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几乎掐进了肉里。舒容予张了张口:“我没事。”
    肩上的五指刹那间掐得更紧了。顾泽像要确认什么般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去看路:“你,你为什么要回头?就那么想找死吗!万一不是刚好在最后面,万一没有人注意到……”
    全身的神经都在叫嚣,似乎所有零件同时失去了功用,究竟伤在哪里根本无从分辨。舒容予深吸一口气:“我自己能跑。”
    “能跑个鬼!!”
    年轻人彻底失态地吼着:“你现在还活着就是奇迹了,还不保证有没有骨折内出血,折断的肋骨捅进肺里也会致命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右边小腿的疼痛在晃动间愈演愈烈,冷汗渐渐爬满了背脊。他终于知道刚才作响的是哪块骨头了。
    怀中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顾泽顿了一秒,惊恐地看向他,却见舒容予正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顾泽收回目光,眼眶蓦地一红。
    他们再未出声,顾泽抱着一个成年男人一口气奔到了紧急出口,危急关头潜能被完全激发,丝毫不觉得吃力。直到一步跨出大门,才感到脚下的震动已经渐渐减弱了。
    不远处是一个开阔的广场,见面会上跑出来的观众全都聚集在那里。夜色已浓,广场的路灯下尽是打着电话询问情况的人、嚎啕大哭的小孩、抱在一起互诉衷肠的情侣。顾泽托着舒容予走过去,将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到一块空地上。
    舒容予身上的衬衫不知何时撕开了两道大口子,露出了底下交错的新伤与旧疤。顾泽一把脱下自己的t恤盖到他身上。两人的手机都放在后台,顾泽四下一望,朝旁边的一对情侣走去:“麻烦你们――”
    那两人转过身来,这里灯光黯淡,对方过了一秒才看清顾泽的脸,那女孩脱口惊叫:“顾、顾先生?!”
    “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顾泽直奔主题,“我需要打急救电话。”
    那两人同时色变,女孩身旁的年轻男人上下扫视着顾泽:“你――”
    “不是我,”顾泽焦躁地一指身后的舒容予,“手机,请借我一下!”
    男人二话不说地走向舒容予,一边摸出手机飞快地按下几个键,却明显不是急救号码。顾泽疑窦顿生,追上去一把拦住他:“你做什么?”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周围人群的注意,不知是谁远远喊了一句“那好像是舒容予在地上”,登时一大堆人围了上来。
    “别别别误会……”那女孩慌慌张张地奔过来,正待解释,她男友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喂,xx主任吗?”男人自顾自地说道,“拜托你了,我的表兄受了重伤,在xx场馆。”
    表兄?
    “我男友是医生,就在附近医院工作。”见顾泽面露不解,女孩说,“现在刚发生一场地震,救护车肯定供不应求……”
    顾泽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是在帮自己一个大忙。刚度过几分钟前那一劫,他简直不敢相信转眼就撞上了这等好运:“抱歉,我刚才太着急了。”
    “没事,别介意。”男人已经挂了电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他走到舒容予身旁蹲下,“舒先生,能正常呼吸吗?身体各部分都有知觉吗?手指和脚趾还能活动吗?”
    舒容予脸色苍白若死,额上的涔涔冷汗触目惊心,闻言近乎条件反射地扬起嘴角:“嗯,还有知觉,但右脚不能动了。”声音低弱得几不可闻。
    那医生微皱起眉,拉住舒容予被划破的西裤,利落地撕开了裤腿。舒容予的右边小腿肿胀得惨不忍睹。刚才的动作似乎移动了它,舒容予咬紧下唇,又一轮冷汗淌了下来。
    “可能有骨折或骨裂。”医生脱下自己的上衣,将舒容予的双腿缚在一起,转头对自己的小女友说:“去看看附近能不能买到冰饮或者冰棍。”
    女孩转身便跑,却没迈出几步就被堵住了。
    这时在他们周围已经堵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不少好事者正举着手机拍照。医生的女友正徒劳地劝说围观者后退,却还有更多的人聚集过来一探究竟。
    “我要检查一下其它伤口。”医生又伸手去揭盖在舒容予身上的t恤。
    被顾泽一把拉住。
    医生扭过头来,眼中带上了不耐:“顾先生,耽误了急救也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一片人声喧哗中,舒容予眼望着顾泽,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泽心下一乱,手上的劲顿时松了。医生索性挣开他,抓着t恤掀起了一角。
    一看之下他呆了呆,又将t恤盖了回去,霍然站起身:“对不起,请大家向后退!伤员需要新鲜空气,我也需要光照才能查看伤势!现在情况很严重,请务必配合!”
