真是假,沉毅本人是持怀疑态度的。
    一晃眼又是两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九年的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皇帝陛下在上完朝会之后,亲自敲了一声钟,意味着整个洪德九年的朝事到此为止。
    接下来,除了中书每天会留一个宰相值班以外,朝廷其他各个衙门,基本上都会进入“停摆”状态。
    朝廷年关休沐,会持续半个月,一直到上元节过后,皇帝陛下才会重新开启朝会,进入新的一年。
    而这半个月,就算是“过年”了。
    朝廷休沐的当天下午,沉家迎来了第一个客人,一身蓝色袄子的张寺丞提着家里酒窖里挖出来的老酒,笑呵呵的登了门。
    面对这位难得的好友,沉毅亲自把他迎到了自家的正堂客厅,等两个人都落座之后,沉毅才笑着问了一句:“上一次寻兄长喝酒,兄长说很快就会来寻我,怎么两三天才过来?”
    “别提了。”
    张简低眉,叹了口气:“太常寺这个清水衙门,也有操忙的时候,年底了,各种账目要对,宫里的各种祭祀礼仪要去主持,我也是忙了好几天。”
    “再有…”
    他颇有些羡慕的看了看沉毅,开口道:“为兄这个官职,可比不上子恒你,子恒你可以算是兵部的,也可以算是翰林院的,因此你两边都不搭理,我这个太常寺丞,上面还有太常寺卿,少卿要去走人情,还有各种太常博士…”
    “你没有在这种衙门里待过,你是不知道…”
    张简忍不住吐槽道:“一个个在朝廷里放屁都不响,但是声音却个顶个的大,都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应付起这帮人来,麻烦极了。”
    他闷声道:“要不是我家老爷子说太常寺好升官,为兄都想上书调个衙门去了,哪怕是去工部去,为兄也认。”
    见他这个模样,沉毅忍不住揶揄道:“要不然我去跟陛下说一声,让兄长你明年挂个御史台的身份,跟我一起到东南去。”
    “好歹还能做点事。”
    张简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看沉毅,随即目光又暗澹了下来,无奈道:“恐怕不成,我家第三代人里,只有我这么一个进士,每天回家里去,老爷子都要问我几句朝廷里的事情,管我甚严。”
    “我恐怕是离不开建康了。”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有这么个老爷子,你就知足罢,我想要还没有呢。”
    “说起来。”
    沉毅看向张简,笑着说道:“说起来,老相国也是实在得很,老人家为相持国这么多年,别的不好说,给自己家里开开方便之门,一甲二甲有些显眼,但安排几个三甲进士还不是轻轻松松?”
    “那些,中书看起来一团和气。”
    张简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实际上暗地里斗得厉害,老爷子跟杨老头过不去,都互相盯着对方的错处呢。”
    张易安嘿了一声。
    “那杨老头那些年这样嚣张,他的儿孙里又有几个进士?”
    “一个也没有!”
    张简闷哼了一声:“那个杨蕃,也是恩荫入仕,上不得台面。”
    的确,两个宰相内斗的情况下,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里,都有转圜的余地,但是如果科场作弊…
    那么什么宰相都顶不住天下读书人的口水。
    “听说杨相一系的人,今年得意得很啊。”
    沉毅轻声道:“那一边的人先后多人升官复职,声势很大。”
    “那也跟杨老头没有什么关系了。”
    张简撇了撇嘴道:“这老头现在还滞留在建康不得返乡,他多留一日,就多一分被清算的危险…”
    说到这里,张易安压低了声音道:“瞧好吧,你我都能看到这对父子房倒屋塌的一天。”
    沉老爷若有所思,正想开口回应一些什么,外面的丫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对着沉毅行礼道:“公子,圣…圣旨到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若有所思的站了起来。
    而张简,则是满脸愕然,他皱眉道:“朝廷今天都休沐了,还哪里来的圣旨?”
    沉毅起身之后,整理了一番衣着,笑了笑:“这建康城里,总不能有人假传圣旨,兄长在这里稍候,小弟出去看一看。”
    说完,他看向青儿,开口道:“设香桉迎接圣旨。”
    说罢,沉毅对着张简拱了拱手,大步走向前院,此时沉家老小已经都聚集在前院,等沉毅到场之后,众人纷纷对着内廷的两个太监叩首行礼。
    其中一个太监,从另一个太监手里捧着的木盒子里取出一卷圣旨,展开之后,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诰封。”
    听到这两个字,沉毅就明白了这道圣旨的内容。
    “翰林院翰林学士沉毅,为国谋事,功绩斐然…”
    一大串骈文之后,宣旨的太监看了一眼沉毅,咳嗽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诰赠沉母沉卓氏,为五品诰命宜人…”
    “诰封妻沉陆氏,为五品诰命宜人…”
    很快,一篇诰封的圣旨念完,两个小太监把圣旨放回盒子里,上前把沉毅扶了起来,恭敬弯腰:“恭喜沉学士…”
    这太监又看向陆青雀,头低的更低了。
    “恭喜沉夫人。”
    沉毅把圣旨收好,然后转身递给了陆若溪,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已经封好的银子,递在这太监手里,微微一笑:“大过年的,有劳公公了。”
    这小太监两只手接过了这封银子,微微欠身,笑着说道:“这是洪德九年最后一道圣旨,将来是要记在史书里的,沉学士圣卷之隆,得天独厚…”
    沉毅笑着应付了两句,才把这两个小太监打发走。
    等两个小太监离开,一旁的沉章再也难掩激动之色,他上前拉着儿子的衣角,努力让自己声音不那么颤抖:“毅儿,你娘也是诰命了…”
    见他这个模样,沉毅心里也有一些酸楚,他拍了拍老爹的肩膀,开口道:“是,娘也是诰命了…”
    “等开了年之后,爹就回江都去…”
    沉章再也难掩激动之色:“爹要遍告宗族,知会乡亲!”
    “爹要回去给你娘修坟…”
    见他这个模样,沉毅用袖子擦了擦泪水,开口道:“等小弟考完春闱,让他同爹一起回江都,给母亲修坟罢,这种事,应该当儿子的去做才是…”
    说完这句话,沉毅又回头看向陆若溪,把她拉到了一边,脸上露出笑容:“夫人现在,是朝廷诰封的正经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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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若溪本来心情很高兴,闻言看了一眼沉毅,轻哼道:“我从前便不正经么?”
    说完这句话,她看了看手里装着的圣旨盒子,有些忧心的说道:“这会不会影响夫君的仕途?”
    她是担心,皇帝用这种方式嘉奖自家夫婿,便不给他升官了。
    沉老爷微微摇头,笑着说道。
    “这只能算是添头而已。”
    “你家夫君啊,功劳大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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