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侯认可到袁训并不是吹牛大王时,二老爷三老爷也同时有这样的意识。见客位上坐的少年,一身细布衣裳。他是披雪衣来的,雪衣去掉,里面就是冬天独他不怕冷的薄袄子,扎一条绣螭纹腰带,把他上宽下乍、肩宽腰细的好身材显露无疑。
    他是学武的,韩家兄弟都知道。在羡慕他之余,也并不认为奇怪。
    让人奇怪的是他此时四平八稳的再一次肯定,你们府上的世子今年就会离开。
    他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他在太子府上当差。
    文章侯三兄弟想,太子府上当差的人无数,你这一个年纪勉强到,并没有功名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说好听点的,是太子殿下相中的差人。说难听点的,是个高级的杂役。
    袁训如果能听到他们几兄弟的心声,会大点其头表示赞同。就袁训自己来总结,很多时候也认为自己是个高级的杂役。不过这杂役在殿下一人之下,在殿下府中众人之上就是。
    他心里装的事太多太多。
    有庄稼有官场、有邸报有民生……守宫门的将军邹明不想女婿离京,都知趣的跑来先对袁训打招呼。
    他管的事的确又杂,又是个服役的。
    人都有直觉,都相信直觉很准,却未必次次相信直觉,犹其是这直觉太准的时候,就更显得匪夷所思,让人不敢置信。
    文章侯兄弟猜得中总结,却猜不中袁训这杂役杂得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插手。他们猜中以后,自己又暗自摇头,不会不会,这小小年纪的少年——从文章侯的年纪来看袁训是年纪小小;从二老爷嫉恨的心态上来看袁训是蔑视的,也是年纪小小;三老爷是吃惊开始转仰视,也觉得袁训年纪小小——他们抱着对方是“小小年纪”的心思,接下来就只能往一个方向去想。
    小小少年空口许大话,与太子殿下有空不成?
    文章侯、二老爷、三老爷,都浮出最近的一些闲话。这些闲话都只对着韩氏兄弟来的,是以只有他们几个人听到。
    有人对文章侯说,最近风向要变了吧?你儿子攀上的这门亲事显然与太子有所牵连,我们这些闲散的世家,也该咸鱼翻个身不是?
    到文章侯这一代,不过是个三代的世家。但京中那些与文章侯府一样无能一样后代纨绔的世家们,因为不走官运,还是引他们为知己。
    文章侯此时想起来,抚须暗忖。这定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才是,哦,是了,殿下并没有受过老太妃的恩情,但他还是能认识到旧人的作用的。文章侯开动脑筋,开始盘算皇后是什么的诞辰,府中还能抽出多少银子给皇后进献一份上好的寿礼……
    他这样想的时候,二老爷嘴角下撇,是无意中挂上更多的鄙夷。满满的嫉妒打心眼里涌出来,几乎没把二老爷的心淹死。
    就凭他的侄子那德性,也能得到一份儿好的帮助?二老爷不相信韩世拓会交到好朋友,也不相信他成份儿亲事就天下大变。二老爷在心中毛骨悚然的对自己大叫,这是殿下授意,这是殿下授意才是!
    殿下的授意,那就应该奔着整个韩家来才是道理。二老爷想自己呆的衙门虽然清水,自己虽然也收些贿赂——能收谁不收呢?海瑞包拯能有几个——但二老爷我算是兢兢业业地当差。没理由太子注目韩家时,只给世子一个人大开方便之门。
    二老爷怒从心头起,他借口说方便,起身离开客厅,一路惆怅转回房中。二太太知道这个世子嘴里的“四妹夫”来,又知道丈夫有试探的意思。在厅的另一边儿频频往这里关注,见丈夫起身离去,也跟着回来。
    一进门,就见到丈夫在房中呆坐,那样子面容滞着神采并不流动,而喉结上下动着,又似嗓子眼里噎住有话说不出来。
    “老爷你怎么了?”二太太倒碗茶送过去。二老爷正喉干渴涩,见茶来得正好,拿在手上一气饮干,那眼珠子渐渐的会动,有种慑人的神气也冒出来。
    嗖嗖的,有点儿像宝珠发上的珍珠放白光。
    “太太,明天回家去见舅兄,告诉他我的事情放手去办。怕什么!”二老爷忽然豪情大作。而他的豪情,也来得很有理由。
    朝廷的风向,本就是一阵子又一阵子。
    有一年喜欢词人,凡是会作词的都跟着沾光。地方官里要选送他们,省中大员们要优选他们,生怕一不小心他们进到哪位贵戚的家中,以后不好相见。
    又有一年,对以往的大案进行重纠。纠出来有一个御史当时无错。那御史早就去了,但他的后人整个家族全沾了光。
    在文章侯二老爷都把袁训蔑视,而认为幕后是太子殿下在伸手后,二老爷就决定了。他求外官的事可以放开手去找人。
    以前不敢找的人,大胆去找。
    以前不敢结交的人,大胆去寻。
    怕什么?
