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训穿好衣裳就要带宝珠走,大门外宝珠叫万大同来问:“龙家表公子们中在第几?”龙四龙五的住处早打听好,就是他们住在城外,有袁训在也不愁知道。宝珠好笑:“我的状元及第糕还没送出去,不管中不中,再放家里只怕坏掉,总算放榜,我可以去送礼。”
    万大同咧着嘴笑:“阮家小爷要中状元,都看他的去了。又看了别的表亲们,是他们常来走动。龙表公子们不来拜,不打我眼前过,我把他们忘了。”
    袁训不以为然地道:“等天亮再看不迟。”见孔青麻利的车已备好,正和老太太的家人牵马出来。
    老太太的家人对二爷阮英明都有感情,那是老太太的亲戚。家人道:“我来赶车,跟着爷和奶奶,就便二爷面前道喜。正月里二爷来拜客,赏我银子,我要贺他。”
    宝珠就让万大同去睡,万大同却不肯。
    “奶奶别笑话,我在边城几十年,没见过中状元榜眼的。再说我一夜不睡有什么,阮府一定热闹,带着我去吃东西,沾沾喜气。”
    宝珠听过,不易觉察的地红花身上一瞄,红花还没有发觉,宝珠收回眼光:“那一起去,要是喜上加喜,那就更好。”
    万大同听得明白,深施一礼:“有奶奶和爷为我操心,喜事儿总会到来。只是有一件,请奶奶不要着急,我备办东西呢,这事情回边城再办不迟。”
    宝珠心花怒放,红花儿近几年大了,她的亲事是宝珠最想办的。这就喜滋滋儿上车,一路喜色往阮家去。
    ……
    离天亮还早,阮家灯火通明。小二这一科中的最高,凡是家里有子弟科考,等消息没睡的人,都往这里来。
    “三叔,你家那个也中了,道喜了。”这个拱手。
    那个还礼:“同喜,你也中得不错。”
    台阶上大红灯笼一字儿排开,家人们面上喜气洋洋,独不见靖远侯父子出来迎客。袁训带着宝珠进去,问管家:“新榜眼还在大睡?”
    小二应该在大门上,捧腹见人就“哈哈哈”,这样才是他。
    管家捂嘴窃笑:“您往后面去,侯爷和大爷二爷,还有亲戚们全在后面。”
    袁训糊涂了:“喜欢得大开后宅待客人?”扯上宝珠就走,宝珠怪他:“怎么会,不是通家好,怎么能往内宅里待客?”
    “总有缘故。”
    夫妻两人进二门时,见到还真是不少亲戚一同往里走,董家来了几个人,袁训问问董仲现却不在。小二高中是喜事,总是当差才不来,也就没有多问。
    有仆从带路,也是一脸忍俊不禁,带他们直到阮英明的房门外,宝珠停下步子:“这是小二的睡房是不是?”
    当表姐的觉得止步的好。
    但往里面看,靖远侯夫人,阮梁明的妻子都在里面笑,宝珠放袁训先进去,自己扶着红花肩头,试探地往台阶上走,想把里面动静听得清楚些。
    碧青色台阶上面,宝珠站住,只里面笑声成片,靖远侯的话出来:“小二啊,都来看你,你就出来吧。”
    随着这话,哄然笑声出来。
    宝珠没看到,就不知道小二捂着个脸,蹲在门后面,把个背对着外面。靖远侯让他出来,他就摇晃身子拒绝,从后面粗看,衣衫抖动,像犯了羊角疯。
    他的长嫂,阮英明夫人笑得不能自持,又因小叔子后背给人,晃来晃去他的屁股最摇晃,不能再看,避出来,正迎上宝珠,宝珠忙问:“里面在笑什么?”恰好像送个肩头,阮英明夫人扶上宝珠肩头,在她耳朵根下面笑得花枝乱颤。
    宝珠推着她催促,才说出来。
    “二叔说没中状元,没脸见人呢。”
    宝珠也笑了,道:“榜眼也只有那一个,”就听小二大叫声传出来:“袁兄,我恼了啊!你再拽我,我和你比划比划,”
    袁训把小二揪出来,拎直了,故意找他的脸对着看:“你这是羞我呢?中个榜眼还装模作样,那我是不是苟活到今天?”
