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龙显邦还在为父亲的误会而笑,龙二则还有后怕。
    同室操戈的当年,和太上皇太子驾临的今天相比,他当然选今天这个局面。
    就对着龙显邦细细的问起来,怕他有什么隐瞒。
    这样的想,貌似把儿子当成大奸大恶之人,亲生儿子却不相信。其实呢,还是那点儿后怕作怪。
    这一问,就挑到一点儿不对。
    龙二一拍桌子,怒声道:“姑祖母分家产不是今年也不是去年,你怎么却今年才把显贵、显昌、显兆他们的送回来,莫非你拖拖拉拉的这些日子里,做了什么?”
    “哈哈哈……”龙显邦又是一通大笑。
    龙二作势要起:“我又想打你了。”
    “哈哈,我这就说,哈哈……。”看得出来龙显邦竭力的才把笑忍住,犹抽动着嘴角,一点一点算给父亲听。
    “那一年执瑜就藩,九叔和九婶说南边儿有多么的好,气候怡人适合养生,劝姑祖母跟瑜哥夫妻走。姑祖母说祖父在呢,本不想兄妹分离,但祖父也劝她去,她就答应下来。”
    龙二眯起眼睛,一是听的认真,二是挑错儿的细致所致。
    “姑祖母说,这一走因路远,不知哪一年才回来。三年肯定不回,五年也不一定。她虽身体好,却早做打算。就把她的私产拿出来,不是为了我们兄弟,为的是瑜哥他们兄妹。”
    龙二露出笑容:“那当然为了亲孙子。”再一琢磨儿子的话,又挑出一个错,斥责道:“不是为了你,你们也夹在里面,东西到了手,却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说错了。”龙显邦陪笑。
    “下面呢?”
    “分完了她手里和京里的铺面东西,就分大同的铺面。京里的铺面东西好分,大同的东西却清点过才能分。比如这一间酒楼给了我,里面的伙计需要重新安置。上年纪的,愿意去京里的,接去京里养老。愿意留下来的,也要更换新人。万掌柜的说不是当年办得下来,姑祖母全交给他,让他分好以后,一份一份的交给我。”
    龙显邦下意识摸摸怀里:“揽总的那张纸要紧,我没带在身上,我现在小镇上住,过几天父亲去小镇,我取出给您看。上面有祖父私印、九叔私印,姑祖母的东西由九婶照料,上面也有九婶留字。交一份儿给兄弟们,他们也留印声明收到,我带回去给九叔好交差。”
    龙二湿了眼眶,说话声有些哆嗦:“既这样说,你没有存别的心思。”他的本意是想夸夸袁训夫妻,但近年来袁训是他心里嘴里时常夸的人,夸的多了跟假的似的,龙二就咽回去,在心里默默的感动着,嘴上换了一句为儿子平反的话。
    “是啊,父亲您想,我也有一份儿,我为什么要昧兄弟们的。”龙显邦微笑。
    桌面上的酒,在适才父子们你追我跑时撞翻,龙显邦擦拭干净,为父亲重新斟满,父子虽没有提示对方,但唏嘘着的神情里想到的只能是袁训,干了这一杯。
    接下来龙显邦再说的,是祖父老国公。
    老国公自析家产以后,手里留的只有不多的私产,和进京数年后,由袁训宝珠和加寿等孩子们孝敬他而存的积蓄。
    龙显邦一一报给父亲听:“祖父说父亲和叔叔们都成名立业,就不给你们,只按房头分给我们。”
    龙二的泪水终于没忍住,两行清流滑过面颊,颤声道:“自从为你十叔再分一次家产,祖父手里有多少,我和你叔叔们都有数。进京没有几年,为什么却有这么多的积蓄?”
    “九叔九婶给。”
    龙二点头。
    “加寿当年是太子妃,如今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她按时赏赐的可真不少。”龙显邦说着,把手上红玉扳指取下来给父亲看:“这里面刻的有小字,这是进上的东西,只有宫里才出得来。祖父戴了一年,就给了我。”
    龙二点头。
    把执瑜等说上一遍,龙显邦笑道:“胖队长又是一份,”
    龙二稀罕:“关他什么事儿,倒蒙他时时的照顾?”
    “哈,祖父写回来信,父亲没看不成?胖队长如今是京里的特大号儿财主,祖父是他随身带着的,他能不多多的给好东西。”
    龙二刚要笑,又是一瞪眼:“又胡说,祖父怎么能是他人随身带着的?”