    后面有殿下呢。而本朝从前几代开始就是如此,皇帝放权给太子,几代太子都是没有登基开始,就握权于京中。
    二老爷眼珠子白光冒得更邪乎时,他的形容儿也就更吓人。他鼓着眼,鼓着腮,额头上全是头盖骨无法自主的鼓起,也恨不能即时多出个大包,像寿星老儿的额头一样,往外凸硌到人才好。
    在二太太不明就里的注视之下,二老爷往外面走。厅上还有重要的客人,南安侯祖孙就像是贵客,还有他的胞妹肯前来,也一样是府上贵客,而另外那位“小袁”,身后有太子殿下,也是一样的贵重。
    二老爷就再回到厅上待客,见兄长文章侯还在思忖不语。这真是奇怪,当主人的反而沉默起来,说明文章侯心中一直揣摩不定。幸好南安侯祖孙自己可以攀谈,也可以听袁训和别人的对话。
    和袁训正在说话的,是韩府上的三老爷。
    三老爷没有长兄正在转的弯弯,也没有二哥那样的“魄力”,他就想着和袁训多说几句,多熟悉熟悉,以后有事也好麻烦他。
    他正在聊韩世拓离京后,可能经过的地方。
    先从大同说起。袁训说他是那里出生,三老爷就以为袁训一定是把侄子送往大同。
    大同,在古代算是边城。古代版图中,元朝最大,这个不用怀疑。铁木真铁骑一直打到欧洲,无人能比他的版图更大。再来大唐康熙都有过版图大的时候,但大同在五代后晋时,割于契丹,由辽改名大同。在明代与战争联系在一起,由千里烽烟金戈铁马而催生。
    但大同府外,亦有小城池就是。
    三老爷就从大同的官员们开始说,他以为袁训总会认识几个,这就扯得上关系。袁训听他先开始说的,是大同的二等官员,就笑了笑。
    外省品级稍高的官员们,京里的人知道并不稀奇。如南安侯三十岁以后就累任大员,别的省中官员们多少能听得到他的名字。
    袁训猜测韩三老爷说的这些人,你是邸报上看的呢?还是真的认识?三老爷又恍然大悟的想起来,转向姑丈南安侯,给他笑脸儿:“我说的这些人,以前全是姑丈治下。”南安侯听他东说西说的,不过就是想和袁训套近乎,就故意地道:“我呀,和辅国公来往最多,别的人我都忘记。”
    袁训赶快给南安侯递个眼色。你开玩笑可以,但不要对着这几个人提到我舅舅。
    三老爷忙景仰,赞叹地道:“辅国公世代镇守大同府,自然姑丈是认得的。”南安侯见袁训有些着急,暗暗好笑。想这个小子在南安侯和辅国公定下他们的亲事以前,南安侯也没有见过袁训,只知道自己就要回到京中,而妹妹要接来京中养老,而这个小子他在京里。
    当时袁训在哪里当差,南安侯都没有过问。订他的宝珠亲事的时候,至少是三年前。袁训才十五周岁,就是那一年下的科闱而春闱没下,南安侯就没有多想他当时就已经当差。
    回想往事,一个是袁训亲娘舅,一个是宝珠的舅祖父,为袁训宝珠定下亲事的那天酒宴,南安侯就想到一件事。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弄清楚袁家在宫中有什么支持。这个小子!南安侯又恨得牙痒。他旁敲侧击过袁训几回,袁训都往淑妃身上推开。南安侯才不相信,但又问不出来,又给辅国公去了一封信,交通不便,还没有回信到来。
    南安侯忽然觉得今天可以报报仇,就算不能挤兑住这个小子,让他着着急也是好的。南安侯就接住三老爷的话,又是故意地笑:“呵呵,我在山西时,除了辅国公,再就是和几位郡王……”袁训果然动了动,面有急色上来。
    而三老爷正在和他们寻关系,几位郡王又都是朝中风云人物,随时可以说得出来,三老爷就接上话笑:“大同府附近的三位郡王,可算是本朝的三大名将,其中……”南安侯也同时在笑:“其中……”
    袁训扭头狠瞪这位舅祖父一眼,就差大叫,别对着草包议论我姐夫!
