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怎么又来了?”宝珠沉下脸。
    是怎么招来的这个人,只能说二爷的名气太大。会福王那天,宝珠从船上过了船,福王是瞒下,但招来一个跟着不走的。
    他的名字,就在城头那大旗的下面,苍十七。
    苍十七要会袁二爷,和他争此处的江湖第一。
    二爷是不怕和他争,但二爷这阵子不方便,就要生孩子的二爷没法子挺着肚子去见人,不然二爷早蹿出去会他。
    对于万大同的话“杀了他吧”,万大同是担心宝珠让认出来。换成去年前年,明说袁二爷就是袁将军夫人都没什么。但最近不行,眼看随时就要乱,二爷要让人认出来,所有矛头都指向宝珠。
    而宝珠却到现在也不答应。
    江湖果然不是好闯的,二爷宝珠为一方安定,这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和二爷争英雄名声,宝珠皱眉,还是那样说:“去告诉余府尹,撵他走!”
    战乱一起,血流成河。和一个为名声的人争长短,宝珠没那功夫。也有慈悲心肠在内。见过苏赫来袭,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活鸡活狗,一概杀之。这个人到时候一条命算不了什么?他不顾惜自己,宝珠却犯不着无端取他的命。
    万大同答应着去了,宝珠心头犹有火起。直到回房,见到儿子们回来,正和香姐儿呀呀说话,宝珠才笑容上来。
    香姐儿抓过周后,更出落得眉目如画。一周岁的孩子,比初生时五官更清楚些,轮廓也能定下不少,随父亲的那几处如刀刻斧雕,随母亲的几点更娇花软玉,又最看好看的衣裳,往小床上一坐,俨然菩萨身边的小龙女。
    袁怀瑜正在对她说父亲:“父亲是英俊的人!”
    袁怀璞从来不愿意后于哥哥,抢话道:“父亲是才貌双全。”
    “父亲是雄姿英发。”
    “父亲是相貌堂堂。”
    宝珠听得要笑时,袁怀瑜又冒出来一句:“父亲是风流倜傥的!”宝珠干咳几声,引得孩子们看过来,见母亲忍住笑:“这话是谁告诉你们的?”
    “是舅祖父!”袁怀瑜抢先道。
    “是舅祖父。”袁怀璞跟上。
    香姐儿也软软地道:“舅祖父!”虽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舅祖父。
    宝珠哈地一声笑,二爷有可能让揭穿的烦恼这就消失无踪,二爷也并不怕让人揭穿。这就和孩子们玩笑起来:“不会吧?舅祖父怎么会说父亲是风流的呢?”
    “嗯?”袁怀瑜回想。
    袁怀璞也搔脸蛋子装模作样的想。
    异口同声:“太爷爷也说了。”宝珠还是装作不相信的模样:“真的吗?”老侯怎么会告诉孩子们表凶是风流人儿?
    “表哥们在,”
    “大表哥在,”
    “二表哥要去上学,”
    “三表哥说的词儿,”
    宝珠笑得花枝乱颤,捧住她离临盆不远的肚子,对儿子女儿扮个鬼脸儿:“我说嘛,一定是你们听错了的,”装着不喜欢:“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父亲听到会不喜欢。”
    袁怀瑜和袁怀璞点小脑袋:“不说了的。”香姐儿什么也不懂,见母亲鬼脸儿好看,笑嘻嘻学出来一句:“父亲是风流倜傥的!”
    见母亲嘟了嘴儿,香姐儿见事学事,也嘟了嘴儿。
    外面有人过来:“东府里四公子让告诉奶奶,明儿是最后一审,问奶奶去还是不去?”宝珠闻言,收到和孩子们的玩闹,正色道:“我一定去!”
    手下不由自主的放到瑜哥儿脑袋上,袁怀瑜就抬头,又学出来一句话:“国公府里通敌,”宝珠对儿子绷绷面庞,再柔声道:“又出门玩去了?”
