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在二门外面心惊肉跳,轻唤儿子:“寻你母亲来见我,要紧。”柳云若不明就里,答应着,飞快的走开。
    这里的路可以通往袁训当作正式客厅的地方,也是一个直视二门,观察进出人等的方位。
    果不其然,很快关安慌慌张张出来,带着探询用目光到处搜索。柳至猜到是袁训打发来的,但他还没有把话和妻子说清楚,往下一缩身子,错开几步避开关安眸光。
    关安在明处,他在暗外,他躲避相对容易,就见到关安往别处去了。柳至怕别的人见到自己,原地依着树根不敢乱动。直到柳云若带着柳夫人过来,柳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你今天愈发鬼鬼祟祟,你又怎么了?莫不是嫉妒袁家得了第七个孩子?”
    柳云若也不解,但见父亲吩咐:“玩去吧,我和你母亲有话说。”柳云若却懂事上来:“我看父亲也像避着谁,我把风。”走开十几步,斜倚着杏树下面装着在乘凉。
    柳至见他听不到,一把按住夫人肩头。用的力气不小,吓得柳夫人打个寒噤,抚着胸口觉得魂走了一半,埋怨着:“有话好说,青天白日的,谁能……”
    “回家去!把我前几天吩咐你准备的东西取来!”柳至目光炯炯,认真的好似准备吃人。
    诧异就更在柳夫人心头转动,下意识的反问:“往这里再送吗?咱们的礼物送的不错……”眼珠子有片刻的不能移动,随后,她面上的血色唰地如退潮般卷了下去。
    “你再说一遍?”柳夫人哆哩哆嗦。
    柳至加重语气,却放悄语声,但他严厉也加重:“前天,我说的东西,一样不少的取来。快!赶快!”
    柳夫人总算省悟丈夫的话不容忽视,她腿一软往前摔在柳至胸膛上。手指捏着衣襟不摔倒,但关节因用力全都发白:“你,你说的是真的?”
    “云若,见到你父亲没有?”关安绕了一圈又回来。柳至带着柳夫人往树后面又是一躲。
    柳云若泰然自若:“没有啊,就我自己在这里吹风。”
    关安抓差:“侯爷急着找柳大人,走,你当儿子的兴许找得快,跟我一起找他。”
    柳云若说声好,头也不回的跟他走了。
    两个人过了小桥,树后柳至扶着妻子再出来,扳正她到身前正要再说,柳夫人带着惊魂稍定,喘息着问:“你要我取的,是给云若定亲的东西吗?”
    “是。”柳至镇定而流利:“取来,不要送到客厅上给称心如意,想法子送到国夫人面前,或者送到侯夫人面前。”
    柳夫人的疑问还需要确认,接着刚才的话问道:“前几天你对我说,有人给云若相中一门好亲事,你说对方门第过人,我还说京里门第高的没有我不知道的,猜来猜去你都说不是,就是指这一份儿备的东西?”
    “是。”柳至面无表情:“夫人别耽搁功夫,小袁叫我去呢,想来他正在见太后!”
    柳夫人又有一下子哆嗦,战战兢兢问道:“我正要问你,太后她能答应,皇上他能答应吗?两家外戚结成亲戚,皇上难道不担心?”
    “我没功夫回你,取东西来!”柳至把她轻轻一推,转身大步走出树丛。
    直到他进二门,柳夫人还没有平息惊骇,但腿脚上吓软的力气回来。虽然她还是不敢相信,但她默默的往最近的角门去,打算按柳至说的去取东西。
    ……
    柳至一进二门,就让一个小子揪住。天热是个原因,小子满头大汗:“我的柳爷,你让我们好找!跟我走,太后这就要见。”
    “你家侯爷呢?”