    南安侯装着饮茶,把后面半句话咽回去。心中快意,看这小子着急,还真的是舒坦。而三老爷没收到袁训的瞪眼,那眼不是冲着他瞪着,他是继续往下正要说,却冷不防的,一直沉吟的文章侯开口把他打断。
    文章侯满面笑容:“呵呵呵呵……咯咯咯……”五六声笑得到最后跟鸡叫似的,让这半边的人只能注意他。
    三老爷就住了嘴,想听听长兄闷了半天,闷的是什么宝?而南安侯祖孙和袁训,也把目光投过来。
    “小袁呐,我记得中宫娘娘的诞辰,是夏天里吧?”
    惊到在座的人。
    “噗!吭吭……”南安侯敏锐之极,他喷了茶,然后干咳不已。钟恒沛和几个厅上侍候的家人忙过来给他收拾。
    而袁训,则不多见的失态。他瞪着眼,你说的啥?我姑姑生日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外戚也不是亲戚……噗!
    一口口水呛到袁训。他瞬间明了后,险些也笑场。只是为家人打算,由宝珠老太太而为掌珠,才为韩世拓打算的小袁,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为表兄殿下挣了个人情。
    这人情成了殿下的了。
    忙忙碌碌费心思的,却是小袁。
    袁训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接下来的笑忍下去。好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人情归表兄也罢。
    厅上的三老爷和才赶回来的二老爷,则是难掩面上的敬佩之意。看看,这哥哥不是白当的,果然长兄是厉害的。他理清思绪,就暗示回去。太子殿下的好意我完全心领,只是不好这就报效回去,这不,等到中宫诞辰那天,我厚厚的表示心意就是。
    三老爷二老爷这一回没想到会花费多少钱上面,而是让这巨大的惊喜给击倒。中宫娘娘虽是皇上第二位皇后,但她有太子殿下,还有一位得宠的小公主,冠宠后宫。
    韩家三兄弟都热泪盈眶,自从太妃去世以后,咱们这后宫之中,总算又有了人。
    南安侯衣衫已擦拭干净,咳也止住。但还是不敢抬头看这兄弟几人,他怕自己见到他们的“激动”,会把昨天的夜饭咳出来。
    南安侯虽然算是官场上感觉犀利的人,却在此时把他想得到的答案忽略过去。他是不敢想,他不敢想中宫和袁训能有瓜葛。
    因他这不敢想,就更对韩家兄弟们的胡乱猜测而闷在心里大笑特笑。袁训,也和他一样。两个人闷头听着文章侯下面对中宫的一片忠诚之心,听着听着,忽然断了。
    南安侯和袁训也把最大的笑意忍下去,就抬头看了看。这一位表白的正到好地方,怎么不说下去了?
    这么一看,见文章侯往厅外看,他们也往厅外看。
    厅外,走过来一个袅袅婷婷的妇人。她身穿姜黄色雪衣,离得远,上面的刻丝花纹好似一簇花把她裹住。她生得也好,离得远那一团白中透红的面庞,好似活动的红梅白梅花掩映。
    但文章侯看的不是她,他越过妇人的身子,看的是妇人后面跟上的人。
    那个人面发白玉,身材修行,大冷天的装520小说,在厅下北风中雪衣解下,后面没有奴才,他就拿在手中。
    也许,是他故意地拿在手中。因为他后面没跟奴才,这个家里却奴才不少。
    鸦青色的雪衣,衬着他的象牙白色锦袄,俊秀人物,看上去像雪地中一株兰花草,也是活动的。
    文章侯纳闷,自语道:“四弟不是出门做客?”二老爷已归座,用自以为的口吻道:“姑丈在这里,四弟他怎么肯不来拜见?”
