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沈信芳有些不安地问:“阿兄,要不,我申请出外一段时间吧?”
    陈国公一挑眉:“出外?”
    沈信芳挠了挠头:“她本来就是个村妇。指望她有长进,还不如指望我能把她管得出不了门。我本来就想去北边看着点儿榷场,有了这个由头,跟陛下提的时候,也算理由充足。
    “回头,我把永哥儿和沅姐儿都留下,请大嫂和母亲废废心。总比放她在京里裹乱的强。您说呢?”
    沈信美周身的寒气这才散了一些,叹口气,坐直了身子,抬头看他:“只是委屈你了。”
    沈信芳连忙摆手:“这怎么能算委屈?我巴不得出京呢!”
    陈国公思忖半晌,轻轻颔首:“倒也是个法子。我跟信言说一声,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求圣上,他出面作证,就再好不过了。”
    沈信芳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露了笑容出来,对着沈信美长揖到地:“阿兄,她不懂,也虚荣,未必有坏心。我跟您赔罪,求您宽宥她这一回。”
    沈信美坦然受了他这一拜,点头:“好。我原谅她这一回。但是,十年之内,不许你们夫妻回京。”
    沈信芳惊喜地几乎要跳起来:“行!行行行!我太同意了!”
    陈国公想了想,又嘱咐幼子:“你有机会,还是要慢慢教她。不知道对错的时候,宁可不说话。不确定利弊的时候,宁可不动作。”
    沈信芳连连点头。
    沈信美的目光转向了万俟盛的那一封信上:“只是老宅那边……”
    陈国公冷笑一声:“快烂到根子上了!”
    沈信芳跟着陈国公冷哼:“死不要脸的!还死活不同意分宗!已经借着我们家的名义在吴兴乃至湖州横着走了,还想怎么着?横行完了乡里,还想来横行京师不成?!”
    陈国公一拍桌案,啪地一声闷响,颏下的胡须根根几乎要立起来:“老夫借他们个胆子!”
    沈信美轻叹,劝道:“父亲,信言上回来咱们家时,所说极是。再分宗,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老宅必须要肃清了,咱们在京城才没有后顾之忧。那些人,”
    沈信美顿了一顿,声音低沉下去,“已经开始针对咱们家了。否则,涔姐儿嫁给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少尹之子,怎么会都有人伸手呢?”
    陈国公有些头疼,坐了下去:“难道还要让我或者你,亲自回去一趟不成?”
    沈信美摇头:“那倒不用。我想,只要给万俟盛和雍伯各回一封信,沈信言家的那个罗氏,和他那精怪的宝贝女儿,想必就能把族里的事情,折腾出花儿来!”
    沈信芳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濯姐儿?”
    陈国公的目光移向书案上一摞书册,封皮上,剑气纵横一般两个大字:兵典。
    须发苍苍的老公爷轻轻地笑了起来:“嗯,濯姐儿!她能行!”
    ……
    ……
    沈家。
    罗氏和沈濯不在家,沈老太爷和沈信诲十分想要趁机把沈簪接回来。
    韦老夫人就撂了一句话给他们:“我还没死呢。”
    冯氏和米氏都安安静静的。
    至于沈溪……
    沈濯一走,她好像就丧失了人生目标,不仅不好好跟着孟夫人上课,就连去那个“表姐夫”贾家去玩都打不起精神。
    所以孟夫人的日子也越过越无聊,只好每天逗着长勤玩儿。
    “长勤,蔡记有什么新鲜东西么?”
    长勤撅起了嘴:“标老板现在看见我就烦,问我为啥去得那么勤?我一去问新鲜花样儿,他就瞪我。说卖了几十年了,也没人跟他要新花样儿,问我怎么就这么多事儿。”
    孟夫人终于觉得有些趣儿了,伏在大迎枕上笑着看她:“你怎么说?”
    长勤小下巴抬得高高的:“我说,我们家二小姐一个下午想出来的炒货花样儿,比你几十年的都多,你还有那么大脸吆喝我?几时我们夫人一高兴,拿了小姐的方子,自己也开家炒货店,看你这生意还怎么往下做!”
    孟夫人笑得软倒在榻上:“对对对!我们去挤垮他!”
    不行,这句话,回头一定要传回宫里去!怕是寿春殿从上到下,都要笑死了!
    ……
    ……
    寿春宫里,却暂时没人说笑话儿。
    因为太后娘娘病倒了。
    皇上急匆匆赶来看望。
    掌宫的林嬷嬷可算见着了能诉苦的人,拉着皇上的袖子唠叨:“陛下,您最孝顺了,您得赶紧给太后换太医!您瞧瞧专门给太后娘娘看病的崔太医,他到底还有六没六啊?
    “前儿个我说天寒,给太后弄顿羊肉锅子吃。他说不行。昨儿个我说太后许久不见荤腥了,炖上一钵牛肉。他又说不行。今儿早上我说罢了,皇上不是刚送了鹿肉来么?弄点子鹿肉羹来吃吃罢。他还说不行!
