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拉拉罗氏的衣襟,眼神示意她去看沈信明。
    罗氏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让她不可轻举妄动。
    万俟盛是一个矮墩墩的胖子,一笑起来,两只眼眯成缝,连找都找不到,正宗的见牙不见眼。
    “罗家嫂夫人好啊!信言兄一别十数载,我可是老没见他了,怎么样,他还那么喜欢穿白衣、着麻布袜子吗?”
    简直语出惊人。
    罗氏大愕:“万俟明府竟与拙夫如此相熟?敢问……”
    万俟盛的眼睛又笑得找不着了:“我们当年曾一起游学过大半年,遍访名山,说一句交情过命,都不夸张。不过,他读书比我厉害得多,我蹉跎了六七年才考上了进士,他那时候,已经成了益州刺史啦!我啊,差点儿就动了脑筋去投奔他,谁知被你们令族亲信美兄拦住。这不就来了吴兴了?”
    竟还有这段渊源!
    罗氏忙正正经经屈膝行礼:“如此,见过世兄。妾身回去一定告知拙夫,让他亲自来谢你。”
    万俟盛呵呵大笑,又叫自家妻子儿女过来见礼:“我就厚着脸皮攀一个通家之好啦?好歹上个月刚跟你们三房定了儿女亲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其妻左氏长相一般,一双丹凤眼却极为灵动,满面带笑,喊了儿女上前:“罗家嫂子好。这是我们家儿子聿哥儿,女儿欢姐儿。快叫人!”
    罗氏忙先介绍了刘氏,才让沈涔等过来见礼。
    沈恒看着罗氏刘氏跟本县父母官融洽到这个地步,笑得满脸菊花开,皱纹都展了,一叠声地让人准备开席,要跟万俟盛一起饮宴。
    万俟盛却连连摇头:“我携妻儿出来闲走,顺便看看麦田长势,这是可以的。但若是在此饮宴,明儿街上可就该传闲话了。老太爷且享儿孙福,我先走。咱们改日里再聚。”
    推辞了邀约,却又对罗氏道:“嫂夫人既是回乡省亲,自然要多住几日。但有吩咐,也不必再从沈老太爷这里拐弯,直接令人到衙门跟拙荆说,也是一样的。”
    罗氏听着他不肯在这里用饭,心怀大畅,笑着点头答应:“必要去叨扰的。”
    众人都以为这就算是告别完了,谁知万俟盛却又转向了沈涔,上下打量一番,摸着下巴上的几根稀疏胡须笑道:“一看就是信美兄的掌珠,眉眼儿跟信美兄一模一样。二小姐,吴兴县地面上,敢有人聒噪你半个字,你就直接拿我县太爷的名号砸死他!”
    语气亲切稠密,竟是丝毫不输提及沈信言时的欢喜劲儿。沈涔红着脸低头答应。
    万俟盛又额外拱手对刘氏道:“听闻二夫人祖籍绥安,这里过去极近。在下预备了一些薄礼。二夫人若是也要回乡一趟,还请赏光收下。带回去祭扫令尊令兄时,也替在下表一表敬意。”
    刘氏顿时被他说得红了眼圈儿,立即比对沈家族人都多了三分客气:“多谢万俟明府记挂。妾身感激不尽。”
    沈濯心下大奇,盯着万俟盛看,眼珠儿骨碌碌地转。
    这个人,真是八面玲珑,又会说话又会做官!
    难怪郜氏根本连提前通知都不做,就擅自安排了这次会面。这是笃定了自己一行人会被完全收服啊!
    万俟盛哈哈笑着大袖一摆带着妻儿告辞而去。
    沈濯悄悄地拉罗氏:“二伯母回去祭扫谁?”
    罗氏见人不注意,悄声告诉她:“你二伯母的哥哥是你二伯父的同袍。当年战场上,父子两个为了救你二伯父死了。所以国公府二话不说便抬了她入府做二夫人。”
    沈濯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陈国公和晏老夫人都是精明顶了天的人,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小家子气的刘氏做儿媳?原来是为了报恩。
    心下又对陈国公“敬佩”起来。
    哼,拿着儿子一辈子的幸福去博好名声!
    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还不如认个义女,嫁个殷实富户呢!
    卢氏乃是范阳旧族世家嫡女,出身比国公府只高不低;却跟这样一个兵户出身的女人做妯娌。卢氏也膈应,刘氏也尴尬。
    ——这事儿闹的!
    腹诽连连,沈濯面上只是云淡风轻。至于席上沈敦矜持地表白自己的功劳苦劳,沈恒又对四房沈琮沈德孝百般夸奖,反正隔着屏风男女分桌,沈濯只是充耳不闻。
    相由心生。
    她刚才瞧见了,沈德孝那一脸的尖嘴猴腮,看着就烦。带他回京?那双老鼠眼能被沈信芳一对老拳打没了。
    沈濯低头吃饭,很乖很安静。
    这种陌生男女在同一个房间的吃饭法,刘氏哪里忍得了?如坐针毡到了终席,站起来就走,罗氏还待要再拉她时,被她一把甩开手臂,昂头挺胸快步走了出去。
    这下子,再怎么圆也圆不回来了。
    罗氏有些尴尬。
    沈恒等人黑了脸。
    沈濯开了口:“沅姐姐和涔姐姐在哪里呢?”配以一脸茫然。
    这样好的台阶!
    郜氏忙笑着接口:“我们大人说话,她姐儿两个坐不住,我让人陪着在外头玩一会儿。二夫人想是一时见不着孩子,有些心急——怪我刚才忘了告诉二夫人一声儿。”
    沈濯笑眯眯地看着她。
    知道不好惹了?立即改回称呼人家二夫人了吧?
    沈敦顺势责备她两句,又和煦地看向罗氏:“招待不周,侄儿媳妇不要见怪。”
    咦?人家都是二夫人了?我娘还是侄儿媳妇?
    沈濯看向沈敦的眼神立即有些不善。
    罗氏却也笑眯眯的:“哪里哪里?从祭祖到见县令大人,再到合族用膳,族长安排得十分妥协。只是国公府比我们家规矩还大,想必我们二嫂也是头一回跟这么多外男同屋而坐。妾身乃是豫章罗氏出身,粗鄙地方,倒还能忍得一二。”
    沈敦张口结舌。沈恒面红耳赤。
    郜氏强撑着,忙又扯了笑出来道:“侍郎夫人也乏了。妾身送你们先回去吧。”
    罗氏恭声称是,站了起来,礼数周全地屈膝退步告辞。
    临上车时,却又笑眯眯地对郜氏说了一句:“今日没见着小祖母,也没见着族长夫人,甚至连留下用膳的四房阿叔家的内眷也没见着,真是遗憾啊。妇人们打交道,还是跟妇人们自在些。您说是不是嫂子?”
    除了气定神闲的罗氏,一屋子人,脸红脖子粗。
    尤其是沈德孝那双老鼠眼,看着沈濯,阴阴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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