    跟在妇人后面的人,却是韩家今天说夫妻双双都不在家用饭的四老爷。
    南安侯呢,让这兄弟几个的猜测,先是猜测袁训是他的私生子,再就猜测把袁训和他的责任心当成太子殿下的私下授意。百般闷乐之余,南安侯也不能闲着,就取笑道:“他不见得是为我而来的,他是为小袁来的吧,”
    为了太子殿下,为了你们的利欲熏心。
    袁训一听,也不干了。这些人本就乱猜,舅祖父你不想着打散,居然还乱引导。袁训从那妇人一出来,就盯住她,想这个女人怎么也来了,看她样子是做客的上门,可今天却是掌珠夫妻请客,掌珠大姐是不会认识这路人的,她应该是韩世拓的故交。
    可不对呀,韩世拓的故交,怎么敢在今天上门?就是不怕掌珠,也要怕三姐玉珠和宝珠吧。
    适才老祖母遇到南安侯夫人,玉珠宝珠的毫不客气,袁训想到就还要笑。
    南安侯开他玩笑的时候,袁训正在掂量,是掌珠的?果然是掌珠的客人?她怎么能和杨夫人这种女人认识呢?
    来的那妇人,正是太子殿下暗中点名关注的亡夫是个小官员的私货贩子杨夫人。
    这的确是掌珠的客人。
    袁训一边想着心思,一边想着回南安侯的取笑,出来就是一句:“四老爷是为了那个妇人吧?”
    “哈哈哈……”是男人的全笑了。
    四老爷的眼光,全放在走在他前面的杨夫人身上。他不但饿鬼似的盯着杨夫人,还故意昂直脖子,挺着胸膛,步态也放悠然,走出一副天下俗事我不管,我是悠闲富公子的气派。
    韩家兄弟们全是花丛客,不用袁训说,也能看得出四弟在打那个妇人的心思。但是几时开始打的,是今天遇到才开始的,还是外面以前就认得的,却不能看出来。
    文章侯正在谈圣眷重返,就见到最小的弟弟尾随一个青年妇人进来。他板起脸,知道姑丈看不上的,就是兄弟们这一点儿不正经。忙沉声以示自己清白的不知情:“那妇人是谁,我却不认识,也没有往家里来过?”
    白兄弟们一眼,今天是请正经客人,说前程的正经事情,这个一看就体态曼妙,放在别处遇到,文章侯也会上前去搭讪一番的女人,是谁弄来的!
    二老爷见过面,但此时推不认识;三老爷说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文章侯就让家人去问,没多久,家人来回:“是奶奶请的客,正在小花厅上坐着。”
    这个家里除了太太老太太以外,唯一的一个奶奶就是公子们中最年长的韩世拓有。文章侯就不再言语,哦了一声放过此事。
    而袁训,小小的震惊,还真的是掌珠!他暗暗吃惊自己没放心上,以为掌珠成亲后就不用多关注她。
    现在拦也没有用,袁训只能暗想,她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又怎么会往来呢?
    ……。
    “你让我办的事情,真的不好办。”杨夫人正对着掌珠诉苦。
    正厅侧边,有梅林冬青遮盖的小小花厅,清静宜人。掌珠收拾了,让人放上炭火百合香薰着,喜它安静,就让杨夫人先到这里来说话。
    掌珠敢对老太太孙氏说她不求家里人,就是她还有这个杨夫人。杨夫人主动结交掌珠,一个是因为见识过她的个性犀利,另一个就是她结交以前,仔细地打听过掌珠的身份。从南安侯对胞妹的关爱京里人人皆知,再到南安侯官居都察院的身份来说,还有掌珠的妹妹嫁给太子府上的袁训来说,杨夫人都乐意结交掌珠。
    掌珠认得她,是这一位先寻上来的。
    她自然是寻得得体而又体面,从不露出是她相中的掌珠。
    此时,杨夫人也是微有不耐烦,像是掌珠给她找了许多的麻烦。她微冷淡地道:“你家韩世子当年是品行败坏,才把仕途丢得干干净净。如今你说为他在京里想官职的办法,我想到你为夫妻美满的诚心,才肯为你奔跑。这不,银子花了一半,全都抛在水里。人家收了东西就打官腔,说当年御史弹劾他的折子存档在呢,谁敢为他去犯天颜不成?”