    “你不一样!你只敢中探花,我却是要中状元的!”小二大叫,劲儿较不过袁训,还是巴掌捂住脸,手指缝里看人,嘴里还胡沁:“吾羞于见父兄也,”
    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个不停。
    袁中笑骂:“那你就打个面罩,从此不给人看脸吧。”不放小二,就这样揪他出去,边走边笑:“不睡觉我们来贺你,你给我们后背看,我们不看后背,哪怕看你这张羞于见人的脸呢,给我出去待客去!”
    小二拳打脚踢,还是让袁训带出去。靖远侯夫妻、阮梁明和亲戚们簇拥着他们出去,宝珠和阮少夫人早格格笑弯了腰。
    天亮以后,道喜的人还得更多。宫车停在门外,安老太太先下来,又让抱下加寿和英敏殿下,加寿一落地,当先跑出去,英敏殿下后面跟着,直到客厅,见到小二身影,加寿乐得大叫一声:“小二叔叔,你当状元了?”
    小二呻吟一声,手还在脸上不放下来,但优待加寿,把手指缝张得大些,黑眼珠子在里面乱转,加寿见到就学,也把个小手在脸上一盖,去找母亲:“加寿来了。”
    女眷们又让加寿逗笑一回。
    靖远侯抓住机会,又把儿子劝上几句:“为父喜欢得紧,小二啊,你这手放下来吧,你很有光彩,光彩照人,别把加寿也带坏。”
    小二不理他,见都是道喜他中榜眼的,最不爱听。就把加寿叫出来,他是主角不能走,就和加寿对着手指缝里看人,只和加寿玩笑。
    加寿在显摆:“我醒来就问小二叔叔中了没有?”
    小二对着加寿笑嘻嘻:“加寿真乖。”
    英敏殿下一旁撇嘴:“是我提你的吧。”
    加寿手指缝里给他一眼,再显摆:“娘娘说中了,寿姐儿就要出宫来看。”
    英敏殿下双眼对天:“所以你把我也带出来!”
    “我带着你吃好吃的,”加寿火了,小手一放,这样理论更方便,对着英敏殿下道:“带你出来玩的。”
    小二是热点,加寿是热点,皇太孙更无时不是热点,主客都无心谈话,看着他们玩笑。有一个客人凑近靖远侯:“你帮袁家,倒是值得。”
    这是知己,不然也不会这样说话,靖远侯微笑颔首,他也这样子看。自然的,还有亲戚成分在内,不帮也得帮。与其晚帮,不如早帮,也更见情分。
    宝珠想到一件事,走出来让人请出袁训,低低的问:“镇南王妃还是不好吗?”这么热闹,瑞庆殿下不出来,宝珠难免要问。
    袁训低声回:“前天我特意太医院里问过,说夏天要是能过去,就能再过一冬。”
    “她赶紧的好了吧,不然公主亲事可就耽误。”在热闹笑声中,宝珠叹息。太关切了,又问袁训:“姑母和皇上可有话出来?”