    兄弟两个听到玩,全来了精神,袁怀璞对母亲道:“孔管家说这几天不能出门儿看泥人,我们一出去,就说通敌。”
    宝珠爱怜的把小儿子也揽到腿边:“在家里玩吧,出门儿也不好玩。”
    “什么是通敌?”一个小小子问出来,两个人全仰脑袋来看。宝珠想也不想的告诉儿子:“这是胡说,这话不要学。”
    袁怀瑜袁怀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有了小妹妹,两个人就要当哥哥。平时兄弟两个,是袁怀璞不服袁怀瑜,袁怀瑜又不服弟弟,就对香姐儿有说不完的话,学着母亲的样子,转向妹妹:“这话不能学,”
    香姐儿笑脸儿相迎,又是一句:“父亲是风流倜傥的。”她就记得这句了。宝珠当下又教女儿好些形容父亲的话,什么父亲威风凛凛,父亲能文能武,父亲玉树临风,才勉强在香姐儿和儿子们小嘴里,帮袁训把名声扳回一些。
    当天无事,也不过就是外面对国公府的谣言又多出来。到晚上,余伯南让人来回话,说把那好争名声的苍十七撵得远远的,让宝珠放心,潜台词放心生孩子,不用说宝珠也明白。宝珠让来人回去谢过,卫氏带着丫头打发她睡下。
    ……
    一早,已有西风出来,廊下的菊花打出来花骨朵,寒香味儿泛出。宝珠正梳头,见走来一群人。
    谢氏等妯娌齐聚,进门就七嘴八舌问宝珠:“你真的去看公审?”宝珠正掂着一个梅花福字儿簪子,在手中转几转,秋水般眸光凝视着簪上福字,微笑道:“为什么不去?给四哥壮壮气势也是好的。”
    扭脸儿,望向四奶奶和五奶奶。
    这两个人自龙五有通敌的话以后就不好,龙四又让辅国公说动辞官,就嫌隙更多。宝珠素来开导她们很多,借着今天又语重心长:“四嫂五嫂,这城里有的是人盼着咱们家倒呢。”
    严格来说,辅国公府并不是袁家。是两家的人不分彼此,似亲兄弟。国公府的名声受损,袁家一定会受拖累,但袁将军并没有通敌名声出来,影响不会如国公府般。
    宝珠这样的说,不仅四奶奶五奶奶面颊滑下泪珠,余下六个妯娌全红了眼睛。谢氏掩面:“弟妹说的对,四弟妹五弟妹,五弟不知去向,”
    五奶奶至今拒不承认龙五辞世,家里人只能这样说。谢氏道:“五弟不在家里,让人扣上这糟污名声。四弟和五弟是一母同胞,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八奶奶走上来:“现在不但是要帮忙,而是把我们家全扯下水。想我丈夫,”又望向别的妯娌们:“二哥三哥六哥七哥,同在外杀敌。大哥又是以身殉国的,还有这样的官司出来,四嫂五嫂,你们可不能再闹了,落人以口实。”
    四奶奶五奶奶无话可说,当着大家的面道:“自然的,齐心合力把这件事情过去。”
    危险之中心最齐,她们也就抹去一时的怨恨。见她们知道事理,宝珠也就无话。催着梳妆必,妯娌们同在袁家用过早饭,八个妯娌加上宝珠共九个,各乘轿子,往衙门里去听今天的公审。
    辅国公在房里,也正在问出:“老四出门了?”
    国公夫人柔声道:“出去了。”那卫所的潘将军,还是要和国公府对簿公堂。卫所来了十几个从将军到校尉到士兵,要求府尹余大人公审,要面向大同城所有人公开这案件的真实面目,余伯南也就答应。
    前两堂听的人无数,街上做小买卖的人都少了一半有余。久在边城的人,最难避免的就是战乱,最恨的就是内奸。
    一直对辅国公府敬重有加,现在满天飞消息,国公府公子通敌,好似陨石漫天花雨般的落,阖家去听审案,散去的时候挤掉鞋的都有。
    这一天终于来了,国公夫人心头酸痛。
    她不为别人,为的是辅国公受伤眼盲,回来是养伤的,却又遇上这种烦心事情。从公差上门来传唤时,国公就和龙四公子单独的啁啾半天,龙四公子走后,国公的面色就黑上一层。
    国公夫人亲身侍候丈夫,看在眼中格外难过。
    这就每过一回堂,特意往袁家接来袁怀瑜袁怀璞,他们一来,就能开辅国公的心。
    回过辅国公的话,国公夫人接着就道:“有老侯也在呢,钟老大人断过无数案件,定然有能照应的地方。你别急,怀瑜怀璞就过来。”
    果然,辅国公有了笑容。笑容还没有落下,外面小脚步“蹬蹬”地响,国公夫人一喜,随后门帘子动起来,胖小子们一前一后的进来。
    一进来,就改蹑手蹑脚,对国公夫人眨眼睛使眼色。国公夫人会意,悄悄儿地笑,拿帕子掩在唇前,示意自己不说话。
    袁怀瑜一脚深一脚浅,摸鱼似的到了辅国公面前。袁怀璞则趟泥似的过去。两只小胖手伸到辅国公手上,憋着笑一动不敢动。
    辅国公笑呵呵,这几天也只有这两个小小子能引得他喜欢。把两只小手握住,摸摸上面的肉乎乎,掂掂左边小手:“这个是怀瑜。”
    袁怀瑜大为失望:“怎么又猜对了!”