    龙显邦吃吃的笑:“我可没有胡说,胖队长走一步,就要把祖父带上一步。先在家时,我从没有听祖父作过诗,养病的时候应该有功夫推敲,祖父也没有一句出来。如今要陪胖队长去诗社,祖父近来也能有诗出来。”
    举三根手指:“最贵的也曾卖出三十两一把折扇过,虽然只有那一回。”
    龙二得了意:“那是那是,都说亲戚阮二大人的诗是好的,但是我想祖父写起来大漠沙场的气势压人,二大人没经过战仗,应该没这风格。”
    胖队长这财主的名声已好几年过去,也传到边城,龙二明白过来,胖队长随身带着父亲是喜事情,怒气消敛。
    听儿子道:“还有正经呢,还有好孩子呢,还有万小掌柜,他们也太能搂钱,海水一样的过来,祖父常沾他们的光儿,我也沾他们的光不少。”
    不由自主的,嘴角往上翘着,有股子得意劲头。
    龙显邦在京里过得好,龙二只有为儿子高兴的。但是多看几眼他的显摆,龙二有些看不下去。
    故意道:“既然多沾光,那送我什么,回来时虽送了我东西,但是你叔叔们也都有。我是你老子,总得再有个独一份儿的吧,也让我沾沾光。”
    龙显邦知道父亲是玩笑话,眉头锁起,好生苦的模样寻思会儿,一拍大腿:“父亲,您孙子更有钱,扬州有铺子呢,您勒索孙子更好。”
    “去你娘的!”龙二笑骂:“你的我都弄不来,寻孙子却不必。”
    心思,就此转到扬州铺子上。摇头感叹:“我听到以后,不敢想,真的是不敢想啊。”
    龙显邦面上也有向往:“太上皇赏赐的呢,那铺子的东家拿到京里以后,本以为丢性命,到处寻人说情。”
    “哦?”龙二瞬间从为孙子的遐思中出来,对儿子皱皱眉:“你在九叔府上,一举一动都是九叔的体面,是娘娘的体面,你可不许乱收钱。你手里的钱已不少。”
    “没收,就是说说。本来我以为扬州有间铺子,不过是铺子价儿。银包送到我面前,我才知道那铺子是天价。”
    龙二好奇:“多少银包?”
    “请我吃酒,不熟悉,又有案子在身,我当然说不去。来的人说今儿算认识,给个见面礼。就这一个照面,就送五千银票。”
    龙二张大嘴:“败家子儿不会送礼。”
    “我没收,他以为我嫌少,二次来见我,送一万,又说请九叔出来见一面,送我十万引路钱。”
    龙二正要再骂声败家,却听龙显邦含笑:“父亲您想,那铺子倒值多少?”
    龙二倒抽一口凉气,和儿子想到一处去:“是啊,是什么生发地方让他们愿意出这么多钱保命?”
    “所以啊,您找孙子要去吧,那才是财主。”
    龙显邦说过,龙二忍俊不禁:“老子就问你要点儿东西,不舍得给的小家子气,你就明说,却把你儿子卖出来算怎么回事。”
    “怎么能不给呢,”龙显邦指指这酒楼:“所以我请您这里用酒,这铺面和您的争生意不是吗?父亲请笑纳,这间送给您和母亲。还有我到手的大同别的产业,有劳父母亲帮我照看。”
    嘻嘻一笑:“反正还是在咱们房头里。”
    “对!等我和你母亲百年后,还不是在你手里。”龙二佯怒过,和儿子一起笑了起来。
    又吃了几杯酒,龙二说上一通不要乱收钱的话,龙显邦答应着,把这楼的地契和别的房契送上来,父子下楼分开。
    龙显邦随太上皇住袁家小镇,他道一声别,在马上冲雪而去。风猛烈的吹得雪扬扬洒洒,很快身影陷入迷蒙之中,但龙二凝视这天和地,哪怕落一身的白雪,原地站着还是不动。
    迷人眼的风雪里,龙二看到袁训的笑容。
    那日光飞扬般的人儿仿佛就在面前。
    明知道是自己虚想,龙二情不自禁的,一定而必然的,弯下腰身,对着虚无天地深深一揖。
    蒙你,多多照顾了。
    ……
    城外的雪更大,风的作用,数步以外看不清人。这天气赶路并不舒服,但龙显邦打马如飞,凭借他幼年生长在这里,对道路熟悉,对袁家小镇赶去。
    他今天进城不仅仅请父亲,请母亲代为照看他的铺面,还往衙门里领出游一行人本月的银两。
    虽没有人等钱用,也是非回去不可。
    数里以外,风雪里一队巡逻士兵把他拦住,龙显邦报了口令。又走五里,又是一队巡逻士兵。
    小镇外面,则是赵大人和余伯南亲自在这里。龙显邦对他们道声辛苦,知道太上皇和太子住在这里,他们小心为上。
    进镇下马,提着银包袱进房。
    天冷,太上皇早睡晚起。上午不是四下里走走,就是带着太子看公文,中午摆酒,梁山王、陈留郡王陪着,或者小镇上的老人陪着,天短不睡,慢慢喝到晚饭钟点,吃了晚饭,早早睡下来。
    和小胖子们在床上说笑,教他们念书。
    此时是午后,太上皇正在饮酒。
    龙显邦把银票送给他看了,送去给太子等,再送给孩子们。
    孩子们在一处写字,见钱送来,拍手欢笑:“正说着呢,就到了。”萧衍勇儿子萧桐也在这里,看状只跟着笑。
    永乐小公主也看过来,只有两个小胖子没动静,握着毛笔写的专心模样。
    龙显邦走过去:“今儿用心?”