    袁训也摇摇头:“见天儿赏药材,盼着她能撑着起来,哪怕走动几天呢,也就赶紧把瑞庆亲事办掉。如今她睡在床上起不来,匆忙的嫁公主过去,像是冲喜的,姑母和皇上都说不好看,都不肯答应。”
    瑞庆殿下许亲事镇南王世子,王妃身子不好,从去年开始病,过年经寒冬就更严重,到今天都没能下床。
    镇南王世子,曾说过要和小二较较高下,虽然他是世子,不是一定要下科场。母亲病重,床前侍疾去了。
    夫妻不能多说,各自分开回到男女客坐处。
    宝珠想到正月里瑞庆殿下还和加寿玩得开心,这就不敢肆意的玩笑示人,固然是皇上和姑母尊重镇南王府,但真的怕……怕王妃不支,世子守丧在三年,公主冲喜又不可能,瑞庆殿下本来定在明年的亲事就要耽误下来。
    “母亲,”加寿捂着小脸儿过来,宝珠忙展开笑脸儿,加寿又送过去给安老太太看。袁夫人带着孙子今天进宫,她是不过来。安老太太接住她的心肝宝贝儿,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古怪滑稽,笑得合不拢嘴。
    宝珠也就收敛心神,一心一意地为小二欢喜,和女眷们煞有介事商议怎么解开小二心结,让他恢复活蹦乱跳,以前的小二就是这模样。
    袁训回去,却没有坐下,拍拍阮梁明,凑到他耳边道:“小董呢还没有过来?”阮梁明轻笑:“在城里呢,才刚让人带话,说中午一准来喝酒,你放心。”
    袁训安心回去坐下。
    他自受伤,太子殿下不怎么使唤他。但萧仪余孽还在清查,袁训也是知道。怕董仲现出城,本想问他带的人手要足够才好,现在说在城里,那不是凶险差使。
    又去拿小二开心去了。
    ……
    董仲现还在太子府中,这确是城里。他和冷捕头对坐,分一只耳朵听着太子会叫自己,笑嘻嘻正在说小二。
    “吹上好几年的牛皮,居然还真的高中。”
    冷捕头道:“我看以后来赶考的,这就开了牛皮风。”左右看看前后无人,冷捕头小声道:“知道太子现在见的是谁吗?”
    董仲现鄙夷:“高大进呗,你当我眼睛瞎。”
    “所以阮侯爷的二公子,是状元的材料,这不是让他顶下来。”
    两个人都会意,微微一笑。状元是御笔亲点,这是都知道的事情。如果状元点的是别人,还可以说状元是文法过人,但点的是高大进,而且坐的这两个都知道底细,心思一闪而过,今年御笔点的是个安抚招牌,而小二呢,实实在在应该是个状元。
    冷捕头对着董仲现道喜:“中午带着我去吃喜酒,记住别让我拔银子。”
    董仲现才一笑,一个仆从过来,说太子殿下唤他,董仲现不敢再玩笑,跟着过去。
    太子在书房中淡淡,面前跪的是新科的状元,外面人想道喜却找不到人的高大进。
    高大进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皇恩浩荡,殿下,悔不该我曾是狂生……”高大进作梦也没有想到他能当状元。
    他让太子拿下,才知道不是所有的时政都是可以议论的。狂生们,真的不见得造反的心,就是眼中看到的,自己遇到的,有不满说出来。文才尖锐的,说得又博得共鸣多,他自己还挺得意不是。
    想当谏臣的人一堆,真心想谋反,他还老实留在京里?
    至于他说话的尺度不对,他自己总是知道。他肯定没按科考书上的尺度去说,他要是按孔夫子的尺度去说,哪些一堆人争相来听呢?
    说到底他不是孔子第二。
    太子允许他们下殿试,也没能安高大进的心。高大进只所以愿意做,是他还有老婆孩子,他干的事认真究着,是株九族的事情。
    太子当时骂他:“你有科考的心,总是想光宗耀祖。”高大进为了不株九族,才宫中指证举子,弄得殿内外都有血迹。
    肯定有举子在肚子里骂他,但高大进最害怕的,还是他的命将不久。他也不指着活了,把给妻子孩子的遗书都写好。万万没想到他点成状元,高大进欣喜的是命回来了。
    皇帝要杀他,又何必让他在状元上死去,高大进正要来道谢太子,太子就让人找他,他来到叩头不止,哭得地上一塌糊涂全是泪水:“殿下交待我的差使,我一定办好它。”
    董仲现进来,高大进才止住话语。
    “送他去福王。”太子吩咐过,董仲现带着高大进出去,怕状元走大街上太招眼,要了一辆车,高大进坐进去,董仲现赶着去往天牢。
    ……
    天牢和昭狱不一样,昭狱关的是罪官,罪官很多会起复,昭狱的环境相对好得多。
    天牢关的全是重犯要犯,恨死人的大盗等,全在这里。怕越狱,天牢在地底下,阴森难耐,由一个地道走下去,上面是一尺多高的铁板,用重锁枷住。
    狱卒们打开铁板,先是一股难闻味道过来。这难闻不仅是通风不好,还有恐惧莫测的感觉,袭遍新状元全身。
    跨马游街,和关在天牢,高大进比过,更觉得自己命好,状元中得侥幸,同时也更想办好今天的这桩差事。
    “下去吧。”
    董仲现走在前面,但离福王牢房外面,怕福王见到说有诈,董仲现就不再过去。两边全是木木栅栏那种牢房,福王又关在最后一间,走过去人,牢房里的人都能看到,这里面有两个是董仲现亲手拿的盗贼,他示意狱卒带路,送高大进过去。
    油灯鬼火似的,照出福王对着墙喃喃的身影。
    高大进听了听,把福王的话听在耳中,顿时毛骨悚然。
    “杀死你,杀死你这个反贼!……”他反反复复的说的还是这一句,而且手中还做着动作,紧握住,似握刀,一下一下往下扎。
    “你害自己全家,本王大义灭亲,杀死你,”
    高大进骤然明了,白了面容。
    萧仪死的现场他不在,只知道死了,还一直以为是皇帝处死。现在高大进魂不附体,虎毒不食子,你就是大义灭亲,胆小怕事,也应该绑送给皇帝去杀。
    听福王的话,仪殿下是他亲手所杀!