    辅国公笑出了声,爽朗样子出来,一如少年时。国公夫人痴痴起来,当年他见到她,也是这般的大笑:“姑娘,你是哪里人家?”
    两个人在外面无意中遇到,国公夫人含羞隐晦的告诉国公家世,又知道国公要的地方,就是她们族中。
    先辅国公夫人,袁夫人的母亲,也出自项城郡王一族,辅国公那天是去走外家,与国公夫人相遇。一见钟情,结下连理。
    当时的笑,就是现在这模样,眉飞色舞,又生得浓眉俊目,英气逼人。
    国公夫人陷入旧情中,辅国公还是和两个小胖子玩乐。“我一摸到小手,就知道哪边是瑜哥儿哪边是璞哥儿。”
    兄弟两个不服,提出:“再来一回。”辅国公欣然:“再来就再来。”放开兄弟俩的小手,袁怀瑜和袁怀璞悄步的换个位置,这还嫌不足,又弯下身子爬在地上,又左右换了好几回,直起身子,把小手同时交到辅国公大手里。
    “哈,这个是璞哥儿。”辅国公又一次猜中。
    袁怀璞和袁怀瑜气馁:“怎么又猜中了?”看不见还回回能猜中。国公夫人招手,让他们过来,给他们擦干净在地上爬过的手,取桌上备的好吃的给他们,又给他们扯了扯袖子。
    那黄色袖口上,一个绣着“瑜”,是阳文模样。一个是绣着“璞”,较平。
    阳文,阴文,是指一个是凸出来的,一个是凹进去的。绣花,全算是凸出来的,但瑜哥儿袖口上绣的较厚,璞哥儿的是挑线绣的,平缓的多。
    辅国公随手一碰就能心知,猜个十成十。
    对着国公嘿嘿在笑,和兄弟两个的噘嘴儿,国公夫人并不说破。让丫头们搬进小板凳来,安置袁怀瑜袁怀璞坐好,笑道:“听舅祖父说故事,今天再说一回父亲的好不好?”
    “好!”袁怀瑜头一个答应:“父亲英姿飒爽,”
    “父亲英姿焕发,”
    袁怀璞能说出来,袁怀瑜就不乐意,对弟弟瞪眼:“父亲傅粉何郎,”袁怀璞亦怒道:“父亲唇红齿白,”
    “父亲风流自赏,”
    “父亲不是君子!”
    小兄弟们又要握拳头相对时,辅国公放声大笑:“老侯这个老东西,误我龙家子弟!”伸出手,招呼两个人:“来来,这些话不好,不能说,都认真来听我说故事。”
    那些父亲风流倜傥的话,是老侯和小兄弟们逗着玩说出来的,老侯只说过一回,还不知道小小子们聪明过人,听上一回这就记住。
    像是大人不许的东西,总是记得更牢些。让国公哄着不许说,袁怀瑜袁怀璞乖乖坐好,国公夫人给他们端茶送吃的,见辅国公不再心挂公堂,才稍放下心。
    ……
    大街上人山人海,大部分的人露出恨意。这里面有对世代忠良却也有不贤子弟的鄙夷,就像一个人千日好了,有一天不好,大家全候着那感觉。
    也有是嫉妒国公府的爵位,以前不敢怎么样,现在可以踩上几下,说不出的痛快。
    也有不信的人,但在大多的谴责言论下,也就不敢出声。
    宝珠等人的轿子过来,都知道里面是女眷,骂声就更大出来。
    “还有脸摆富贵?”
    “通敌为贼,这里面坐着的全是贼婆子!”
    有人大声地叫:“贼婆子们,滚下轿来让大爷们看看!”
    府兵家丁护送她们,用身子挤开众人,面对骂声都默然无语。
    这是出来前交待过的,不能回话,回话只会添乱。她们这一行是去公堂的,不是来和全城的人闹别扭。
    见他们不回话,骂的人更高声出来。有些话污言秽语不能听,宝珠轻叹,这全是名声招惹出来的。
    舅父及外祖父曾祖们在本城威风积累下来,嫉妒眼红的人也积累下来。光华灿烂的后面,这就生出小小的,平时不表露的暗伤。一旦发作,声势吓人。
    就像此时,宝珠揭一角轿帘看,见几个小孩子对着轿就啐,远远的啐不到轿上,落到地上他也露出笑容。像是这就快活不少。那近的,就啐到府兵身上。府兵家人们每护送一回,脏衣裳就不能再穿。
    这就是盛名之下的隐患,其实在哪个盛名之下都有。有的人可以左右,有的发作的就不是时候。
    这般的骂着开着路,走着,平时一刻钟能到,这种情况下要花双倍甚至三倍的时间。
    眼见得府尹衙门可以看到,对面路上哄乱出来。有人大声道:“让路让开!我家郡王妃车驾到了!”