    医生的指令到底分量不同,尤其是那句“情况很严重”,让人群多少有了点担负责任的意识。舒容予粉丝团里的几个姑娘钻了出来,自发地维护起秩序,包围圈慢慢散开了。医生转向顾泽:“请你挡着他的另一边。”
    t恤被挪走,衬衫的纽扣一颗颗地解开,舒容予的上身完全袒露了出来。这位陌生人没对那一道道伤疤作出任何反应,仿佛选择性失明了。“多处擦伤,有软组织损伤。舒先生,意识还清醒吗?脏器有没有疼痛?”
    舒容予摇了一下头。
    医生突然直起上身,朝远处望去。救护车长长的鸣笛声终于如天籁般传入了耳中。
    ☆、住院(已修)
    “右腿胫骨骨裂,有错位,舒先生本人签字同意了做手术。还算幸运,没有其他严重损伤。”
    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处,医生在顾泽身旁坐下,将一件衬衫递给他:“向同事借的,先凑合着穿吧。”
    “谢谢。”顾泽接过来穿上了,“手术不是你操刀吗?”
    医生愣了一下:“我是心血管内科的。”
    “啊,抱歉,看你刚才急救时很专业的样子……”
    “我也只能做到那一步了。放心吧,负责手术的同事我认识,经验很丰富,这点小伤不在话下。”医生顿了顿,“顺便多嘴问一句,事故发生以后,你是怎么把他转移出来的?”
    顾泽比了个手势:“这样横托着。”
    “如果当时他的脊椎受了伤,随意移动可能会加重伤势,甚至造成瘫痪。地震的时候情势危急,把伤者缚在背上背出来,尽量避免脊椎弯折,也会相对安全一点。此外骨裂的小腿应该尽早固定。这些是作为医生的建议。”
    瘫痪。
    假如自己的失误让舒容予就此半身不遂……顾泽不敢再顺着这假设想下去,用力甩了甩头:“我记住了。这次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刚才都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
    “我叫东晓。”医生与顾泽握手,“治病救人只是本分,不必在意。不过说起来,我女朋友好像特别想要你的签名。”
    “啊,当然没问题。但我没带――”
    东晓适时地递过纸笔。
    此时在医院明亮的灯光下,顾泽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东晓面容年轻,眉宇间一股挡不住的精英的气势,可以想像此人换上西装或是白大褂后的意气风发。无论怎么看,这样的人都不会是见面会上挥舞着荧光棒声援女神的宅男。大概是陪女朋友去的。
    顾泽将签好了名的便笺递还给他:“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父母和姐姐都没事。顾梓扯着嗓门吼了半分钟“死孩子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急死老娘了”,终于平静下来听顾泽解释了情况。
    “谁受伤了?是上次给你送饭的那个人吗?”
    “……是。”
    “啧啧,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顾泽自动忽略了顾梓语气中的促狭,挂了电话。
    场馆那边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自己和舒容予的物品都还落在后台,主办方表示愿意派人送过来。因见面会中断而扣除的演出费,以及对舒容予受伤的赔偿,都会另择时间商议。
    “不用联系舒先生的家属吗?”东晓问,“术后住院总要有人看护,生活用品也要尽早送过来。”
    顾泽怔了怔:“我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这样吗,那等舒先生做完手术再问他吧。”东晓站起身,“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东医生。”
    “嗯?”
    顾泽望着他,斟酌着用词:“今天,在广场上――”
    东晓渐渐露出醒悟的神色:“我没有看到任何不该看到的东西。就算看到了,也已经忘了。”
    “谢谢你。”
    东晓摇摇头,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请讲。”
    “那个,”年轻的医生突然显得犹疑起来,“方便的话,下次能不能帮我向梅子要一个签名?”