    带着憎恶,高大进就叫得再无滞阻:“王爷,我来看你了。”叫上好几声,才把沉浸在自己杀子乐趣中的福王叫转过身。
    福王面容呆呆,眼神茫然,在高大进面上扫着:“你是谁?”
    “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高大进,我曾随仪殿下到府上拜见过您,您还夸我天庭饱满是个福相,”
    福王眼珠子动动,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是你啊,”
    “您记起来了?”高大进露出欣喜。
    “记得,你是仪儿的好友,还在我家里吃过饭。对了,你见到我的仪儿没有,他好几天没有过请安,你见到没有?”福王急切起来,他套着铁链的双手,在不大的空里伸出栅栏。
    高大进为博他信任,接住他的双手。福王乍得温暖的手,带着想要握住,双手艰难的一前一后伸出去,铁链子碍事,哗哗啦啦的响,也跟进去一截。
    为高大进说话方便,狱卒也站得远,怕福王起疑心。
    “王爷,仪殿下死得惨,您家也让抄了,竟然买个薄皮棺材的钱也没有。”高大进才哭过,也就蛮像的,悄声道:“我找几个人凑钱葬殿下,您有什么要交待我的吗?”
    福王呆呆摇头。
    “那,仪殿下以前有告诉过您什么话,他有什么东西是他最珍贵的,看我能不能想法子弄出来一起葬了?”高大进的心怦然乱跳。
    福王张嘴:“他心爱的……”
    “是啊,有什么书信字画放的东西没有?”高大进渐渐凑进福王。他忘记福王的手在外面,本就离他很近。见他脑袋过来,猝不及防,福王双手扼住高大进脖子,哗啦啦铁链响个不停,高大进嗓子格格有声,狱卒和董仲现奔过来时,高大进已经翻了白眼儿。
    福王的手还紧紧卡在他脖子上。
    董仲现试了试力,就把福王的手扳下来,疑惑这力气不会瞬间就扼死人,再看高大进的脖子,一道深红印子圈子似套在咽喉前面,气管的位置。
    再看福王手中,左右手各握一段铁链,原来是这铁链把高大进扼得气绝。
    哗啦啦作响中,栅栏之间不宽,福王想缩回手也缩不了,刚才他伸出来就难,索性的他也不缩回去,人在里面,手在外面,又握住,对着倒地的高大进瞪眼:“我杀了你,为父杀了你……”
    倒霉,这位真的疯了,见到人就当成是华阳郡王他的儿子。
    董仲现只能带着高大进尸体复命,马车刚驶动,董仲现明白过来,状元横死!小二如今是状元了!
    他哈哈大笑三声,街上的人只怕当他也是疯子。回到太子府中,太子也很沮丧。“去吧,”太子此时只想静静,挥手让董仲现离去。董仲现出门上马,狂奔靖远侯府,一口气提着奔进去,就见到加寿正和小二脸对脸儿,又手捂巴掌玩上了。
    “小二叔叔,这样,”加寿由一个巴掌盖脸上,开发出三根手指盖脸,两根手指盖脸。小二苦中作乐,吹当状元成了榜眼,很不想见人,怕人笑话,偏又一堆亲戚不放过他。幸好有加寿在,不用面对他们,就两指横眉,眼敛下面是三个手指,和加寿正在笑,董仲现在他肩头上一拍,兴奋莫明:“小二,恭喜你高中状元!”