    泛宝溢珠的车子在人群中先透出玉色,宝珠等妯娌不坐在一个轿里,也一起不屑。陈留郡王妃远在京里,来的这个不是别人,是嫉妒陈留郡王妃的项城郡王妃。
    大同开审辅国公府通敌案件,前两堂项城郡王妃没赶及过来。她因项城郡王以前曾对陈留郡王妃有意,就是现在也对陈留郡王余恨连绵,也就记恨陈留郡王妃在心中。见车里听到两边骂声不断,项城郡王妃心花怒放,催促赶车的人:“可别误了我听审,少一刻都不行。”
    两下里车和一排轿子相遇在公堂外。
    车停下,轿子也落下。早有人回话给项城郡王妃:“是辅国公府的女眷?”项城郡王妃得意地抖着肩头笑出来,唤丫头:“扶我下车看看去,难道是我的堂姑母她到了?”
    国公夫人恨项城郡王,项城郡王妃就恨国公夫人。恨她没用,自己房里都把不住,让别人把孩子塞进正房,不然怎么害得项城郡王流连“嫡”长女,不就为个“嫡”字。
    脚落到地上,还没有站稳,项城郡王妃先笑盈盈:“哎哟,这不是通敌的人家来了吗?”项城郡王府离大同有距离,但有家人在这里,前两堂公审的话一清二楚。
    旁边的人哄地笑了,见一位贵夫人出言嘲笑,都抱着看笑话的心,纷纷附合:“这通敌名声都传臭了,”
    “国公府可以滚出大同!”
    “他家的铺子不便宜,都不要买啊。”
    妯娌九个都气得面色发白,不用丫头打帘,自己愤怒来揭轿帘,每个轿内都有声音出来:“是什么人!也敢胡言乱语!”
    项城郡王妃格格笑得好不开心,也不管抛头露面这事情,反正边城没内陆那么束缚,当街拍着手大笑道:“这是公堂上人告你们家的,不是我胡言乱语…。”
    话说到这里,有什么在半空中一闪,这是白天,天高得雪白泛青,这光色也雪白,却亮过高空,不在众人眼前过,也闪得众人眼睫震惊。
    一柄剑,带着后面的人自附近高楼上来,当空有喝声:“袁二,我苍十七终于等到你了!”
    喝第一声,他人到地面,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项城郡王妃面前一步外。
    公堂外面全是人,没有下脚地方,项城郡王妃面前有地方,是别人让出来给她走路的,还有就是无人挡住她和国公府女眷拌嘴,她面前一块空地,苍十七脚尖点下,又出来第二声:“袁二,原来你是个女人!”
    寒光一闪,刺向一个轿帘。
    苍十七这阵子和袁家过不去,口口声声那走江湖的袁二爷是袁家的女人,和国公府通敌一样,是街头津津乐道的话题。
    围观的人全看过去,项城郡王妃眼睛一翻,刚才还嚣张,这就吓晕过去。
    绣着五福的轿帘,让苍十七挑开,露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妇人。谢氏强撑住不倒下,这要全赖最近几天国公府出门让人骂,谢氏早告诫过自己,既给四弟打气去,就不能没胆量,在房中和丫头们演练过好几回,别人怎么骂她怎么回都早背得滚瓜烂熟,这才没有倒下。
    哆嗦着,谢氏颤声问出来:“我,我是袁二吗?”
    苍十七才一愣,左边轿内出来一个人,宝珠厉声责问:“睁开你眼看看!我们这哪一个是袁二!”
    宝珠怒不可遏,她在家里要和舅父、老侯、伯父们商议护城的事,闲下来还要防备这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混混。又两耳听满骂声,宝珠忍无可忍出来,这才算正眼看到这个叫苍十七的人。
    二十出去的年纪,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黑衣,洗得干干净净透着质朴,手中一把剑指住谢氏,又见宝珠骂,剑光扫过来,五官端正的脸上没有表情。
    乍一看,苍十七并不是见过的那种混混,如果不是他的剑太厉,他的面相是个老实人。
    察颜观色下,宝珠收敛三分怒气,而且看他对着自己也好,对着谢氏也好,都眼神无焦点,他根本就不认得谁是袁二!这是个来蒙来事的。宝珠平静的问道:“苍十七!你找袁二什么事?”