    “他到底想干嘛?!啊?太后也会嘴馋好吗?十天半月的不见肉,你让他试试!”
    邵皇后扶额,叹口气,苦笑:“林嬷嬷,太后体弱,那些大热之物轻易吃不得。不然会克化不动的!”
    这怎么能怪到太医头上呢?
    林嬷嬷松开了皇上,又拉着皇后掉眼泪:“娘娘啊!您算是不知道啊!太后她老人家一辈子爱吃那些瓜果蔬菜的,她身体就是不结实。天寒地冻的,她再没点子肉顶着那把火,她心气儿当然就弱了!
    “老奴伺候太后娘娘一辈子,还不知道她?冬天的时候,千哄万哄,但凡她能坚持隔天吃点儿肉,她就不生病!如今她老了,是,不能大鱼大肉地见大荤了,可那也得吃点子能补气血的东西啊!
    “您送了燕窝、人参,这吃一回,比那些肉,可上火上大了!前儿一盅参汤,老奴眼看着她嘴上起泡!这是虚不受补!
    “老奴看着太后病,比自己病还害怕!娘娘啊,老奴快怕死了啊……呜呜呜……”
    林嬷嬷伺候太后娘娘快四十年,皇后也只能让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哭,连甩开都不敢。叹口气,看向皇上。
    皇上示意她继续敷衍林嬷嬷,转身溜进了寿春宫内殿。
    内殿里,太后娘娘散了花白的头发,脸上不施粉黛,甚至还用了姜黄水在两颊拍了些病容出来;偏偏声音洪亮,双眼有神,穿着漂亮的宝蓝遍地金绣艳粉色大牡丹花的软缎厚裙裳,躺在床榻上哼唧:“我这心口疼,我头疼,哎哟,我肚子也疼……我的腿啊……疼死我了……”
    皇上一看,愣住,白皙英俊的脸上顿时哭笑不得。
    老太后又双叒叕装病了!
    这次又双叒叕是为了什么?!
    皇上心里叹气,还得装成很着急的样子,几步奔过去:“娘,你怎么了?太医怎么说?”
    崔太医乃是太医署的右署令,六十岁开外,整个太医署,除了左署令梅太医,就属他的医术高明了。
    这会儿只管站在床尾发呆,也不回皇上的话,也不管太后哼哼。反正,他是来当幌子的,有的是人回话。
    果然,太后娘娘身边的耿姑姑开口了:“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这是郁气,凝结在心头不散,所以闹得全身都疼。”
    崔太医望天。
    掰吧,反正你们也习惯了,我也习惯了,皇上皇后也习惯了。
    皇上苦笑,且去看旁边恭敬侍立的一个妙龄少女:“临波,你来说说,你皇祖母这是怎么了?”
    太后的目光也转了过去,咳咳两声。
    少女弯了笑眼,抿了樱唇,尖尖挺翘的小鼻子一皱,眉梢轻扬,声音温柔:“父皇不知道吗?分明是父皇把皇祖母气成了这样!”
    说着,冲着皇上挤了挤眼,浓密的睫毛一抖,格外娇美。
    皇上看着越长越像生母的临波公主,心头欢喜,便格外给女儿面子:“哦?朕竟不知。你快说,朕是什么事情做错了,惹得母后生气了?”
    临波笑嘻嘻地,过来扶了他坐在太后身边,悄悄地晃一晃他的肩,大声道:“还不是您说话不算话?去年下半年就说,要给皇兄们定亲!皇祖母啊,早就等着抱曾孙了!结果,这二月都过了大半了,您还没动静!您说,您到底想把皇祖母,气成什么样儿?!”
    说着,伏在皇上的肩膀上,咯咯地低笑了起来。
    皇上恍然大悟,摇头叹息:“唉!此事,急不得!”
    太后本来转过脸去哎呦,一听这话,腾地转过身来,瞪着皇帝发飙:“怎么急不得?!我两个孙孙都十七了,不对,翻过年来,已经十八了!人家的孩子,十八岁早都当爹了;我的宝贝乖孙,却连媳妇的影子还没有!你说,凭什么我就不能着急啦?啊?!”
    邵皇后好容易摆脱了林嬷嬷,正好走进内殿,先屈膝给太后行礼,顺便就替皇上分辩:“母后,赐婚就意味着出宫开府,陛下就得给孩子们定名分,立东宫。储位是国本,关乎千秋大业。这真不是着急便能办的事儿……”
    临波公主又忙迎着她行礼,皇后看都不看她,随意地挥挥手,笑着向太后床榻走过去。
    太后哼了一声,赌着气转头:“孩子们名分不早就定下了?老大是嫡长子,直接立了太子就完了!你磨磨唧唧地拖着,有什么意思?”
    说着又转头去瞪皇上,“你别以为把你媳妇推过来让我出气我就能放过你!快着,你给我个日子!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娶孙子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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