    小二跳起来,把加寿抱起放到一旁,是个安全地方,对着满面笑容的董仲现,就是一拳。董仲现踉跄后退,没防备的让击中。阮梁明上前扶住,对着弟弟变了脸色呵斥:“住手!你中了都来贺你,你这是作什么!”
    加寿瞪直眼睛,袁训怕吓到女儿,抱起她在怀里,趁机又和女儿顶顶额头:“不怕不怕,叔叔们在玩耍。”
    小二刚指手划脚继续跳脚,面色剧变,气愤难奈:“他笑话我你怎么不说!”没中状元变成阮家牛皮的小二火气触动,对着自己的父兄怒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准儿要笑话我!所以我不出来,”
    气势汹汹对袁训大白眼儿,因他怀抱加寿,怕吓到加寿才作罢。小二怒道:“把我弄出来!你们就是欺负我的,笑话我的!”拍拍屁股:“我——要——回——房——去!”
    靖远侯板起脸:“这孩子,高中还不好吗?”他的小儿子,最受溺爱,所以才会这样,气得什么也不顾,当着众人也给自己父亲一个大白眼儿,扭身就走。
    “哈哈哈哈…。”背后笑声让小二愤怒又转过身,拳头攥紧,对着大笑不止的董仲现气急败坏。分开一只脚,这样站得像是更稳而有气势,一只拳头点着地,增加说话气势,小二一字一句道:“我敬你是表兄,你再笑一声,我揍扁了你!”
    加寿没看懂,觉得这热闹真好看,拍个巴掌:“小二叔叔加油!”袁训失笑,把女儿小嘴儿用手堵住。
    董仲现还是笑,小二这样的闹,亲戚们更是笑。只有靖远侯是尴尬的,他的哥哥阮梁明是气愤的,走上来就要教训小二,打他也是给董仲现看的,阮梁明先撸袖子:“欠打是不是?”
    董仲现果然拦住,挨上一拳不当回事,更对小二怒气勃发好笑。“好你个小二,你打报喜的!得,我不和你说,”对靖远侯望去,又招呼阮梁明和袁训,还有钟家兄弟老侯大学士:“我有话单独说。”
    董仲现从来不是乱开玩笑的人,靖远侯等人随他进去。小二到底好奇,鬼鬼祟祟跟着也去了。
    厅后的廊下,董仲现等不及就在这里说话,把事情一说,笑道:“我看过,是死透了不能再活的,没有状元是扫兴事,又是御笔亲点过,街上榜都张出来的,再不会另选个状元,只会把后面名次往前提,我赶紧来报喜,这事情可妙不妙?”
    他只说高大进横死,在哪里死为什么死自然不说。
    轻笑声传开来,都道:“妙!”董仲现的祖父,大学士目视老侯:“估计不用一个时辰,榜就会重新换过。”
    半个时辰后,报喜的真重新上门,又拿二回赏钱。而小二还是用手盖着脸,气得更狠。死了个状元,我就是状元。我成替补的,这更不能喜欢。
    当天人人尽欢,只有状元小二闷闷不乐,不管谁和他说话,都五根手指后面望人,活似一蒙面侠。
    ……
    宫中随后有旨,把福王殿下送回府中,同时明旨昭告天下,尽数萧仪的罪名,把他的死也写得一清二楚,说福王所杀,定萧仪谋逆之罪,减福王封地,却没减王爵。
    京中哗然,有好事者对前一段的封锁街道,也就得到满意的解释。
    ……
    是夜城外风疾草急,离城三十里的地方,河在这里转了个弯儿,促成一片小小草丘,有高处,面京城,新种的几株松柏树蔫蔫的,在风中垂头。
    黎明前最黑,一丛人悄然来到这里,月色不明,看不清他们风帽下面容,只见到眸子犀利敏锐如淬火钢刀,杀气腾腾。
    他们分开草丛,轻声的话语出来:“王爷,就是这里!”