    “……”
    “不要告诉我女朋友哦。大学时的女神,你懂的。”
    “……明白了。”
    人不可貌相真是至理,顾泽想。
    待到舒容予做完手术,被转移到病房,已经时近午夜了。
    下肢手术并没有做全身麻醉,舒容予神智还很清醒。护士小姐站在床边对顾泽讲了注意事项,又递给他一套病号服和其它几样东西。
    “这是――”顾泽看到手中的软管,领悟了。
    “病人需要卧床至少三天,洗手间是不能去的,排泄问题只有这样解决。请尽量帮助病人克服心理障碍,如果不能顺利进行,我们只好用导尿管了。”
    护士小姐关上门走了。房间里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说话。
    舒容予刚刚大量失血,插着输液管的手垂落在床单上,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苍白无力,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温顺易欺。顾泽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需要我帮你联系家人吗?”
    没有回答。舒容予似乎在花时间理解他的问题。
    顾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就在他忍不住要重复一遍的时候,舒容予极轻极慢地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顾泽想了想,转而问:“上次你说有家人住院了,那位现在康复了吗?”
    又是良久的沉默。
    顾泽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前辈,我并不是要探问你的隐私,只是医院需要联系家属过来看护……”
    “我明白。”
    舒容予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弱:“小顾,你先回去吧。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那你呢?”
    舒容予颇为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去吧,这么晚了,明天还有工作。”
    “那你呢?”
    舒容予闭了闭眼:“小顾……”
    “前辈,你难道打算一个人在这里?”
    “我总能……”舒容予露出一丝类似苦笑的表情,“总能找到人过来。”
    这句话有很多种解释,顾泽不知自己应该理解为哪一种。但胸口却莫名泛着凉意,凉得像晚秋残枝上滴落的雨水,让人想要紧一紧衣襟。他推门走了出去。
    舒容予慢慢闭上眼,躺在消毒水冰冷的气味里。
    自己又一次伤了那孩子的心。在他不顾性命地冲过来保护自己之后。
    连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说,却这样急不可耐地拒之千里。
    舒容予……你是个人渣。
    “啪”。房门再次打开,顾泽拿着脸盆和毛巾走了进来,一转身拐进了浴室:“医院卖的东西果然很贵,看来别的生活用品还是要到外面的超市去买。”
    一阵哗哗的水声后,顾泽捧着脸盆走到床边:“失礼了。”
    指尖隔着毛巾触碰到皮肤的那一瞬,舒容予全身都僵硬地绷紧了,却终于没有出声阻止。
    温热的毛巾落在身上,小心避开了所有创口,轻柔地擦去血迹和污渍。顾泽的动作认真而严谨,与之不符的则是在舒容予皮肤上逡巡的近乎虔诚的目光。舒容予不言不动地任他摆布。
    顾泽重新拧了一把毛巾,扶着舒容予的腰帮他侧过身,用同样的动作擦洗背部。舒容予的背上也分布着几道狭长的疤痕,仔细分辨的话,似乎是――鞭伤?
    某种很不好的可能性突然闯入了脑海。
    “小顾,”舒容予轻声开口,“你在今天之前,就看见过我的身体吧?”
    顾泽手下一停:“为什么这样问?”
    “刚才在广场上,你毫不犹豫就脱下t恤盖住了我。”
    “……是的。”顾泽老实承认。
    “什么时候看见的?”
    顾泽替他套上病号服,又掀开遮盖双腿的一角被子。那之下的身体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舒容予的右边裤腿已经在手术时被剪到了膝盖以上,小腿绑着厚厚的石膏。顾泽顿了一秒,终于只是细细擦净了他的双脚。
    “你喝醉的那晚。”他答道,“我原本想替你换件衣服。”
    舒容予凝视着天花板,显得疲惫之极:“我喝醉时还说了什么?”