    又手出一个小银包,里面总有几十两银子。
    “你给我一百两,还有一半在这里。那一半,全变成东西,我可要不回来。”就让掌珠收起余下的银钱。
    掌珠为难起来,想了一想,豁然开朗:“是银子不够打点的是吗?”
    杨夫人对着她笑。心想你只说中一条。银子,的确是不足够打点的。外省来的就是外省来的,在京里跑个官职三千五千的都不足够,你只给我一百两,我塞牙缝都嫌不足,何况是帮你送人?
    再来,你想让丈夫在京里当官,比上天都难你打听过没有?
    她也不能直说把掌珠得罪,只但笑不语。
    而掌珠呢,也微笑着,暂时并不说话。
    她在琢磨杨夫人这个人。
    认识还没有一年,银钱上的来往这也是头一回。在杨夫人腹诽掌珠的时候,掌珠也在肚子里嘀咕她。
    你会不会办事儿?
    你当我外省来的姑娘,就没听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话吗?弄一个官职至少五八千银的,我掌珠心里有数。
    给你一百两银子,不过是试试你认识的人如何。再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再不济也是侯府,你当成穷措大家可就不对。
    你办这件事情,得先给我准话。什么官职,几时许我,再就总的要花多少银子。五千也好,八千也好,我掌珠是没有。
    不但没有,还指望这件事从侯府里扒拉出银子来。
    掌珠的嫁妆,是邵氏的嫁妆加上历年的积蓄,现银子并不多,和宝珠买了四个铺子后就快没有钱,姐妹大致相同。
    宝珠比掌珠手中现银子多,是宝珠的嫁妆是卫氏赌了一把,全运到京里,后来又有老太太添箱。
    掌珠呢,在家人面前硬气,祖母的三千银子没有收,她的嫁妆又不齐备,邵氏出钱在京里又添了一些。这样一来,宝珠能暗地里置办四个铺子,掌珠却还不行。
    就算掌珠有钱,世子是这家里的世子,世子有出息自然是大家都好,而老太太孙氏也许过掌珠,有眉目家里会出钱,家里不出,老太太手里还能没有八千银子?
    这是她的大孙子,她应该出钱。
    用得到五千,掌珠会报七千,用得到七千,掌珠可就要报一万出来。求官从来是生财之道,从源头上开始,掌珠就没打算错过。
    掌珠也对着杨夫人笑,你这事儿办的,真让我瞧不上啊。给你一百两银子探路,你就探成这种模样,居然还来对我诉苦?
    外省的姑娘真的这么好欺负吗?
    掌珠沉静的回笑,杨夫人就心虚上来,有坐不住之感。她主动认得掌珠,想收她当个臂膀,又冲着南安侯和太子府上。
    自从田中兴死了没有多久,杨夫人的私货生意就不走运气。她的那条“路”还没有出差错,但私货出城进城以后,十份有八份让收缴起来。
    真是奇怪,不管走怎么隐密的路线,也有当兵的守在那里,让杨夫人过年前很是破财,却又能维持生计,还不至于入不敷出。
    说晦气吧,还有饭吃。
    说不晦气吧,宝石首饰要换成金子,金子的要换成银子的。往她门上去的黄大虫那些人,本就是钱拢住的。杨夫人就快无钱开销这些人,这个年她过得算是糟心。
    她迫切的需要新的财路,她需要结交能结交的官员,她需要拉住所有能拉住的女眷,掌珠也是她需要的人。
    两个人在这里对着笑,不是杨夫人今天来的本意。
    杨夫人就笑脸儿盈盈:“妹妹你别担心,这余下的银子你先收着,这没办成一点儿,再揣着你钱不合适。你拿好,这事儿我继续为你跑。今天你做东家必定操心,改天你往我家里去,我们细细的谈这件事。”又往外面看着笑:“天快中午,请带我去拜见一下府上的长辈们,还有妹妹你的娘家人也应该早就在,我也得去拜见拜见吧。”
    掌珠就想了起来。
    她并不是没头苍蝇似的寻上杨夫人,她是很有底气的寻上杨夫人。掌珠另有退路,退路就是四妹夫和舅祖父。
    掌珠是不想韩世拓离京才想到去找她。
    那掌珠的退路,会不会是对面这位精明夫人的新路呢?