    松柏看似胡乱种下,其实不规则的包围着微鼓的山丘,也因这一处是新种松柏,是新土。
    “不许葬在皇陵,没办法,只能把仪殿下葬在这里。”回话的人垂头内疚。
    一个人淡淡叹息:“算了吧,谁要葬到他们的皇陵里。”语声一转,透出狰狞:“再说我大事一成,爱葬哪里就葬哪里!”
    乌云在此时飘过,月亮露出明亮的一角,把他面容映照出来。他清秀倜傥,人到中年,从面容上看和福王一模一样,但福王没有关押前,也没有他饱经风尘的干练。
    抬抬手,跟来的人散开。福王,这位才是真正的福王殿下,对着儿子埋葬的地方走上几步,泪珠悄然滑落。
    “十岁就能作诗,忧国忧民。十一岁就能怦击时政,令老政客们拍案击绝。仪儿,你的聪明害了你,还有为父不在身边,也害了你!还有城里那个,哼!窃我之位,以为他能占据多久!”扬眉对京城,巨大的轮廓像黑暗中吞噬一切的怪兽,福王不屑一顾,喃喃道:“还能有多久呢?且得意吧,很快,很快,我就回来!”
    他本想还多说几句,但官道上有早起赶路的人走过,随从们担心有失,劝他离去。福王对着儿子埋骨地深深凝视,低喝道:“走!”
    很快,草把他们的踪迹掩盖。
    ……
    街上换榜,重写状元名字,龙五当时就怅然若失。龙四看在眼中,带他回客栈,见他闷闷不乐整一夜,也不是办法,一早就让小二送小酒菜到房里,给龙五解忧愁。
    “五弟,还有下科。”
    龙四中了,龙五却落榜。兄弟看一样的书,高下在这里分出。
    龙五掂酒心情沉重。
    高大进的死,在明旨中写得明白。优化的地方,说高大进以前和萧仪交好,对萧仪文才佩服,中举后不忘旧友,前往探望福王,不幸让福王所杀什么的。
    龙五痛苦地道:“四哥,这是利用,这是陷害,这是用功名换他的命!”门窗都关得铁紧,龙四也就由着他说。
    “高大进又不傻,好好的去看福王,仪殿下是谋反,哪能轻易就让他见福王!”龙五借醉,翻来覆去的分析。龙四紧锁双眉,等龙五的话告一段落。他语带惊骇,也是痛心。
    “五弟,我们兄弟经常在一处看书说话,有时候还同榻而眠,是我的疏忽,没早发现你的心思。你这些想头,都是从哪里来的!”
    龙四涌出泪水:“我以为你不知道仪殿下是在谋反,我以为你是上他的当!现在看来,你早知道他有反的心,为什么你还和他走动!”
    而且奇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龙五闭上嘴。
    萧仪的文章,说天下不好,说官场不好,说身边的人和事没有一样好,就他自己格最高,洁白若雪,高雅如山。这在哪个朝代都有,龙五也给龙四看过,龙四和他同在学里,包括龙家兄弟全看过。
    龙大只会鼻子里哼气,就会胡吹自己若雪高雅的人,真的假的还不知道。
    龙二龙三也没心思在这上面。
    龙六看头一句,后面就看不下去。龙七怕事,见骂官场,心想这不是把自己家也骂进去,龙八更觉得疯子说话,只有龙五看进去,龙四没放心上。
    对现实环境不如意的语言,到处都有。龙五就成让吸引的人。
    “难怪你不中,你到京里和你认得的人,一半儿没有中。金殿上全吓怕胆了吧!”龙四愤然。三年才一科,半点儿不珍惜。他口不择言:“就这还想把小弟压下去,下辈子吧!”
    提到袁训,龙五恼羞成怒:“那是个炙手可热的,宫里的大红人!我怎么能比。我只想做两袖清风,一轮明月,比他干净得多!”
    龙四面色铁青:“你锦衣玉食不知愁滋味,吃饱了还怪吃得饱!给你托生成乞丐,一天三餐饭都要去找,那真是两袖清风,一轮明月!”