    顾泽放下毛巾,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将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你问我是不是还恨着你,问我为什么要离开。”
    漫长的寂静。
    “小顾。”舒容予又唤了一声。
    “我在。”
    “我从来……从来没有骗过你。”
    “我知道,你说过。”
    舒容予眼眶干涩地看着天花板:“但是还有很多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这我也知道。”顾泽笑了笑。
    男人的声音中似乎有什么在悄然迸裂:“还有很多事,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说……”
    顾泽蓦地伸出手,轻轻蒙住他的双眼。“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舒容予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慢慢抿紧了。
    顾泽起身去关了灯,摸黑走回病床边坐下,趴在床沿上合上了眼睛。从声优见面会开场到现在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感觉上却恍如隔世。身体与精神几次三番经受考验,早已在罢工的边缘,他几乎一闭眼就坠入了睡眠中。然而一颗心被各种担忧吊着,连睡梦也不安稳,意识似乎仍在房间内游走,听得见身畔细微的动静。朦胧间传来舒容予规律的呼吸,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中乍然浮出一线清明,顾泽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视野依旧一片漆黑。咫尺之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听上去极不寻常。顾泽伸手摸索着向舒容予的额头探去。几秒钟后他刷地站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冲出了房间。
    值班护士小姐掩嘴打着哈欠被顾泽带进门,顺手打开了灯。病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面颊上却烧着病态的晕红,眉间纠成了一团,显然忍受着不小的痛苦。护士小姐走过去量了量体温:“不用担心,术后发烧属于正常反应。但这位先生的温度偏高了,要用些退烧药。”
    她返身回去端来一杯温水,顾泽从医生开的一盒退烧药中取出了一片。舒容予双眸紧闭,似乎意识昏沉。顾泽俯身唤他:“前辈。”
    舒容予眼睑下的眼珠滚动着,隔了半晌,终于将眼帘撑开一线,目光却空落落地不知望向何处。顾泽不确定地握着他的肩摇了摇,动作间大概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处,舒容予闷哼了一声。
    顾泽不合时宜地心跳了一下。明明是痛苦的呻吟,传入耳中却不知为何带了些旖旎的意味,沙哑的尾音简直扣人心弦。他暗骂着自己,一回头,却见护士小姐正面色绯红地望过来:“麻、麻醉的效果已经消退了,病人如果疼得受不了,可以用止痛片。”
    她将水杯放在床头,嘱咐了用法,临走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病人有没有排尿?”
    顾泽一愣:“还没有。”
    “挂了这么多点滴,肯定有需要了。身体现在急需排毒,千万不能憋着。工具你会用吗?”
    顾泽点点头。
    “那你――加油吧。”护士小姐红着脸走了。
    顾泽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转身坐到床沿上,扶抱着舒容予直起上身,让他靠在自己胸口。散发着高热的身躯仿佛被抽取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陷在顾泽的怀里。顾泽将手臂环过他的腰际,解开长裤的搭扣,拉开了拉链。
    内裤底下的轮廓依稀可见。明知道现在不是想其他事的时候,顾泽的思绪仍旧脱离控制地滑到了另一个方向。
    他当然幻想过这个地方。他当然幻想过触碰它,逗弄它,抚慰它,让它的主人在自己身下失控……
    隔着内裤,他的掌心贴合向那里,轻轻地摩挲。
    舒容予朦胧间听见陌生的声响忽远忽近飘忽不定,仿佛置身沼泽之中,连抬一下手指都是枉然。直到内裤顺着腿根缓缓褪下,一股冰凉的恐惧倏然窜起,如蛇般缠绕而上。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身体却重如千钧。
    不要。他张嘴呼喊,黏稠的泥淖封住了双唇,只能发出细若蚊呐的低哼。不要、不要、不要……时光湍急退回梦魇的原点,他被绝望牢牢束缚,动弹不得,无路可逃……
    怀里的身体中了邪般剧烈颤抖起来,顾泽顿了顿,凑在他耳边轻唤:“前辈。”
    舒容予似乎被拉回了一点神智,双眼的焦距慢慢对上了顾泽手中的器具。隔了半晌,他艰难地出声:“我不需要……”
    “需要的。”顾泽像哄孩子般劝慰,“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这是正常过程,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舒容予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颤,也不知有没有听见。顾泽托起他的手腕,引着他握住自己的那东西,分出一只手将软管套了上去。
    “来,放松,就像平时那样。”
    舒容予的一半意识苦苦挣扎在晕眩的漩涡,另一半却知道自己正像幼儿般被照顾着,做着最没有尊严的事情。浓黑的记忆没顶而来,现实与虚妄混作一团。下腹的鼓胀感越来越强烈,他咬紧了牙关。
    “没关系的……”耳畔诱哄的声音失了真,不知与谁的交叠到一起。舒容予突然慌乱得无以复加,脱口而出:“小顾――”