    “也在那里。”
    闻言,柳至抿抿唇,知道袁训言而有信。他挺挺胸膛,大步走去迎接这在他脑海里转动十年,终于先来的场面。
    ……
    金丝竹帘内,椅子上放着玉垫,墙角堆的大盆冰。稍稍有一点儿风,就把冰化成水出现的寒气扬得满屋都是,让夏日的暑光却步在门外。
    但柳至一进来,就发现挡住日头的还有原因。太后满面寒霜,从他进来就冷冰冰盯着,每一瞬的目光都带着想冻死一个是一个。
    自古有话君威难测,柳至说不怕是假的。而他,却没有露出胆怯。
    袁训默默看来的目光里,不能当着太后表露太多感情,却已说明他全部的感情。
    到此,柳至克制已久的心潮澎湃像巨浪卷起千堆雪,拍打在他心中久竖的岸垒上。
    他红了眼圈,嗓音随之有了哽咽。这使得他跪下来时,含泣声明显可闻:“臣柳至参见太后。”
    “柳至,你好大的胆子!”太后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
    十数年前接回袁训,为掩饰太子时常带袁训进宫,太子一带就是三个。苏先,柳至和袁训,太子三近臣先由此出名,也都和太后由此亲近。
    就在柳丞相对加寿起杀心的时候,太后也没有在内心里很憎恶柳至。只在刚才,和此时,深深的讨厌起于太后心头。
    冷笑一声,太后没有雷霆大作,却阴风阴雨般口吻:“好一个精明的世家公子哥儿?你本身不是不能干,但这攀附的心思,真让我耻笑与你。”
    “太后容禀,”柳至显然扛不住这尖酸的刻薄话,叩头含泪:“请太后听臣一言。”
    太后冷笑:“说!”
    “臣与小袁定下亲事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您的侄子。”精明的柳侍郎,第一句话把这一点突出出来。
    太后一愣,对他的怒气刹那间就要散开。不由得暗想着,是啊,那一年侄子还是袁将军,而且是个为女儿上金殿退亲,刚降了官职,在别人眼里看来圣眷减少的将军。
    眼看着,眨眼间太后就要无话可说,那她叫进柳至不是白叫了?太后板一板脸,又恢复冷冰:“哼!那年我没认下他,但加寿却定亲于皇太孙,你还是攀附与我!”
    “那一年,加寿以吉瑞养于太后膝下,那一年,我家丞相见识有差,那一年,太子妃当了加寿的婆婆,太后您是她的长辈,太子妃却是加寿的长辈。”柳至听上去,应对还很从容。
    太后让针扎似的怒了:“她是加寿的长辈,却是我的晚辈!”
    “是,但臣不安。臣知太后您眼力不同,您相中的人,只有好的。不瞒太后,皇上为太子的时候,臣到太子府上跟小袁差不多年纪。此后多次陪伴小袁入宫,臣,算在太后眼前长大,又是君臣,怎么敢有违太后?臣在家里劝,但臣又是丞相的晚辈,丞相不听臣的,要不是小袁英勇,险些让置于死地。”
    太后面容更怒起来:“那个老东西,算他死得快!”
    “臣闻讯大惊,臣不能和小袁就此成仇,但小袁在乱中打了臣的父亲。三纲五常中,父为子纲。为父亲,臣理当和小袁斩断兄弟之交。但臣做不到,小袁是臣的兄弟一般,臣没有办法,当时沈渭写信给臣,说和小袁定下亲事,”
    这话也惹怒太后,跟着柳至的话,心思在那一年里的太后怒道:“他定的是二妹!”
    “是是,”柳至吓了一跳,句句当心的他赶紧回想,确定自己没有说出沈渭在信中有定过加寿的意思,才敢接着说下去。
    “他是个榜样,臣就学他和小袁定下亲事,愿知己不变。”
    听到这里,太后面色阴晴不定,想想那一年他们下定,也确实如柳至所说,有他在乎袁训的意思。
    但因此并不能原谅他们,太后依然不悦:“所以你们就一瞒十年!瞒得好!”勃然又有了大怒。
    柳至叩头有声:“不是臣要瞒下十年,是臣命苦,本以为亲事定的早,侯夫人是个有福相的,亲事早早的能在丞相在世前挑明。哪想到沈渭定在前面,苏先定在前面,连渊尚栋也因为在军中和小袁常相见,也比臣先。到有加福的时候,臣以为这下子可以说了,又恰好是女儿,不想梁山王跳出来,臣到今天也不明白,他怎么也跑到臣前头去了?”
    借此,对袁训狠看一眼:“小袁,今儿太后在这里,你把这事说清楚。加福本应该是我家的吧?”