    苍十七瞪着眼睛:“你是谁?”
    “我是袁家奶奶,我丈夫昭勇将军袁训!你要袁家,只和我说吧!”宝珠也瞪起眼,瞪眼这事儿,谁又怕谁?
    如果儿子们在这里,瞪得还更漂亮些。
    苍十七淡淡,抚剑在手:“原来是袁将军夫人?原来你不是袁二?”这位奶奶挺着肚子,那最近大有名气的袁二爷不可能是她。
    宝珠抚着肚子冷笑,暗想你什么眼神儿这是?又暗自欣慰,看来那天见面的人也就瞒住。宝珠板起脸:“我是不是袁二与你无干!你只说你找他作什么?”
    “你丈夫当将军是为什么?”苍十七反问。
    宝珠怒目:“保家卫国!”借机,对四面看一看,从适才出言嘲讽的人面上扫过,宝珠大声道:“和舅父辅国公,先国公们做一样的事情!列位,这案子还没有审完!休要乱说!”
    这算是辅国公府自审案子以来,头一回国公府和与国公府有亲戚的人正式反驳。
    青天白日之下,这个有身孕的夫人有掩不住的美貌,也有掩不住的怒容,也反驳的毫不心虚。
    龙五通敌,并不能抹杀先国公们的战绩,而且这案子到现在还没审完,龙五是不是通敌还没定案。
    围观的人这就大多不敢和宝珠眼光相撞,个中有些滚刀肉脾气的人贪看宝珠美貌,让宝珠狠狠瞪回去。
    红花走来挡住宝珠,叉起腰,狠狠的瞪回去。
    卫氏也恼了,卫氏跟着宝珠当过一次差事,在船上见真福王。知道奶奶办的是正事,也和国公府相交多年,龙五公子再不好,这不能把全国公府抹黑,卫氏本是个内宅柔弱妇人,为护宝珠,也生出勇气,走到红花身边,狠狠的瞪着人。
    项城郡王妃晕倒,围观的人不敢回话,这气势本来挺好,却让一声打乱。“哈哈哈…。”苍*笑出声:“奶奶你真会说话!你丈夫当将军是为名声!国公府一直是为名声!我苍十七找袁二,也是为名声!”
    有杀气一缕过来,苍十七寒眸看过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衣男子缓步走出。他走的不紧不慢,身姿不松不紧,万大同在三步外站定,也不拱手,面有轻蔑:“苍十七!落霞剑客的传人!”
    一指虚抬,虚点在苍十七的鼻子上。万大同阴沉着脸:“凭你不配往我们家里寻人!袁二爷,也不会你这种人!”
    苍十七变了脸色:“万大同!我也认得你!你这几天白天夜里的寻我事情,你不是袁二,我也不会你!”
    “啪啪啪!”红花得意的拍巴掌:“万大同,你愈发的能干了!”万大同立即眉飞色舞:“是吗?红花,这是第七回夸我,”把袖子卷起,万大同笑得浓情蜜意:“红花扶奶奶进去,我来撵狗!”
    苍十七拔剑以对。
    “慢着!”宝珠叫住万大同,面容上霜冷寒冻:“苍十七,你找二爷,就是为了博名声?”
    “男子汉大丈夫,不为名声我为什么而来!”苍十七厉声道:“我打听多时,袁二就是袁家!袁家里必有袁二!”
    宝珠笑了,长长的哦上一声:“你说的也不错,我家是有袁二,还不止一个,”红花忍住笑:“我家有二小爷,还有二姑娘,但现在会不得你,你要会,总得等小哥儿姑娘们再大上几岁!”
    苍十七绿了脸:“要么让袁二出来,要么就承认他是你们家的那个女人!”
    宝珠寒着脸:“是我!就是我!”
    苍十七对她肚子瞄瞄:“你耍我?”
    “你口口声声要的是名声!袁二她不为名声!所以她不见你!”宝珠再对围观的人冷笑一瞥:“名声这东西,不过是人传来传去的,真的有那么重要?真的能抹杀几十年上百年的事实!”