    怒道:“不切实际的话,你平时说得就不少,怪我没有放在心上,全怪我!”
    “四哥!你说话凭着良心!父亲当官不受排挤吗!军营里官场上,多少龌龊事情你不知道!…。”
    龙四打断龙五:“你就只挂念这个!那我问你,十大重镇十大国公!这算不算看重父亲!你跟着仪殿下打破这天下,重立官制,你认为的龌龊事情都不会出来!”
    龙五哑了嗓子。
    “你的心歪到清白上面!白衣易沾尘,有个黑点就叫脏。黑衣裳上沾多少灰都看不出来,这个你不懂吗!在这个尘世上的东西,有什么是不沾尘的!所以衣裳也要洗,心思也要洗。由着你的性子,”当哥哥的咬牙:“你怎么不说从此不让月亮出来,昼夜全是日头!”
    龙五垂下头。
    “什么是清白,我心常拂拭,这就是清白!不是别人做事你挑刺,就显得你比别人有能耐!”四公子忽然有劳累之感,抚额头叹气:“怎么会这样,你还要把高大进的死怪在别人头上。”
    龙五迸出来一句:“本来就是!”
    “你胡扯!”龙四的话一句接一句出来,刚才还算是没尽吐。“五弟,我们弃武从文,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是都知道!”龙五*回他。
    “是我们在军中呆的没意思,姐丈心里只有小弟,没有我们。大哥太强,二哥三哥六弟我们争不过,七弟就是个墙头草,老八又仗他是嫡子,眼睛里没有人!我们出不了头,是你说父亲改文官,我们也跟风吧,也许与爵位有份!”
    旧话重掉,龙五冷冰冰:“是吧。”这是兄弟俩人当年的密谈。
    “你看你,又好到哪里去!你怂恿着我走科举,为的是爵位!朝廷用高大进,为的是他的心思。仪殿下真的为天下苍生吗?想想吧,傻子,你和别人没有不同,格调不要装太高!”
    龙五叫出来:“我这是真名士!”
    “你为自己!”
    兄弟们正争执不下,门外有人说话:“是住这里?”小二叩门:“两位爷,有亲戚来看你们了。”龙四龙五愣住,亲戚?
    不用怎么想,就面如土色上来,不会吧?
    “奶奶,像是不在呢?”丫头脆生生的话后面,是女眷的声音:“闩着门的,怎么会不在里面?多敲几下!”
    有人答应:“是!”
    “砰砰砰……。”木板门随即震天似,随时要倒那种动静,带得房子也跟着乱晃。小二惊呼:“别介,您这是想拆房子是怎么的?”
    房门哗地一下打开,日头先过来,龙四眯着眼明知故问:“谁砸门这么凶!”见到头一个人的面容,龙四噎了一下。
    这不是万大同吗?
    万大同自归国公府以后,从不在国公府里侍候。都知道他算盘精,却去姑母府中侍候弟妹,龙氏兄弟私下都有微词。谁是正经主子,你都不记得?
    龙四别扭上来,冷淡地道:“原来是万掌柜的?你也在京里……”话一出去,就知道不妙。旁边走出宝珠。和龙四冷淡的笑不一样,宝珠客气而有分寸:“见过四哥,听四哥的话,竟然不知道我们夫妻在京里?”
    龙四尴尬地解释:“我进京后很少上街。”
    “那家信也没有一封吗?”宝珠笑容满面:“我还接到山西的信,说四哥五哥在京里,让我夫妻照应。”
    龙四让烫了一下,面皮抽搐几下:“不用照应…。”
    “我们也照应不来。”宝珠抢过话头:“我们家没变地方,四哥五哥住的客栈却是可以换。见不到人,就是备好的状元糕都没地儿送。”
    龙四紧紧闭上嘴,听这话小弟夫妻对自己兄弟下榻的地方了如指掌。
    “就这,还是四哥中了,才查到住处。”宝珠对着龙四身后点点头:“五哥,榜上没有你的名字,是不是漏写了?”
    龙五涨红脸冲过来:“弟妹你别讽刺人!”
    宝珠点头:“那怎么行,我特意来讽刺你们!”