    这一声唤得喑哑低柔,仿佛掺杂着无数情绪,说是撩拨都不为过。在如此暧昧的情形下被叫到名字,顾泽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口中却若无其事地低笑了一下:“是我,前辈。你今晚叫了我很多次了。”
    他放开舒容予的手腕,掌心落在舒容予的小腹上微微按揉,口中发出不间断的嘘声。舒容予早已濒临极限,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顾泽隔着软管轻轻一捏,舒容予浑身猛一哆嗦,终于汩汩而出。
    顾泽一低头,唇瓣若即若离地拂过舒容予潮湿的眼角。
    “辛苦了。”
    ☆、交换(已修)
    喂舒容予服下药后,顾泽将头枕在臂弯里,下一秒就睡死了过去。
    再一睁眼,已经天光大亮了。
    顾泽暗喊着糟糕跳起来,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身上还穿着昨晚东晓借来的衣服,看来只能顶着这身行头去上班了。舒容予的事务所很可能还不知情,必须帮他去请假。自己不在的时候,得尽快找个护工过来帮忙……
    脑中飞快地转着这些念头,顾泽走出洗手间,才发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季秋池正靠墙站着,脚边放着几只鼓鼓囊囊的袋子。见他走来,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对不起,我今天一早看到网上的传言,打电话去问见面会主办方,才知道……”她转头看了一眼熟睡着的舒容予,“昨晚辛苦你了。”
    顾泽摇摇头:“应该的。”
    季秋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边我来照料,你去工作吧。《隙之华》那边已经打点过了,本周停播,后面的工作根据舒容予的情况再议。”
    “明白了。”顾泽从未觉得原作者大人的特权这么好用过,“谢谢你。”
    因为严重睡眠不足,顾泽这一整天都过得昏昏沉沉。走路像踩在云絮上,无论干什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思绪一个劲地滑向舒容予。强撑着捱过了一天,他回家去冲了个澡,又往医院赶去。
    还没走到舒容予的病房,就看到紧闭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顾泽脚下一顿:“……东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转过头来,略带尴尬地笑了笑:“顾先生,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进去。”
    顾泽心中一紧:“怎么了?”
    “呃,舒先生和看护他的那位女士,就某个问题有些争论。”
    隔着一扇房门依稀能听到季秋池的声音,语调激烈,显得怒火熊熊。而舒容予似乎一直沉默不语。
    这两个人――是在吵架?
    “发生什么事了?”顾泽问。
    “我也不太清楚。刚才我过来关心一下舒先生的情况,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是询问出院的手续。”东晓解释道,“然后他旁边那位女士就显得很生气。我觉得这种谈话不方便加入,就先退出来了。”
    “他有没有提到原因?”
    “没有。”
    “我明白了。”顾泽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作痛,“十分抱歉,让你面对这些。”
    “哪里哪里。”医生顿了顿,“容我多嘴说一句,骨裂不是小伤,手术过后切忌随便移动。无论是什么原因,拿健康做赌注总是不应该的……”
    “的确不应该。”
    东晓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劝劝舒先生吧。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探望。”
    送走了医生,顾泽独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仍不断传出模糊的争执声。女人的话语间隙偶尔有几次停顿,大概是舒容予在回应,却听不见实际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房门毫无预兆地砰然打开了。快步走出的季秋池差一点撞上顾泽,却及时刹住了脚步。
    女人显然没料到外面有人,惊异之后,才慢慢收起了脸上残留的愠色:“我失陪一下,你进去吧。”
    病房里异常安静。昨天还空荡荡的房间已经被生活用品充实了起来,墙角的桌上摆满了绘画用具和未完成的画稿。季秋池俨然已经把这里变成了临时工作间。
    舒容予靠着两只枕头半坐在床上,垂着眼睛若有所思。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看上去已经比昨晚好了很多。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微笑了一下:“小顾。”
    顾泽走到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烧也退了。”
    “那就好。”
    舒容予突然困难地直起身。顾泽赶忙伸手扶住他:“你想做什么,说一声就行了。”
    舒容予摇摇头:“虽然现在说谢谢没有任何用处……”
    顾泽的手还搭在他的背上,闻言微微一僵。
    “谢谢你。”舒容予声音极轻,语气却极郑重,“我的命是你给的。”
    顾泽默然几秒,将舒容予身后的枕头放平,扶着他躺了回去:“不用在意。”
    如此近的距离下,两人呼吸相闻。舒容予仰头注视着顾泽眼下的青晕:“你从昨天开始都没有机会好好休息吧?今晚就早些回家去睡觉……”
    “我留下来陪着你。”
    “不必担心这里,我自己能――”
    “能办好出院手续,趁夜走掉?”