    掌珠心思打着转儿,油然地生出不想带杨夫人去厅上的想法。但此时后悔也无用,客人已请来,见面是必然的。
    掌珠不好拒绝,就嫣然笑得全无别的心思,似一个殷勤的主人那样,道:“请请,早应该请你正厅上坐的,”
    “我知道,”杨夫人一脸的体贴,接过话头:“这不是咱们要说体己儿话不是,改天,好妹妹,你到我家里来,那里好说话。要说你这家啊,你以后可是不容易的,这么一大家子人,没有些别的进项可不行?”
    这话又把掌珠鄙夷她的心打掉一半。掌珠也是要弄铺子的,掌珠最近没有弄,是她忙着收伏韩世拓,算清他的铺子进项,侯府的进项,还有肃清房中,还没抽出心思去想私下的进项。
    这个人,还是能用到的。
    她没有丈夫,没有进项,只依靠田产就活得衣着光鲜,掌珠想必有门道。这就更热络,把杨夫人带上厅上来。
    厅上正在打官司。
    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穿一身锦绣衣裳,正和袁训粗声大气在理论。
    “我见见你媳妇不行吗?弟妹在哪里弟妹在哪里?”那眼珠子就往内厅中女眷里面瞍。今天本来没有外客,内厅就没有放帘子。没想到梁山小王爷到来,老太太孙氏才让家人去放门帘子,小王爷那眼睛已经扫过来。
    宝珠低着头笑,小王爷是在她成亲那天,洞房里见过宝珠一面,以后宝珠在窗户上见到他几回,小王爷没有进房,再没有见过宝珠,今天他还是个不认得。
    袁训很想翻脸,忍气道:“贱内不敢承小王爷动问,男女有别,还是不见也罢。”
    韩世拓请客,给梁山小王爷也下了贴子。袁训在这里,小王爷必定会来。小王爷来也罢,他随身还有几个泼皮。虽然这几个泼皮全是世家,可袁训不愿意他们都来看宝珠。
    老婆岂能乱给人看?
    尊长可以看得。
    小王爷占住尊,余下那几个人呢,在袁训眼中又算什么!
    梁山小王爷也就有数,对着身边人乱嚷:“你们不许看,不许唐突那个佳人!”袁训忍无可忍:“您想往王爷的军中去,这书也得看看了!”我要是不在这里,背后听到,我当你是调戏民妇,非告你不可!
    “哈哈,你老婆不是佳人是什么?”梁山小王爷自知书上他不行,而他对太子党们说话随意惯了,一张嘴就管不住自己。忙还是换上称呼道:“弟妹我知道的,品貌皆优哈哈,品貌皆优。”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玉匣,送到袁训面前:“我知道见女眷得给东西,这不,我特意去办的。”
    袁训看时,见一个细薄的翡翠戒指,成色儿不错,就是太薄。袁训一语揭穿小王爷:“您这是在哪里特意办的?这么老的式样!”
    “贼眼真尖!”小王爷搔脑袋:“这是我娘首饰匣子里拿的。”袁训斜眼:“您同王妃打招呼了吗?”小王爷乐了:“自己亲娘,说什么说!”袁训喃喃:“这儿子当的……”还真是放肆啊。小王爷把小玉匣子再亮亮:“怎么样,容我见见吧?”
    袁训问他:“我怎么觉得没好事儿呢?”梁山小王爷也火了:“我还花钱呢,”袁训瞅瞅那戒指,又犯糊涂你钱花在哪儿:“怎么不拿个大点儿的?”
