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明帝冷冷地瞟了穆跃一眼,哼了一声,目光直直地看着对面的铜雀宫灯,漫声道:“卫王府缺一个长史,少詹事去罢。”
    穆跃骇然,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建明帝,失声道:“陛下!”
    “你辅佐了朕的太子这么久,也该对京城和朝廷有个概念了。去帮帮朕那二郎罢。他温和,听话,不过,他可是很聪明的。”建明帝似是漫不经心,看向穆跃时,却目光似剑。
    即便是太子,也被他目中的寒光吓得瑟缩了一下。
    穆跃失魂落魄,半天,才对着建明帝,勉强叩头下去:“臣,领旨,谢恩。”
    远远地看着穆跃晃晃荡荡的背影,建明帝脸上露出了一丝厌憎。
    转向战战兢兢的太子时,建明帝垂下了眼帘,声音柔和,又带着一丝沮丧,安抚他道:“父皇给你安排错了人。翁志亨手脚不干净,穆跃野心太大。这两个人,你以后不要再见了。朕给你安排其他的人。正直的,善良的,眼中有朝廷天下、百姓疾苦的。这之前,你先好好地跟着竺相和肃国公,用心学。”
    太子先松了口气,旋即又急了:“父皇,竹翁没有手脚不干净!是他手下的人假传他的话!跟他真的没有关系!”
    建明帝看了他一眼,吓得他忙低了头,后退了半步。
    但建明帝的声音更加温和:“他跟了你这么久,你对他不肯薄情,这是对的。但事情总是要查个青红皂白的,一切,不妨等查清楚了再说。
    “这其中,朕不会因他连累了朕的太子的名声就对他有偏见,也不会因为他跟着你的时间长,就替他开脱。你呢,也一样。好不好?”
    太子更加放松了一些,试着露了微笑出来,试探道:“父皇,穆跃这人还可以……他最多也就是跟竹翁在我面前争争宠……至于他家那……”
    建明帝沉下了脸,太子忙住了口。
    “他不过是个蜀川的一个无名小卒。亏了沈信言在朕面前提及,他才有了今天,才能成了储君身边的近人。可是你看看他是如何对待沈信言的独生女儿的?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日后若是有人许给他更多的利益,别说你,他连朕都敢卖了!”
    建明帝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左藏案和天目山山匪。
    “若是父皇这样看他,为何要送他去二弟身边?那二弟岂不是要深受其害?”太子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
    建明帝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太子忙低了头,偷偷地看了建明帝一眼,嗫嚅道:“儿臣,儿臣不该瞎问……”
    “大郎,父亲不是要打击你。但是,二郎比你聪明,二郎不会受这等人蛊惑。相反的……”
    相反的,用穆跃恰可以试出二郎是否真的并无争储之心。
    建明帝说不下去了。
    这种帝王心术,这种要用在同胞手足身上的帝王心术,让他该怎么手传口授给自己的儿子?
    一声长叹,建明帝站了起来,摇了摇头。
    太子明显还是被这句话打击到了,双肩塌下,垂头丧气:“是,父皇。”
    建明帝挫败地扬长而去,再也不跟太子说一个字。
    太子颓然在大殿的台阶上坐下,双肩拱起。
    常跟着的侍卫看看四周,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单膝蹲下:“殿下,算了……”
    “他说,人家太聪明了,我用不了。”太子抬起头来,狰狞,却平静。
    “陛下不是那个意思……”侍卫低声开解。
    “那他是什么意思?”太子斜着眼看他。
    侍卫沉默了一会儿,方又前后左右看看,低声道:“殿下还记不记得,穆家小姐在欧阳家跟国公府联姻的喜宴上,搬弄是非,挑拨东宫跟沈家的关系?”
    太子奇怪地看他:“可安福早就欺负过沈信言的女儿了,咱们跟沈信言的关系好不了啊!”
    侍卫仰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那是公主和皇后娘娘跟沈侍郎的女儿之间的事情,跟您其实没关系的。”
    太子微微张了嘴,猛地反应过来:“而且,孤从未授意。孤从未说过让他去挑衅沈家!他自作主张!翁老事后气急败坏地指着鼻子说他坑害孤,就是这个意思!孤还说是他女儿和沈家二小姐有宿怨,跟他没关系——孤还护着他!”
    侍卫轻轻颔首,站了起来,伸手扶了他起身,低声道:“那件事,沈家没落好,大家都说是他是站在了三皇子一边。那之后,大家就都窃窃私语说三皇子在跟咱们争。”
    太子顺着他的话思索:“可咱们也没得了好处。竺相责备了孤好几日不说。直到过年,父皇也少有能给孤一个好脸……”
    “唯一得了好处,或者说,没有任何损害的……”侍卫的声音越发轻了。
    “二郎!”
    两个人进了大殿,殿门关上。
    咣当一声。
    ……
    ……
    当天下午,竺相急忙赶去了东宫。
    太子午睡未醒。
    竺相干巴巴地坐在大殿等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才双颧微红、睡眼惺忪地过来。
    说辞无非是老一套。
    太子有些不耐烦。
    竺相咬了咬牙,直言询问他到底跟沈信言说了什么,沈信言又是如何回答的。
    太子倒是没有半分隐瞒地一一道来,又道:“孤想了许久,想通了。这个穆跃,的确有些问题。他自己要踩沈信言,就凭本事去踩。如今却把孤推在前头,可见此人心思不正。前次欧阳家喜宴一事,孤总是疑心他并非真心为孤所用。父皇如今这个处置,正好。孤也正想看看,他去了卫王府,究竟能得了什么下场!”
    竺相听着他跟沈信言的对话,满心里都是恨铁不成钢,但听到后头太子这一番说辞,简直又惊又喜,连连称是:“太子所言极是。陛下就是这个意思。”
    太子自矜地一笑,摆了摆手:“太傅不必担心。当着父皇,这等兄弟之间的……事,孤不懂才是对的。”
    他究竟还是没有把“谋算”二字说出来。
    竺相越发满意,老怀大慰,捻须颔首道:“正是!”
    顿一顿,笑意微敛:“然而在对待沈信言一事上……”
    太子的骄矜收了起来,皱起了眉:“孤委实没有想到,父皇对他已经信任爱重到了这个地步。原本是想吓吓他,让他在父皇面前为竹翁说几句好话。谁知他这样硬气,竟然直接辞官,而且,还竟然敢跟父皇说了实话。还敢说他不爱听孤说话……”
    说到最后,太子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最恨别人不爱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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