    拂袖子,扶上红花,卫氏另一边照料,丫头们跟上,宝珠率先往衙门里走。
    八奶奶在轿子里听着有理,本和谢氏一样,今天来给龙四打气,在家里就把胆量堆得足足的,也就下轿,扶上丫头姗姗然,又眼神儿一转,见项城郡王妃醒过来,龙怀城的妻子八奶奶也厉声斥道:“找袁二!我说我就是!什么虚名声!能抵得过我公公我丈夫我家先国公们数代的战绩!”
    肆无忌惮的横一眼给项城郡王妃,骂道:“哪里来的小人!我们家没有笑话给你看!”拂袖子,也进去了。
    上公堂对质的是龙四,妯娌们过来,还有宝珠就要生了,幸好离得不远,也跟着出来听这难听话,为龙四公子助一臂之力,四奶奶想两位弟妹都不弱,我也不能丢人。
    出轿子,也是冷若冰霜,白眼儿完苍十七,再白眼儿项城郡王妃:“我就是袁二,袁二就是我!你看像不像?不像,回你家去!名声这东西,哪有实事儿稳当!可笑死个人儿,说我家五叔通敌。旧年里破城,我丈夫四公子奋勇杀敌,这里的人有多少是当时见到的?五叔和我丈夫一母同胞,能一个通敌,一个杀敌去受伤?”
    围观的人哑口无言。
    龙四公子当时杀敌是许多人亲眼见到。
    这是四奶奶难得的为龙五说话,五奶奶哭着出来的,当街就哭:“父亲祖父全是好的,伯伯叔叔们也全英雄!怎么就我丈夫是通敌的?那晚我丈夫再没有回家里来,怎么就知道不是抗敌的?要是我丈夫在家,能容这胡说的话?偏是欺负他再没有回来过,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呜……”
    五奶奶哭着进去。
    后面的妯娌们出来,也都有几句话说。龙五通敌是宝珠在家里说过的,全家人都知道。但在这当口儿上,都要说上几句不是。
    项城郡王妃就挨上一记又一记的白眼儿翻眼儿歪眼儿斜睨眼儿,跟后面进去,有灰溜溜之感,气势不如刚才。
    苍十七让好些个“袁二”给弄愣住,他有剑,也不能对着女人真的拔,让万大同又骂一顿:“袁二爷最近是为什么有名气?你不是打听过的,就不知道最近这一方平静无事!别的地方都乱起来,就这里不敢乱,瞎了你的眼,你来比名声!”
    万大同冷淡地道:“晚上,土地庙后面见,有能耐的你过来!”最后拂袖子的是万掌柜的,他要护宝珠,跟后面也进去。
    围观的人也随着进去,这一场热闹也看了,也没落着好儿,还让国公府女眷们说了又说,他们去看里面那审案子的热闹去,也许,还能把刚才挨的说找回来。
    那卫所的潘将军,据说又有了新人证,能指证龙家五公子通敌。
    人流把苍十七淹没,又把他独自留下,他是怎么走的,也没有去关心。因为里面,这就热火起来。
    ……
    “你!”龙四睁圆双眸,不敢相信的神色。
    一个淡色罗袍的青年公子走出来,往上面对余伯南躬身一礼:“罗道见过府尹大人,晚生秀才衣巾,恕我不跪。”
    公堂的两侧,摆着两排椅子。一边儿坐的是宝珠等人,面前有丫头挡着。对面坐着项城郡王妃,正在得意上来。
    看看,证明你家能通敌的人证又出来一个。
    宝珠在大同好几年,也不认得这个青年,低声问八奶奶:“这是谁?”五奶奶咬牙切齿的先回答:“后街罗家的小儿子,他和我们五爷同一年的人,同进的学,是学友。”宝珠颦眉,听八奶奶又补充:“他家祖居这里,祖父当过别处的两任官,他的父亲现在外面为官,他上面有个兄长在京里,他秋闱中了以后,就再也赶考过。”
    “看他手里有什么?”宝珠牙缝里迸出话。
    要说宝珠以前是痛恨龙五的,她袁家死了好些家人,全和那场偷袭有关。但今天这情势,宝珠是要百分百的担着心才行。
    见余伯南问过,罗道袖子里取出两封信件,衙役接过呈上,罗道淡淡扫一眼龙四,朗朗大声回话:“晚生和龙家五公子龙怀战一起开蒙,同窗直到进学,可以说龙五公子的事情,晚生知道最清楚。旧年里苏赫破城那天,晚生是亲眼看到龙五公子在城门洞里,当时离得远,他用什么法子打开的城门不知道,但城门确是龙五公子打开!”