    “就这你知足吧,换成别人我看也不看。”
    “你拿我当别人吧。”袁训这样回他。小王爷愣着眼,举个玉匣子呆在原地。
    厅上女眷男人全对着他们笑,老孙氏也想看热闹,摆手让家人先不要安放隔帘,看完热闹再说。
    两个人争执不下,三老爷就来劝。韩世拓请梁山小王爷,就是三老爷提醒的。世子成亲那天,梁山小王爷在袁训等人来以前,那坐席是左一扭右一拧,就像屁股下面坐的不是铺着锦垫的上好椅子,而是扎着一堆刺。
    但袁训等人过来以后,就数他叫得声最高。
    三老爷按他原本的想法,很想往梁山王帐下效力,可他请不来梁山小王爷,小王爷喜欢打架斗马,和三老爷也玩不到一处去。
    只有今天,三老爷又能见到小王爷,等下敬他酒,还能攀谈一下。见袁训执意不答应,三老爷就卖个长辈身份,又不敢卖得太狠得罪袁训,带着无比小心,打个哈哈:“小袁贤侄,这里不是亲戚就是知己,小王爷又是一片心意,见见无妨的。”
    三老爷在兄弟们中是老实的,但今天机警上来。把小王爷列为知己一流,是先用话拘住他,等下好说话。
    小王爷没听出来,他从来不打架喝酒就最粗心。哈哈笑着:“是哈,我是一片诚心见弟妹,”袁训嘴唇动了几下,带着要啐,梁山小王爷又接上自己的话:“哈哈,弟妹弟妹……。”他带着一脸的不怀好意,显然等下见到宝珠后,不是好场景。
    袁训料想他也不敢调戏宝珠,梁山小王爷长这么大,就没有调戏女人的名声。天仙玉美人儿和一把破刀剑同时从他眼前过,小王爷一定会看破刀剑。
    好啊,从过年前让小王爷骂到这过年中,袁训想左不过他再骂上几句,自己说过春闱后收拾他,就再忍一回吧。
    就带着小王爷往女眷们中来。
    小王爷走上一步,还回身瞪眼自己带来的人:“不许乱看啊,弟妹,是我看的。”袁训又回过身子皱眉,梁山小王爷按捺不住,又要急:“你还是男人吗,才说过又变卦。”袁训重重拧着眉头:“倒不是我反悔,是我听着不对。请问小王爷,您今年贵庚?”
    这弟妹弟妹的,我们也不敢攀这交情,但是你大我大,这个得弄清楚吧?
    梁山小王爷大乐,那大手乱摆:“不用问不用问,我比你大,”
    “是真的吗?”袁训慢慢吞吞反问。
    梁山小王爷又火了,既然有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那伸手也不撵送礼的,知道吗?把送礼的一挡再挡,你太不给本小王面子!
    就叉腰吼:“你看我哪儿不比你大!”
    我大脸庞儿,粗脖子,大手大脚,骨节粗大,就是手上的老茧也比你的大!
    他尚武,在弓马上下面的功夫,算是少年中第一。
    袁训见和这个人说不清楚,而女眷们在,又不好开他的玩笑,只能耸耸肩头继续带他过来。
    宝珠早站起来,垂手施礼蹲下去。小王爷只见到满头珠翠的乌发,就兴奋起来,大叫大嚷:“弟妹请起,弟妹,我总算能见到你。过年前我去见过好几回,怎奈是那日子都不对,猫也缩头,狗也缩头,就是那河里的鳖!也缩头不敢见人……”
    袁训气了一个倒仰,就知道你又要骂我。
    厅上的女眷们不明就里,都觉得小王爷说话有趣,掩口银铃似轻笑,这中间夹着首饰叮叮当当,数宝珠的晃得动静最大。
    宝珠笑得蹲在地上快起不来。红花来扶,觉得小王爷说的不对,伶伶俐俐地回了话:“天气冷呢,人都是缩着头袖着手的呢。”
    梁山小王爷愕然住,余下的话就此打住。他再骂缩头,就把自己也带进去。
    女眷们笑出了声,玉珠口快地道:“红花儿,你怎么能把人和猫相比?”你把大家可全骂进去了。
    红花也愕然了,而梁山小王爷抓住这句话,来个结束语:“说得是,那缩头的都不是人。”见宝珠起身,并不去看她,他也不是诚心来看“弟妹”的,是诚心来羞辱“弟妹”丈夫的。弟妹看不看,并不重要。
    把玉匣子给她,小王爷花了钱骂了人,得意洋洋回座。