    萧智笑出小豁牙:“我比彻哥写的好,彻哥哭。”
    韩彻怎么会让他:“彻哥不哭智哥哭。”
    龙显邦拔腿就往外面走,已来不及。两个小胖子丢下笔,笑眯眯念的和以前一样顺溜:“铁哥哭,钧哥哭,”最后一指龙显邦:“你哭你哭。”
    这是在来的路上,龙显邦无意中招惹上自身。他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跟他们一起笑。
    但外面进来一个人不乐意的,梁山王大步进来,低吼道:“铁哥钧哥不是你们好兄弟吗?怎么又拉扯上我们哭。”
    他进来的可真是时候,两个小胖子笑嘻嘻指中他:“你哭你哭。”龙显邦大笑:“这可没有我的事儿了。”
    梁山王这个护短的,还想和小胖子们多纠缠会儿,门帘旁,钟芳容探进身子:“智哥彻哥来穿新衣裳,是小老虎呢。”
    小胖腿迈动走的头也不回,梁山王跟出来在屋檐下,见他们进了别的院子,王爷等着,不把铁哥钧哥这话理论完怎么行。
    房里,袁征、袁律、沈晖把自己的银票分一张,送到萧桐面前。萧桐受宠若惊,双手连摆道:“这是为什么?父亲给我的有钱,足够我路上用,你们留着自家用。”
    “你刚跟上来,还没有月钱,分你些,以后你就用这个,家里的钱留着。等咱们遇到需要周济的人,舍给他们是积福的好事儿。”
    萧桐没敢仔细听“他刚跟上来”这话,只对着积福的话咧开嘴儿:“好呀好呀。”
    还是不敢收,又三张银票送过来,永乐小公主笑盈盈,跟上哥哥们:“原来你没有钱啊,这一份儿是我的,一份儿是智哥儿的,一份是彻哥儿的,你收下吧,你办好事儿,就如同我和弟弟们办的一样。”
    袁征、袁律、沈晖笑道:“小妹妹说的好。”
    萧桐知道永乐是公主,他坐下来时都不敢离她太近,既然发话,小心翼翼的道谢过,收下来。
    有人叫他们也去换衣裳,永乐小公主的奶娘送进她的过年新衣裳来,萧桐等出去,永乐把萧智、韩彻的钱收好,这两个听到新衣裳就走了,钱不钱的不放心上。
    再出来的时候,不是小老虎,就是小狐狸,也有皮毛改成猴子式样,袁征、袁律、沈晖是三个小猴子。把他们替换的衣裳给萧桐穿上,萧桐开心的跟在后面。
    两只黑白老虎,胖墩墩肥嘟嘟,萧智和韩彻手扯着手出来。
    积攒一肚子话,打算为铁哥钧哥扳回的梁山王狠狠瞅着,越看越眼熟,这白虎皮不是自己打的那件吗?
    因为花纹独特,王爷记在心里。
    是哪一年?是加福小的时候,送回京给加福战哥做衣裳玩耍那年。
    耳边,听到低语笑声。萧战加福走出来,战哥笑道:“加福你看,这件是你的。”
    梁山王底气大增:“小子,穿我家的衣裳,快改口说铁哥钧哥是好兄弟。”
    萧智和韩彻每日跟太上皇在一起的钟点不短,学会太上皇不紧不慢的神气,慢条斯理的回:“我穿着,就是我家的。”
    梁山王正打算扮个生气,见两个小胖子扭转身子,对他晃了晃胖屁股。
    这衣裳的后面有尾巴,梁山王准备理论对他们走着,两个尾巴高高的,险些翘到他的鼻子上。
    显摆过,出溜一下子,小胖子们拔腿就跑,在雪地里留下一长串子格格笑声。
    梁山王吼上一声,怕惊到孩子们,不敢吼得太高,只取个意思就得,在外面追。边追,还得边喊:“慢些跑,别摔着,我不会追的太快,咱们多跑几圈儿,”
    其实不用他上这个心,小胖子的奶妈们早就跟上在两边,另外还有两个人,龙怀恩和柳云若也跟上。
    没有雪地,小孩子跑动也会摔跤。眼看着萧智太兴奋,往前一个趔趄就要摔,柳云若一把提到手上,回身对着梁山王奚落:“果真是脸大多作怪,这么大的人,还和孩子过不去。”
    “呸!那叫丑人多作怪……”
    龙怀恩大笑,柳云若坏笑,眨眨眼:“原来是丑——人,多作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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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关键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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