    目光闪烁中,袁训和他交换一个饱含鼓励的眼神。
    “啐!”太后狠啐一口:“你们俩这是打暗号呢?当我看不出来吗?”大骂道:“梁山王也比你早!这事情不用对你解释明白,这事情我明白!”
    柳至不再说话,这就叩头。叩到第三个,太后明白过来,敢情刚才亲口认承他定下的是亲事。又是一口:“啐!你实在精明!敢让我上当!你就是早定下,这亲事我也不依。叫你来就一句话,这亲事散了。”
    “太后,当时不知道是今天这局面。而到今天为止,臣等了足足十年。请太后怜臣十年苦待,允小袁信守前诺吧。”柳至悲声。
    侍立在旁的袁训也跪下来,和柳至一起哀求:“请太后开恩,我不能当背信弃义之人。不然,还有何面目为臣为官,为您的侄子?”
    “我要是真的答应了你们,你们才真的不能再为臣为官!”太后怒极。
    袁训还是力争:“太后,这件事情要以当时的情况来说,不能以眼下我和他俱是外戚来说话。”
    柳至也决不松口:“太后臣等了十年,”
    太后气的只有声声叹气的份儿:“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两个人,”门外有她的太监宫女早就回来站班,听太后隔门呼喝:“请国夫人来。”
    袁夫人飞也似来了,也是大吃一惊问儿子:“十年前?怎么我不知道?”太后幸灾乐祸:“看看,他把你和我一样对待。”
    袁训回母亲一个苦笑,柳至稍转个方向,对着袁夫人只是大礼参拜。袁夫人定定神,先顺着儿子眼神来安慰太后:“太后不要生气,有话咱们好说,太后的意思是?”
    “我挑开这层窗户纸,这一个是我的亲戚,以后又是寿姐儿的外戚。这另一个不识相的是皇后外戚。他们只能互相牵制,不能成亲戚。”太后摆着手中帕子,看得出来她很想挥苍蝇似的,把地上跪着纠缠到底的两个人挥走一个。
    她肯把这话说到这种地步上,一是这房里再没有外人,二是袁训和柳至全都听得懂,三是她和弟妹素来情投意合,有话从不藏掖。
    这心意总相知,也让太后大意的疏忽了一点。
    这一点,是她以前常夸赞的,但以前就没有多想,只夸去了。这会儿气的不行,更想不起来。
    她找来的帮手,她的弟妹袁国夫人,不是她心目中所想的,出自辅国公府,知书达理,依法守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袁国夫人的确知书达理,依法守礼。
    袁国夫人其人,就其一生的评论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离经叛道之人。
    从她毅然下嫁给袁父能知道——难道她当时不知道贵族与平民通婚不好?难道她当时不知道她此后大半生守寡?难道她当时不知道这个,不知道那个?
    以她的身份,和受到的教育,和她先天的聪明,她全都知道。但没有一条是她的阻力,她陷入感情中,她就嫁了。
    没了丈夫,她也能以她优渥的条件,风光的嫁了长女。没有太后寻来,也安静的带着幼子度日。
    如果袁训不是深受辅国公宠爱,往小镇上一躲不进城,和龙氏兄弟的不愉快都不会存在,将是一段超级安静的日子。
    她守寡前风花雪月,守寡后雪月风花,感情对她比体面还要大。太后对体面的愤怒,袁夫人完全没有。
    这个帮手在很快弄明白“十年”的含意时,她感动了,在她的小天地里,她正常的感动了。
    等了这么多年?
    云若是个好孩子?多俊不是?又大家公子派头儿十足?
    儿子和柳侍郎的情意,经过那么多的事也没有断?
    “帮手”国夫人摇头,轻叹,长叹,深深的叹息着,心里满浸的全是情意无价。
    太后误会,得了意:“是不能定亲吧?我说话他们还不肯听?一个两个的跟我吵,岂有此理。你赶紧说说他们,拿出道理来压住他们。也让他们放心,小七我会细细挑选定下好亲事,云若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他,亲事我定下。”
    袁夫人微微地笑着,拖长着嗓音:“哦……”沉吟着:“是……啊,这太突然了……十年,一点儿风声不露……让您出其不意,我也没料到……”
    “早我要知道,早就让他们散开!”太后忿忿然说过,意识到自己这话成了对他们隐瞒十年的解释,再跟一句:“现在说也没用!”
