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敦被她说的冷汗都下来了,有些慌乱地转身去看罗氏:“侄儿媳妇,此事不是不能谈啊。”
    罗氏一指上首的座位:“族长先请坐,我们的确有不少事情须得仔细商谈。”
    沈敦随手拿了帕子擦额上的汗,然后有些佝偻地走过去坐下,眼看着罗氏将一张纸掏了出来。
    “这名单上的人,除了族长家的子孙,就是四房德孝叔家的人。我想请问,这几位族兄弟侄儿之中,哪位督造过祠堂修缮工程?或者研究过营造?土木?朝廷规制?哪怕只是懂廊檐窗柱的花纹图纸?”罗氏的话淡淡说来。
    然而一字一句都让沈敦的脸色更加难看。
    “国公爷买下的田地就在京郊,毗邻几家公府、侯府的祠堂祭庄。若是我们家把山野笑话闹到国公爷同僚的眼前去,怕到了那时候,别说族长您,就算是奉长小太爷和我们家加起来,都接不住国公爷一怒。”
    罗氏把那张纸递给了身边的苗妈妈,苗妈妈则直接还给了沈敦。
    “族长大人,您糊弄得了我,也糊弄得了国公爷。可几家的祠堂到时候一比较,只怕是糊弄不了别人家,尤其是御史台。”
    罗氏把事情又拔到了一个新高度:“御史台是做什么的就不必我多说了。这些年,三公六侯,没一家子没让人家捏住错儿的。只有陈国公府。如果您替国公爷送了刀把给别人,让人家在国公府和侍郎府的身上捅刀子……”
    罗氏悠悠地把话音暂且顿住。
    沈敦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来,看向她。
    沈信文等几个人的脸色也青红交加起来,除了恐惧,就是焦急。
    罗氏弯唇,还有闲心笑一笑:“我相信国公爷会很乐意把参与此事的所有沈氏族人,都用绳子牵成串儿,交给皇上去挨着个儿砍头。”
    沈信武和胞弟的身子都是莫名一抖,目光却转向了沈信文:难怪他不争着抢着去!
    沈敦正在深深呼吸平复心情,拼命地安慰自己这是瞎话。
    就听外头有人传报:“小太爷到!您老慢点儿走。”
    听见他竟然来了,罗氏情不自禁地又去看女儿。
    沈濯双手一摊,一脸无辜。
    可是她身后的春柳却不见了。
    罗氏瞪她一眼。
    沈濯嘻嘻地笑起来,索性也不藏着了,站起来奔出去,亲自搀了须发皆白的沈恒:“小太爷,您来啦?”
    沈敦忙站起来拱手:“小叔,您怎么亲自来了?”
    沈恒哼了一声,在沈濯的搀扶下坐了沈敦的位置,冷声道:“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翻了沈家的天,都不告诉我啊?”
    罗氏立起,盈盈屈膝,给他行礼:“族爷爷,孙媳有礼。”
    沈恒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样子就满意,捻须点头:“嗯,坐。”
    沈敦忙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沈濯却已经脆脆地开始告状:“小太爷,德孝爷爷家的车夫太不像话了……”
    噼里啪啦说完,皱着眉问沈恒:“咱们家的事儿不是听族长说都是您说了算么?怎么能让德孝爷爷家留着这样无法无天的混账啊?若是挑唆着德孝爷爷犯下大错,这算谁的?!”
    竟是在指沈敦将此事推锅给了沈恒。
    罗氏忙喝道:“少胡说!长辈们议事,族爷爷还没开口,你先派上一篇不是。给我站过来!今儿晚饭不许吃了。”
    沈濯撅着嘴,磨磨蹭蹭地回到她身后站住。
    罗氏又细声细气地解释:“族爷爷什么岁数了?怎么可能事必躬亲?虽说族长大人说,德孝阿叔是因为族爷爷的纵容才这样行事没有分寸的,但毕竟是一面之词。
    “你看看吴兴沈氏如今的局面,哪一样不得族爷爷操持?他老人家是管大事的,一个小小的车夫,也能放在他老人家眼里?你这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沈敦等人简直目瞪口呆!
    刚才那个盛气凌人、骂街损人都不吐脏字的女人,是眼前的罗氏吗?
    可沈恒听着这些话,心里十分舒坦,颔首道:“正是。我这些年呕心沥血,全都在外头的大事上了。家务琐碎,的确很少过问。怎么?德孝家的那个车夫这样胆大妄为么?人在哪里?如何还不照着家法族规,活活打死?!”
    老爷子的眼里冒出一股戾气。
    沈濯忙又插嘴:“万俟伯伯借给我的人已经把那个车夫抓回来了!快,带来让小太爷亲自审问!想必一瞧见小太爷,他便有个天大的胆子,也会吓得老老实实的!”
    家下人等便去看沈敦。
    沈恒脸一沉:“怎么?我还审不得一个区区下人了?”
    沈敦忙赔笑道:“绝无此意。”令人赶紧去将车夫押来。
    那车夫早先被带下去,换了干净衣服,又喝了姜汤,终于缓过气来。
    便有人悄悄告诉他:“小太爷来了,一会儿肯定得问你。想好了怎么说。小太爷护着那一位,可未必护着你……”
    车夫眼都直了,手脚不停地抖。
    似乎只过了一瞬,便有人来叫他:“快走!小太爷要见你!”
    连拖带扯,弄进了厅堂。
    沈恒坐在上头一看,果然是平常见熟了的沈琮的车夫,脸一沉:“说!怎么回事?”
    车夫把心一横牙一咬,不想背锅,就实话实说!
    噗通跪倒,高声喊了起来:“是洁小姐的吩咐!洁小姐让我趁着出门的时候,把滢小姐和濯小姐的贴身之物偷上几件,回头扔到县里那几个浪荡子的家中……”
    罗氏脸上顿时浮上一层黑气,手里的茶盏当啷一声掼在了地上。
    沈濯则应景地哭泣着偎进了她的怀里:“娘,我不过就是说一句‘洁姐姐称呼起来累人’,问了她一句族里行几……娘,我没惹她啊,她为什么要往死里害我?”
    沈恒的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抖着唇,喝道:“你胡说!我洁儿自幼天真良善,岂能做出这等事来?”
    车夫仗着胆子抬起头来:“若不是洁小姐的吩咐,那小的前夜回去,德孝爷为什么要杀小的灭口?不打不骂不问,却灌醉了小的,用手巾把小的捂晕过去,再把小的扔进了河里!”
    哦,这样一来,岂不就很容易造一个酒醉失足掉入河中溺死的意外么?
    沈濯从指缝里看着车夫,又转向气得浑身乱颤的沈恒,复又倚在罗氏怀里哭喊起来:“娘!我差点儿被一个初次见面的族姐莫名其妙地害死!娘!他们怎么连杀人害命都做得这样顺手?娘!你要帮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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