    龙四铁青着脸,妯娌们木着脸,听着罗道泣声出来:“那晚,府尹大人好生英勇,以身殉职,大人到来以前,本城无人主理此事。又有辅国公府势大,没有潘将军等告上公堂,晚生怎么敢拿全家老小身家性命和国公府去拼。现幸有大人公审,全城百姓同仇敌忾,晚生再不把事实真相揭露出来,愧对苍天愧对父老。”
    …。
    回去的路上,又是一路骂声。妯娌们送宝珠回房,龙四公子径直去见辅国公。国公正在等候,见有人回:“四爷回来了,”国公夫人忙迎出去,就借着迎,避出去,龙四公子匆匆对她见过礼,自打帘进去,在辅国公床上跪倒。
    “父亲,”龙四哭道:“幸有父亲在家,害五弟的人这就找出来一个!”
    辅国公骤然大怒,刚才还静静睡着的他咆哮:“讲!”这一声地动山摇,把外间呆的国公夫人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愣过神来。
    里面是父子商谈,国公夫人就不进去。
    龙四哭着把公堂上的话说了一遍:“…。潘将军的人证,也没有这主动出来的罗道厉害!他的手中……”
    辅国公怒眸循声转动:“什么!”
    “父亲息怒,是五弟和谋反而死的华阳郡王萧仪的亲笔信件!”龙四在床前不住叩头:“父亲,五弟果然是……”痛心到极点,龙四捶胸顿足:“父亲,这全怪我,我好恨,好恨当初听他狂言,我没放心上!……”
    重重一拳,砸得床架子格叽响动,辅国公夫人忙到门边儿看,正听到龙四痛哭流涕:“父亲息怒,容我再回一句,我母亲是冤枉的……”
    辅国公循声对着他就啐,喷得也挺准,喷龙四一脸。国公斥道:“你母亲现在房外,哪里来的你母亲冤枉……”
    国公夫人轻轻垂下面庞,一时舍不得走,龙四后面的话听在耳朵里。
    龙四改口:“我姨娘是清白的,父亲,她没有负您!”
    “死都死了,别再和我说她!”辅国公开始骂:“生的好儿子!幸亏我让你辞官,不然你今天有何面目还去当官?此时再辞,才叫难堪!”
    “是是,全赖有父亲在家,全赖父亲的好计策,”龙四又恨上来,狰狞道:“一个罗家,也敢和我们家作对!”
    “是老五他自己不好!要上人当!”辅国公破口大骂:“休想我为他报这个仇去!”
    龙四在床前面“嘭嘭”叩头,泣不成声:“现今这勾得五弟变坏的人出来了,父亲您不能不管,不能不管啊……”
    “老子没这个儿子!就是你,也对你说过。以后不许你做官!你有这样的兄弟,哪还有脸去做官!老子的脸,祖宗的脸,全让你们兄弟掉光掉干净!下作东西,好的不学,偏往不好里去!”
    辅国公在这里心头一痛,住了口。他想到龙怀文。从他回来,也没有问过龙大一声,但他还是想过的。
    长叹一声,辅国公不再骂,微闭双目,面容抽搐着,双手不由自主的颤动着。他虽然不骂,但痛苦的国公夫人都跟着心头抽动。
    悄悄进来,对龙四打个手势,无声地道:“别气坏你父亲,”龙四叩过一个头,抹着眼泪出来。国公夫人跟出来,在外面叫住龙四,低声道:“你先把老五这事情弄清楚,你姨娘的事情,慢慢的和你父亲说,我也会帮你说的,等他消消气,再过上几天,”
    “是,”龙四对她行个礼:“多谢母亲。如今真相出来,老五果然是不中用的。罪名全是他的,我母亲为他而死,再不能担着冤枉名声,还有,把我母亲的灵柩迁到家庙里去。”他耸拉着脑袋。
    国公夫人安慰道:“好好,你先回去,你也消消气儿,别为老五气坏身子,这事情慢慢的来,”龙四回房去,天还在白天,但他拖在地上的影子,好似在黑暗中行走过很远很远。
    沮丧到极点的人,大约就是这样的背影吧。
    国公夫人摇头叹气,但来不及多关心龙四,回房去,见辅国公已平静下来,额头上有刚才大怒沁出的汗水,取自己帕子给他擦拭着。正心疼他的时候,正想劝几句的时候,还没有开口,辅国公先道:“不许说!”
    国公夫人一愣,辅国公严厉起来:“不许为他们母子任何一个人说话!”青筋又爆出多高。国公夫人叹气:“好好,我不说,你也别生气了,这不是你安排下来的计策,如今这人也找出来了,不让说话就不说,只是你真的不管这事?”