    袁夫人理顺思绪,说话流利起来:“是啊,小七还小呢,云若也不大,”太后打眼风给她:“不是这个意思。”
    袁夫人含笑:“我是说,别寻亲事有的是功夫,不用着急。”
    太后总觉得这话不太对,想想袁夫人性子平和,不轻易让柳至难堪,这是她的本性,也没仔细挑剔。
    袁夫人对儿子笑吟吟:“看看你把太后气的,今天加喜进门,你怎么能气太后呢?请柳侍郎出去用酒吧,我陪太后坐会儿,就好出去吃酒席。”
    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
    由袁夫人的一句“小七还小,云若也不大,寻亲不用眼前着急”,袁训心领神会。柳至还懵懂,但让袁训握住手强拎起来,那手上传来的温度,柳至也大约的懂了一些,至少,当下不要和太后硬顶。
    两个人叩了头一起出去,袁夫人让侍候的人重关上房门,打迭起耐心劝了太后一通话。
    “您的侄子,您还不知道他的个性?打小儿随父亲,最一言九鼎。进京后,是您教导,是皇上教导,大礼儿绝对不失,在结交知己上面,也因此有些人缘儿。不然梁山王就肯早定亲事?沈家就肯早定亲事?王府、沈家、苏先连家尚家都早定亲事,就是没有柳丞相,柳至早早定下来,也在情理之中。”
    说得太后一丝儿脾气也无,笑容满面道:“我没说全怪他,我就是说按如今来看,不能成亲事。”
    “依我看,这话得慢慢的说。不然,灰了柳至的心也就罢了,您的侄子从小儿执拗,不是三句五句就能说得转他。您一通脾气,压得他嘴里服,心里未必服。”
    太后没有气的时候,想的就周到:“也是,让他不要去当兵,他跑去校场上登高台,满京里的人都看着,拦不住,还是去了。给加寿定亲事,他不乐意。回信斥责他也是不服,变着法子回京,跑到金殿上再辞一回亲,到底把个官职自己弄下来才算舒坦。”
    袁夫人趁势说话:“您说,他要是跑到皇上面前说守信守诺,坚拗不改,这最后护他的是您,气的也还是您?”
    “那依你说怎么办?”太后笑问。
    “慢慢的,给柳家物色着人。物色的不好,要伤柳家的心,这一件不能急。再慢慢的给小七定亲事,物色的不好,要伤您的心,这一件也不能急。物色上几年,他们淡下来,就好说的多。”
    太后颦眉:“要是不淡呢?”
    袁夫人笑道:“有您出面,只要给柳家一个不错的,他满意了自然说好。给小七一个不错的,她的爹也不能说不好。这就如您的愿散开来。”
    “好是好,只是太便宜这两个人,他们为难我,我还要为他们操碎心,值得吗?”太后心里是赞同,就是嘴上还不肯服软。
    袁夫人热烈地道:“那您这会儿也别想着了,今天是加喜进家门,可是祖父没有想到的加喜啊?”