    回去以后,很不老实。隔一会儿,得意非凡的给袁训一个眼色。缩头的哎,都不是人。
    袁训装不看见,暗暗的自己生气。
    这样的一闹,文章侯更多的去打量袁训和宝珠。梁山小王爷来了两回,每一回来都明显表示出,不是儿子的这个妹夫,他才不肯来。
    再看宝珠,文章侯就觉得领悟更多。
    对面那小袁精乖精滑的,说话从来不露底。可以他的俸禄,是没法子让妻子穿戴的这么好。宝珠发上那夺目的珍珠,还有她另有一件古色古香的祖母绿花钿。这是辅国公出来的,袁夫人多年不用首饰,她要想上一会儿,才想得出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件首饰。若是全打开首饰匣子看,又得半天功夫,她就想得起来就是一件,想不起来也就作罢。
    出门作客,总要打扮的好。宝珠又喜欢她宫中受惊那天给的玉镯,也带了出来。
    只这几件,文章侯估了估价儿,一个中等人家可以富裕的过上几年。文章侯就更对袁训希冀起来,想着等开席后和他多吃几杯,好让他为儿子的事多多的上心。
    与文章侯同时打量宝珠的人,还有一个,是杨夫人。
    小王爷忙着“拜见弟妹”,杨夫人和掌珠就在厅侧站住,等这热闹过去,大家还在余笑的时候,杨夫人来拜见女眷。
    杨夫人一面拜见女眷,一面也和文章侯一样,迅速地把宝珠从头到脚估了个价儿出来。她是私货贩子,更比文章侯对行情通懂,那价格在心里出来后,杨夫人明白了,这位安姑奶奶,她的价值更高才是。
    至少高过掌珠。
    当她站到宝珠面前时,就殷勤的不知道怎么才好。如果真的面上摆出殷勤,那就不是杨夫人她了。她得又殷勤,又让人觉不出有事相求对。
    杨夫人心里不停的在转。
    就凭你丈夫的俸禄,就算太子殿下天天赏钱,你也穿不起这一身衣裳首饰。而且那祖母绿花钿是老式的,老式的意味着与古董沾边,古董首饰,这价格可就没了边。
    女眷们喜爱,十万八万的都说不好。
    女眷们不喜爱,它的旧行情也在那里摆着。
    古董只有越过越值钱,不是时货,没有个往下掉到比时货还要便宜的。
    她踌躇着心态,对宝珠福了几福,笑容明亮,嗓音儿怡人。在旁打量她的掌珠,这就明白过来。
    看似你对我还拿着架子,却原来,你还是有求才上我的门的。
    不管这求是什么,是此时的,是以后的,是官,是财,是路子,掌珠都完全安静下来,顿觉得自己掌握到和杨夫人之间的主动权。
    哼哼,我瞅着你以后继续的装!
    而另一双目光,来自四老爷,也同样探询的放在杨夫人身上。四老爷疑惑,这个妇人几天不见,又俏丽许多。她没有丈夫,打听过也不是太风流,和放荡扯不上边。那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各人心思正在估摸,有家人上来回道:“酒宴已齐,请入席才是。”
    大家起身的乱劲儿中,袁训一把握住梁山小王爷,在他耳边低声道:“不醉回去的,是千年老甲鱼!”
    小王爷岂能怕他,拍拍胸脯:“春闱以前,你就是那没骨头肉,我不寻你,你还敢来寻我!说定了,你今天不醉着让老婆扶回去,我就……”
    “怎么样?”袁训紧紧跟上,等着他骂自己一句时,梁山小王爷转转眼珠子:“我就不出这门!”
    袁训鄙夷,现在你不敢对着我骂了!你今天敢赌咒,我就让你应验着回去。小王爷嘿嘿,有时候,本小王也是粗中有细的。你小子酒量不错,这个我知道。
    ------题外话------
    《侯门医香之盛宠嫡妃》文/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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