    舒容予愣怔地看着对方。
    顾泽刚刚抢白了一句,神色却很是平静:“前辈总是在赶我走呢。”
    “不是……”
    “其实仔细想来,这是我的错。那时候向你保证过不会再来打扰,后来却一直没有好好遵循,对不起。如果我的存在对你造成了困扰,我会尽量退出你的视线的。”
    舒容予脸色一白,一瞬间露出了近乎悲哀的神情。
    顾泽若有所盼地停了停,却终究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太阳穴有如针扎,痛楚顺着神经渐渐地蔓延。“但是作为交换,既然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是否有权请你对它多一点珍惜?”
    他站起身来,替舒容予盖好被子。“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不要再让自己生病。如果要我眼睁睁看着,也未免……太残忍。”
    ☆、对饮(已修)
    季秋池站在门外走廊上,就着白炽灯光检查指甲。
    顾泽合上门走到她面前:“季前辈,我先回去了。”
    季秋池盯着自己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指甲,闻言勾了勾嘴角:“他把你赶出来了?”
    “算是吧。”
    “你还会过来吗?”
    “大概……”顾泽微微苦笑,“大概不会了。”
    “哈,”她十分刻薄地笑了一声,“终于。”
    这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顾泽暗叹了一声。他这会儿太累了,没力气玩猜谜游戏。“你和前辈怎么吵架了?”
    “吵架?谁有本事跟那家伙吵起来?”
    顾泽眨眨眼,换了个说法:“你在生他的气?”
    “已经消气了。”季秋池冷笑,“一个人自己要找死,旁人何必白费力气。”
    突如其来的沉默。
    季秋池抬眼,看了看顾泽的表情,像要控制自己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还没吃过晚饭吧?”她转身,“走吧。――别管那家伙死活。”
    他们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坐了下来。季秋池慢条斯理地翻菜单,顾泽隔着桌子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歉,你在这里慢慢吃,我先回医院一趟行吗?”
    “为什么?”
    “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季秋池困惑地盯着他,随即恍然大悟:“你不会把我刚才的话当真了,担心他趁我们不在跑去跳楼吧?”她笑了起来,“放心,他能不能挪到窗边还是个问题。”
    顾泽没有笑。服务员端来两杯清茶,水面晃荡不定,碾碎了灯光的倒影。思忖良久,他慢慢地说:“前辈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置自己于险境了。”
    他端起茶杯一圈圈地摇晃:“上一次,我亲眼看见他在雷雨中用手机接电话,走过马路的时候也完全不看有没有车,差一点点就被撞上了。你知道死里逃生之后他做了什么吗?他还在接电话。”顾泽无意识地攥紧了握着茶杯的手,“这一次,所有人都在往出口挤,他不可能不知道那种情况下摔倒的后果,却还是回头向后看了。作为一个成年人,连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也未免太不寻常了吧?”
    餐厅里的乐声轻描淡写地漂浮着。
    “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我总觉得,前辈并不是――”
    季秋池扬起眉。
    顾泽觉得嗓子有些发紧。“并不是那么――”
    “并不是那么执着于活着?”季秋池接口道。
    尽管这个猜测已经在脑海中盘桓许久,但听见别人真真切切地说出来,顾泽仍旧感到悚然。
    他像要回避这个问题般闭了闭眼:“我还记得你告诫过我,半年之内不要离前辈太近。虽然不明白这个时限的意义,但我知道前辈身后一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哪怕是像我这样远远地看着,都能感受到他快要被那些东西压垮了。想必你也早就察觉了,我一直在试图靠近他,想让他对我敞开心扉,让他允许我替他分担。但是最近……”
    “终于撑不下去了?”
    顾泽摇摇头:“比那个更严重。我开始怀疑,这种贸然接近是不是只会让前辈更难过。如果我也成了他痛苦的来源之一,我将绝对无法原谅自己。或许当时就该听你的,离他远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对面的女人动容了。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季秋池低下头去点单。再抬头时,她嘲讽似的一笑:“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一切远比你想象的简单?或许容予只是厌烦你的纠缠不休,或许他只有在看见你时心情不好?或许他作为同事与长辈,不方便直接赶你走?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她倾身直视着顾泽的双眼,“如果是那样,你该怎么办?”
    顾泽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曾经对你说过,刚出场时的薛还很幼稚。其实那个论断是错误的。”
    这突兀的转折让女人皱起了眉:“什么?”
    “自幼流浪街头的孤儿,饱尝了人世冷暖,没有资格保持幼稚。他会比任何人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会从人群中分辨出值得信任的对象。失去了师父,薛理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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