    太后即刻又生出笑容:“说不好这是祖父特地打发来的。”
    这是她爱说的话题,袁夫人也最爱说。随着太后起身,袁夫人全身上下洋溢出耀人的光彩,兴高采烈地道:“这是她祖父特意为太后打发来的,为太后添全福禄寿喜。”
    这话让太后悸动,油然的想,如果不是两家外戚的身份,柳云若算得上不错的小女婿。
    他今年九岁,生日还没有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形容儿长约大半,长大以后的容貌可以看出,是让人满意到无可挑剔的俊秀。
    没有袁训柳至说这件事情,太后给加喜定下小女婿,兴许还在襁褓里,兴许腿软软的刚学走路。长大以后是不是念书好,是不是体格棒,都看不出来。
    没有袁训柳至说这件事情,太后定下一个也就定了。
    但听过袁夫人的话,又有袁训柳至十年旧约在前。把柳云若想一想,就是以太后之尊,可以挑选的人多如海沙,想再找一个比柳云若生得好、念书好、功夫好、小小年纪有功勋的人,她生出棘手之感。
    这是先入为主的力量,也是柳云若各方面不输与人。也有袁夫人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柳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太后安抚他是可以存在的决定。
    不然是个草民,太后早就拂拂袖子把他打到大狱里。
    走出门,太后明显有了心事,但她几十年在六宫里经风经雨,还能遮盖下来。满面春风和袁夫人回到客厅上吃酒,就是太上皇也没有看出来。
    袁夫人陪上几杯以后,女眷们不请自来,你争我抢,随时剑拔弩张,都是为定袁加喜这门亲事。太上皇觉得可乐,看得不时呵呵大笑,袁夫人推言帮称心如意照管,悄悄地出了门。
    ……
    “母亲来了。”
    袁夫人的正房里,袁训对柳至夫妻笑得有神采。柳至在他肩头上握一握,深吁一口气:“我出去迎接。”
    柳夫人跟随在丈夫后面,先对袁训行下大礼:“全仗侯爷了。”袁训喜气洋洋,从他面上看不出丝毫触怒过太后的痕迹,他笑口大开:“夫人不用多说,自然是听我安排。”
    三个人一起跪倒在台阶上面,袁夫人见到,说话的声调也和儿子一样快乐极了,大老远的就说:“起来快起来,咱们房里说话。”
    忠婆今天不做点心,说来的客人多,她守在这房里预备家常衣裳,抽出更多的人手去客人在的地方帮忙。
    闻言,忠婆也出来,送上茶水给袁夫人:“客人和侯爷有了,您赶紧喝一口润润,还要再出去吧?”
    袁夫人接过茶后,再才坐下来。没有喝的时候,就对忠婆喜不自胜:“对你说个开心事儿,加喜她呀,有了小女婿了。”
    忠婆面上焕发出光彩,让她的白发也好,皱纹也好,全看上去骤然一年青。
    “这敢情好,是哪家的小爷?”忠婆迫切的追问。
    袁夫人对柳至夫妻含笑吟吟:“你见过的,柳大人的孩子。”忠婆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见到柳至夫妻顺着这句话近前拜倒,口称:“十年之约,请国夫人作主。”
    忠婆抢在袁夫人说起来前乐了,她手舞足蹈,全然不管白发晃动透着滑稽:“云若小公子?生得好,又能干,这门亲事许的好。”
    桌上放着柳夫人先于袁训柳至过来以前放的礼物,忠婆扑上去打开一个:“我说这礼物送的重,原来有这个原因。”看手中又是一副金钏儿,忠婆乐颠颠儿往外面走:“我给加喜戴上。”
    在她的笑语里,柳夫人机灵劲儿出来十分,对着忠婆后背盈盈行礼:“有劳妈妈。”
    “且回来,”袁夫人也是笑,但把忠婆叫住:“太后不答应。”忠婆愕然:“太后为什么不答应?”随后自问自答,对着袁训笑得合不拢嘴:“训哥,那你明天再和太后说说。”
    袁训笑道:“明天也未必答应。”
    忠婆一挥手:“那就后天说。”还是往外面走:“我给加喜戴上去。”袁夫人还是笑唤她:“太后正不喜欢柳大人家,”
    “太后不知道这是谁给的,太后要是问,我说是我给的。”忠婆是犯糊涂的年纪,喜,就很好。不喜,她一概不去想。
    继续出去,自语着:“侍候夫人几十年,我也是个小财主,难道我给不起?不然就说红花给的,红花是个大财主。玉的方的全给得起。”
    她带着比袁夫人还要多的喜欢,就这么出去了。
    柳夫人的担心又一次落下来,和柳至又一次在袁夫人膝前跪倒:“请国夫人成全。”
    袁夫人把对太后的话简单说过,随后面庞继续发亮:“十年?你们竟然等上十年?”
    “您的孩子们好,再等几年,我们也等。”柳夫人福至心灵,好听话说得又自然又顺畅。柳至听听不错,只堆笑候着,交给夫人去说。
    “十年?”袁夫人这一生一世都用来深情的人陶醉在其中:“十年光景儿,一刹那也就没了,但你们牢记着,阿训也牢记着,加喜这就来了,莫不是这个原因,祖父才把加喜送来?”