    辅国公冷哼一声,不再回答。
    国公夫人给他拉好被子,在床前坐下,取一个针指在手中,静静的做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静谧中,辅国公忽然道:“秋天了?”
    “秋天了。”国公夫人回道。
    “念首诗词吧,让我听听秋天,”辅国公眸子对窗外望去,只望了望,又收回循声看向国公夫人。
    他的眼睛炯炯,他的眼睛有神,但他看向国公夫人时,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只这没有波澜,就足够国公夫人欣喜和自如的,她的丈夫要是能看到她,她还不知道怎么不自在呢?
    这一对人是有过情意的,曾花前月下吟过诗词的,都知道对方喜好,国公夫人就挑了一本书拿在手上,柔声的吟诵起来。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
    嗓音停下来。
    辅国公转眸子看过来,好似已忘记这诗的最后一句,问道:“怎么不念下去?”国公夫人涨红面颊,支支吾吾地道:“这一个不好,换个好的,”
    信手翻着书页,心里却翻来覆去是那最后一句:“卧看牵牛织女星。”牵牛现在床上,是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
    隐隐青山在远方,此处一片怪石滩。数千的人低头翻找着什么,东安郡王只看他们神色,不用等回报就要叹气。
    “鏖战鏖战!这定边和苏赫是打到哪儿去了!”东安郡王心头凉嗖嗖。
    他的家将是嘲笑的口吻:“定边郡王让苏赫打趴下,藏到老鼠洞里去了。”这句换成以前东安郡王会大乐的话,今天只让他叹气:“要真的是让苏赫打趴下,也能让我放心!就怕…。”
    话到这里,远处有骑兵过来,气喘吁吁回话:“梁山王爷人马过来了。”东安郡王不可遏制的眼皮子一跳,脱口出而:“果然来了!”
    家将疑惑上来:“他不是在项城郡王那里?帮他收乱兵?”
    东安郡王所问非所答,吁一口长气,道:“我就知道他是会来的,幸好,我早一步过来!”在家将的不明就里中,东安郡王道:“整队,迎接王爷!”
    梁山王身边,跟的太子党们扎痛东安郡王眼睛。太子殿下…。难道早料到有这件事出来,这一批派来的人特别多?
    又个个出色。
    葛通,听说接管靖和郡王的人马。
    那个叫尚栋的,又成天捣鼓着好东西。
    余下连渊、沈渭等,全是好将军。袁训…。袁将军陪在梁山王身边,他那不笑也如一轮日头般的面容更为出挑。
    “英雄出少年啊,袁将军来的时候还年青,没想到,原来是身负重任的钦差大人。”东安郡王对梁山王父子寒暄过,就和袁训来搭话。
    袁训对他笑笑。
    说话中,东安郡王打马去和袁训并骑,梁山王叫住他:“东安,定边郡王在哪里!”东安姓王尴尬的摊开手:“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王爷您看,我听说他和苏赫大战在这里,我就赶来帮忙,也想分点儿功劳。但这里地面,别说打斗痕迹,就是近期里大批跑马的痕迹都没有,分明这里没有战役。”
    梁山王面如锅底:“那他去了哪儿?苏赫又去了哪儿?”
    东安郡王装模作样的叹气:“唉,难道咱们全收错了信?是了,定边这家伙不老实,他怕我们分功劳,不肯实说地名。防我们也就罢了,这把王爷您也蒙了,”
    梁山王打断他:“我见天儿让你们蒙,蒙这几十年!”面色一沉,也不管当着人东安郡王脸上下来下不来,这就不理他,吩咐左右:“天晚了,扎营吧,小心防范,野地里出鬼这事不稀奇!”
    东安郡王干笑两声,并不生气。梁山王不理他,他又去和袁训并骑。等扎营有会儿功夫,东安郡王扬鞭笑道:“袁将军,听说你骑术也精良,咱们去跑会儿马怎么样?”
    袁训有意无意的瞅瞅梁山王,梁山王装没看见,有时候主意,你钦差自己拿。袁训就欣然扬眉,和东安郡王跑马走开。
    蒋德关安要跟上去,梁山王摆手:“不会跑出你们眼皮子下面,别跟去了,那是有话说!”褚大在这样话里停下来,蒋德关安却是不肯。隔开二、三十步的距离,远远的跟着。天豹见如此,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
    关安回身笑:“这小兔崽子跟上来了。”
    蒋德耸耸肩头:“贼出身的小子眼皮子活,你信不信老关,他以后的前程不会低过你。”关安好笑:“他高过我不稀奇,高不过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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