    龙四沉下脸:“弟妹,你们家我们兄弟高攀不起,也没有请你们过来,请回去吧!”
    “你当我是来高攀你们的吗?”宝珠鄙夷:“我这是看着舅父面上才过来。两位表公子请让让,哪有不让人进去坐的道理!”
    红花往里面看看,捏着鼻子:“奶奶不必进去,里面味儿不好!”
    “弟妹!”龙四大喝一声,胸口起伏不定,气得显然在压抑火气:“小弟中的高,我知道!你特意过来羞辱我们,就没有必要。”
    一个大男人暴喝,还是有气势的,也就是有几分吓人。但他才喝过,宝珠怒容也上来,也是咬牙说话:“从母亲到我夫妻都让表公子们羞辱,你少混赖人!”
    龙四龙五齐声道:“谁敢羞辱你们?”话一出口,再次觉得不对,龙四龙五恨不能咬掉舌头,都觉得今天这酒不对,一定是喝一杯就醉人那种。
    宝珠却可以不慌不忙地冷笑,从容地道:“从你们进京,母亲我们就在家里等啊等的,家里备下好酒,你们却在客栈里喝市卖的?四哥你都中了,现在总不能说行客拜坐客,你不知道!我气不过要来理论,又怕争执上来,耽误你们看书,中不了,要怪我。”
    龙五心头如让重击,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为你们备下多少进科场吃的东西,从春闱到现在,都放坏掉!”宝珠的火气在今天一古脑儿全出来:“你们全给我收下!免得回山西去,说你们不懂事,也要把我们带上!”
    龙四沉默,他现在没了脾气。
    红花指挥四个家人,抬两抬东西放到廊下。宝珠清点着:“这是为给你们接风准备的席面,以前的坏了,这是现做的!这是给你们春闱的东西!这是贺你们春闱中的。这是殿试的席面……”
    最后凉凉的问上一句:“我可全送来了!”
    龙五早就不理会宝珠,龙四硬着头皮:“我也全收下不是。”
    “你们不想走亲戚,我们也不想走。但没办法,亲戚还是亲戚,如果我不来,只怕到山西才能见面。对了,既然不想走,等我回山西去,大家坐下来索性说开,你们这房亲戚这就不走动吧,也免得总委屈我上门,当哥哥的没有好的教我,倒要我先做下事情。”
    龙四无话可回,这件事情总是他们做的理亏。姑表至亲,进京后也不上门拜见,当晚辈的和当行客的占不到理。
    宝珠还算留着客气,没说他们不拜长辈。不然从袁夫人这里论起来,袁夫人亲身过来,龙四龙五只能下跪求饶,不然这不是姑母也不认了?
    由着宝珠发落,宝珠也只说到这里。眸光转到退后又退后的龙五身上,又讥诮起来:“劝五哥一句,小事情能办好,大事才能中!”
    没中举的人都是一扎就碎的心,龙五心想这一句算你没理吧,抓住就不放,一字一句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宝珠学着他语气,也是一字一句地道:“就这意思!五哥,圣人的书是明理修身齐家!小事做不到,大事也疏忽!”
    把袖子一拂,转身走了。
    只在她将出院门时,才有几句话又过来。“预备着选官后,还有喜宴呢!预备着选官不在京里,还有送行宴哟,预备着动身,还有路菜要送。这话不说清楚,今儿要是不来,成了我们没道理,你们不懂,我们不提着。不过这小的让着大的,真没意思!”
    龙四龙五干瞪眼,只觉得宝珠的话绕梁三日都不会绝。龙四干巴巴:“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又得罪这探海夜叉!”
    “这是九天女罗刹,哪里只是夜叉!”龙五摸着脸苦笑得可怜:“四哥,她把我骂得脸上发烧,硬揭掉一层皮。”
    小二从宝珠骂就呆住,此时想说几句缓和一下,人家是送礼来的,也不是坏意思。忙道:“二位爷是袁家的亲戚,这选官还愁什么。袁家今年风头劲…。”
    “咣当!”
    把他关门外面了,龙四龙五鼻子一起气歪,别提袁这个字!
    ------题外话------
    哈哈,小二还是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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