    对着太后,国夫人说:“为给太后添全福禄,祖父想着呢。”到这里就改成这个原因。
    这是出自她的本心,她巴着孩子越来越多。
    古人有百子之说,宝珠要是生一百个,她都不嫌多。但再幻想也得考虑现实,宝珠生不了一百个,六个全数存活,已经是京里能生会养第一人。这第七个加喜到来,是太后的意外之想,也是全家的意外之想。
    袁夫人早就影影绰绰认定和丈夫有关,谁叫她凡事儿都扯得上她故世的丈夫。
    劝太后的时候,还没有功夫细想。回到自己房里这可以大想特想,自然就出来:“十年等一个孩子,没有祖父之功,加喜是来不了。”
    袁训对柳至使个眼色,也走上来跪到母亲身前,最知道母亲心思的侯爷添油加醋:“这是父亲告诫儿子守信守诺,才把加喜送来。不然母亲您想,京里哪有生下七个好孩子的?”
    袁夫人悠然,心思在丈夫身上回不来,徐徐道:“京里也有,但夫妻恩爱生七个的,可不是。生下七个,又个个强壮美貌的,也不多。宝珠是生一胎,就能养活大一胎,又个个都随祖父。加寿执瑜执璞小六,随祖父的好模样儿。二妹,比祖父生得还要好,这是个出挑的。加福,生得随宝珠。加喜啊,”
    她这娴雅的人笑得格格有声。
    袁训接话讨好她:“母亲,父亲见没有一个随您的,这就送来加喜。加喜,生得随祖母啊。”
    “是啊是啊,你父亲疼你,让你守信。也呢,为了我”,袁夫人甜甜蜜蜜。
    房外犹有开放的桃花,但不管再自然动人,明艳浅红上也比不上袁夫人双颊红晕开。
    柳至夫妻到此心更安妥,柳至跪在中间,和袁训并肩。没忍住,悄悄伸出手和袁训握上一握。
    袁训没有看他,但两个大手都有力的握着,没有分开的意思。
    又是一盏茶时分,袁夫人从她的情爱中醒来。看到他们的手,也越过他们肩头把桌上礼物看看。
    “你们送来了,我怎么能不收?我收下来,但亲事上面,可不能着急。这不是小事情,而且必然有风雨过来。太后是最疼侯爷的人,皇上却要为社稷着想。横竖加喜还小,她今天才到家,离嫁人还远,慢慢的来吧。”
    柳至夫妻感激不尽,叩了三个头。袁夫人让袁训带他们出去,分别往男女席面上,自己把东西收起来,随后出来待客人。
    ……
    太原。
    萧瞻峻从外面回房,问妻子:“京里弟妹只怕这两天要生吧?真急人,大哥写信来问是男是女,还怪我们回来的太早,说我等上一等,可以找他抱抱小七。这是等上一等吗?这是等上四个月。”
    寻思着:“是男孩还是女孩?要是女孩,应该叫加喜?”
    闵氏回的急促:“那就福禄寿喜齐全,二爷,”她怯意出来,却又大着胆子:“衍厚还没有亲事呢?”
    萧瞻峻一愣:“你这样想?”把眉头皱了起来。
    闵氏举手放在胸前,好似这样她就有许多力量,为了儿子毅然地再道:“二爷,大哥大嫂都疼侯爷,大哥最疼袁家的孩子,那年瑜哥璞哥送念姐儿回来奔丧,二爷你也看到,大哥喜欢他们,亲上加亲,岂不是好?”
    萧瞻峻有些生气:“那你就应该答应把衍厚留在京里念书,总有青梅竹马不是?”
    他面容一沉,闵氏吓一跳,随即为了孩子敢于争执,嗓音还是弱的,但迅速回话:“衍勇也没留在京里是不是?为什么衍厚要留下来。”
    “衍勇和衍厚不一样,”萧瞻峻冷冷淡淡。闵氏心头一寒,想自己没有猜错,这个人因为他自己是庶子,他偏心长子庶出的衍勇。
    眼圈儿一红,这就没有话时,外面走进萧衍勇。恭恭敬敬行过礼,萧衍勇问道:“说父亲找我是吗?”
