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主题餐会是致夐建校沿袭至今的传统,各科授课老师邀请学生参加相应的主题午宴,席间师生畅聊相关着作,各人分享经历,偏向学术性的科目还会谈到最新的研发进展。
    新学期的首场主题定为哲学,虞越受到老师邀请,周六准时抵达位于艺术宫的小型宴会厅。
    女生们脸施淡妆身着小礼服,素面朝天的虞越像是学生妹误入衣香鬓影的酒会。
    餐会的受邀人不多,每班只有两名学生,同级围坐一桌。虞越找到同班同学,入座后才见对面的戚况周也穿着校服。
    戚况周显然也发现了全场学生只有他们服装一致,撩起领带对虞越笑笑,剑眉星目的俊脸上透出童趣的无邪。
    虞越手指卷着餐盘上的缎面餐巾,嘴角微微带起一些弧度又很快落下,视线扫向别处。
    “今天我们将摘录一段卡夫卡作品《误入世界》中的内容进行探讨。”主持老师开门见山,一位高叁师兄起座捧书诵读。
    “第一,在世界是恶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与我们的意识相违背;第二,在我们有能力去摧毁它的情况下,摧毁这个世界才能成为我们的任务。第一点似乎是如此,第二点我们是不具备这种能力的。”
    师兄吐字清晰而语调高亢,大家都专注聆听字句内容,同时思索着其内深意。
    “……在第一者中,善与恶分离;在第二者中,只有善自己,无论对善还是恶,它都一无所知。……第一个真理属于当前,第二个真理属于永恒。所以第一个真理也在第二个的光中熄灭。”
    主持老师宣布开席,各桌先进行自由交流。
    高一桌无人读过这本书,有人觉得引用内容太过陈词滥调,哲学选题最低限度也该采用维特根斯坦。有人附和卡夫卡的文学地位虽高,但其论着不可与哲学混淆。渐渐地讨论内容越带越偏,从德裔思想家流派至诺奖历届得主,天马行空地到处乱跑就是没回归正题,倒也符合自由交流的旨意。
    虞越听得有些吃力,她拜读过的外国着作不多,跟不上大家信马由缰的脚步,脑海中记挂的还是师兄念出的语句。
    餐食过半,老师们认为到了验收各桌成果的时候,让有论断的学生起立发言。
    这不是一场辩论赛,没有非此即彼的对立观点,从引用的段落出发,学生们延展于其他哲学概念,犹若圆点中溅起的放射线,有序地奔向无限。
    戚况周是被老师点名才站起来的,他说还在消化师兄师姐们的论点,腾不出脑子来生成自己的见解。
    “那我就分享一段暑假的经历吧。”他的眼神一瞬失焦,仿佛回到了云屯雾集的白令海峡。
    “我们从勘察加前往楚科奇,海浪把船颠得我几乎要把自己捆在固定的地方,不然一定会摔得东倒西歪。”这条航线只有夏季通行,每年游客不过百余人。
    “目的地是沿海一座捕鲸村庄,踏上陆地就像闯入云团迷宫,一片迷蒙中只看得见惨白鲸骸卧于大地。有面目相似的人群在低矮房舍中接待我们,展示着原始的捕鲸工具,正是那些简陋的枪矛扼杀了无数鲸豚的性命,从而带给了他们平庸的温饱。”
    “我们没有在那停留很久,回程路上我感觉胸腹中翻江倒海,不知道这种难受是来自物理或心灵哪个层面。然后船长让大家聚到甲板上,那时已经拨云见日,海水的蓝与山脉的绿涂抹于眼前,一列黑色的尖角徐徐游过,是鲸群在嬉戏。”
    戚况周给众人展示他拍下的照片,美如壁画的景观令所有观者都惊叹不已。
    “在那片不毛之地,自然之恶与人类之恶互相抵御着,即便我们可以扭转后者,前者依旧会在各处肆虐,世界就仍是恶的。躲避只能是放弃消解压制于人的恶,但假若你迎难而上,敢于风暴中直面恶的力量,或许那恶也能为你所用,派生出另一番美善景象。”
    恍似有海潮拍打在心房,震颤感慢慢波及全身。虞越沉浸在戚况周的唇下,由那吐露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为她吹散细沙的柔风,拂拭出举目可及的鲜亮。
    “无需掌握摧毁的能力,只要保持在一与二的中庸地带,朝着永恒的荣光趋近,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海水蒸发成云,雨水回落于海。
    世间万物大抵都是往复共生的联结体。彼之遗毒吾之养料,循环共享才可造就万千生机。
    无论哪一种事物超脱一切制约独自存在,它所面临的终局都将是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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