    萧瞻峻露出笑容,起身揽住长子:“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这姿势亲密,语气也亲切。闵氏看在眼中,不由得心又灰一把。
    管事妈妈进来一个,陪笑请示:“往京里去的人回来了,郡王妃喜欢的很,说二夫人想得周到,给寿表姑娘庆生的东西到京里早了,这就从容。等到五月里表姑娘生日,郡王妃代您送去。”
    说完口信,把一封信呈上来:“这是郡王妃的信,王妃说跟以前一样,不认得的字,请二爷帮着看吧。里面,本也就有对二爷的话。”
    闵氏接信心花怒放:“是啊,衍厚的话还是要和大嫂去商议,大嫂吩咐下来,这个家里无有不从。”
    她试图先看着信,这就不再难过。
    萧瞻峻父子,正在园子里走着。
    杏浓柳翠,游丝拂人。树荫下阴凉处,让萧瞻峻在外的疲劳一扫而光。他的话,都带出兴致勃勃来:“衍勇,你今年多大了?”
    “父亲,您忘记了,我比瑜哥璞哥大不到一岁,但跨过年关,所以我大他们一岁,我今年十一岁。”萧衍勇黯然神伤。
    十一岁的孩子懂事不少,又是庶生,有环境上的先天早熟存在,而在他身上也体现出来。
    他的生母兰香也教导他不要指望和衍厚公子一般儿的对待,劝他念书上进,功夫上进,才是他的出路。
    本来萧衍勇是认真的家里念书学功夫,但日子在去年为他打开另一扇门。
    他的父亲回京代大伯主婚,执瑜执璞邀请他们去家学里听过几天课,他遇到一直耳闻的国子监祭酒阮二表叔。
    阮二表叔出名,在他是天下师以前。他和袁家叔父打了个天下举子们都知道的赌,一个如约中了探花,一个如约中了状元。
    那状元中的有波折,小二当时用手盖住脸,大有羞于见人之势。但传到外省呢,就成了他有神助。这状元本就是阮英明大人的,老天看不下去压在他头上的那一个,把他小命收走,把状元还给阮大人。
    传闻中阮大人是文曲星下凡,才会别人名次不能压在他头上。
    萧衍勇要自立自强才有出路,又听多了小二的传闻,见到二表叔以后神魂颠倒,姑娘犯相思似的不想离开他。还有瑜哥璞哥对他亲切,从不拿他当庶生子看待,萧衍勇想留在京里念书的念头,就这样出来。
    他兴冲冲对父亲说,萧瞻峻却不答应。不敢违父命,萧衍勇把神魂丢在京里,身子随着回家。几个月里都不能解开这心事,却又在今天遇上父亲问他的年纪,长公子难掩心伤,父亲不在乎我到,把我的年纪也忘记了吗?
    他忧愁上来,垂眸对地。哪怕地上青草红花生机无限,长公子心头也一片灰暗。
    正难过着,父亲的话又到耳边。
    “你知道,大伯父是几岁到的军中吗?”
    萧衍勇啊上一声,晕晕乎乎的不敢想。好在这问题家里人人知道,随口就回答出来:“大伯是八岁随祖父入军中,随后成名,是少年的名将。”
    萧瞻峻爱怜的注视他,嘴角噙着笑容:“你都十一岁了,你敢去军中,在大伯帐下当兵吗?”
    狂喜,有如狂暴的火焰,把萧衍勇从身到心猛烈燃烧。他喜欢的继续晕晕乎乎,但听到自己大声回答:“敢!”
    “没有办法啊,你必须去。你两个哥哥是驸马,长伴公主在京中少不了。他们不忍离开大伯,但又是太后亲孙,总在军中,想来太后也不答应。你大伯身边,这就没有一个长长久久服侍的人。你九岁那年,我就想让你去。但当时正打仗,你大伯回信说凶险居多,打完仗再说。去年大捷,我本要去信,又往京里主婚。回家里来才去信,大伯已回信,正在练兵的时候,你去恰好。”
    “我去!”萧衍勇跳上一步,勾住父亲脖子放声欢呼:“父亲您真好,我愿意去!”有什么跳到脑海里,让他想到他不久前用这个姿势,勾住的是执瑜。
    当时执瑜说:“放心吧,我和二弟都看出二伯父疼你。”
    想到这里,萧衍勇笑道:“瑜哥璞哥说的真对,父亲,他们说对了。”
    萧瞻峻倒疑惑了:“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题外话------
    回到准时这事情,如仔以前所说,完全是作者的意识主导。再次回来。
    么么哒,重大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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