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发现了女儿的踪迹,虎着脸咳了一声。
    “爹爹你回来啦?昨晚可吓死女儿了!”沈濯蝴蝶一样扑了出来,揪着沈信言的袖子撒娇。
    “哼。”
    当着一众熟悉陌生的家下人等,沈信言还是很给女儿留面子的,没有对面拆穿她的谎言——
    这小东西一趟陇右都跑了回来。尤其是洮水边那一战,仗都打完了,她还有胆量和力气直接把沈簪踹进了河里,难道还会怕这么点子小场面!?
    沈濯小意地牵着沈信言的袖子先去螽斯院:“爹爹,您是怎么想的?怎地昨晚没回家?”
    “我一听说陛下把两具尸体送去了邰国公府就知道必会出事。所以就再值房多留了一会儿。后来果然出了事。”
    沈信言言简意赅。
    沈濯小气地撅起了嘴:“爹爹都不担心家里。您都没送信回来让我加小心。”
    “消息刚刚传开,你就往清江侯府送信让你姨母小心,自己倒没有准备的?我女儿若是蠢成那样,我倒要辞官回来先齐家才好!”沈信言终究没有忍住,见身后只跟着一个低头专心走路的玲珑,抬手照着沈濯的额角上轻轻敲了一记。
    沈濯吐了吐舌头,嘻嘻地笑:“也不知道姨母家怎样了。”
    “清江侯不是吃素的,府上又有凛哥儿带着他的亲兵坐镇,那些人不过半个时辰便被拿了个干净。”沈信言告诉她意料之中的结果,又道,“陛下也早就密令陈国公戒备皇城,邵桂被当场斩杀。”
    沈濯沉默了下去。
    邵家……就这么完了么?
    这可是与建明帝互相扶持着过了半辈子的邵皇后的娘家。
    纵容,袖手,送尸,逼反,剿灭……
    “因为这次闹得动静太大,陛下遣了翼王去护卫寿春宫,所以太后也知道了。今晨,太后病倒了,皇后病倒了,还有,大长公主府得到温惠郡主一尸两命也死去的消息,召南大长公主也病倒了。”
    沈信言喟叹着,摇了摇头。
    “温惠郡主,一尸两命?她竟然,死了?”苍老男魂惊讶极了,失声在沈濯灵海深处喊了出来。
    沈濯垂下了眼帘。
    是。
    那个在那一世里把我毒疯的人,死了。
    阿伯,我的厄运,是不是到此为止了?
    “这……”苍老男魂语塞。
    沈濯抬起了头,轻声长叹:“太后这场病,怕是难好了。”
    苍老男魂浑身一抖。
    阿伯,你听了那么多消息,竟然只在乎温惠郡主的死?而非太后病倒?
    阿伯,你不爱你的母亲。
    你只爱你自己。
    你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让我按照那一世的轨迹那样不死不活下去,好让你看到最后的真相。
    所以,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了。
    你,湛心,你们都不是好人。
    湛心,我会亲自杀他。
    “微微,你想去看看太后娘娘么?”沈信言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问了一句。
    沈濯坚决地点头:“嗯。”
    “可是,宫里最近,肯定不太平……”沈信言斟酌着用词,虽然明知道劝不住女儿,却还是想要勉力一试。
    “爹爹,太后很疼我。”沈濯抬头看着沈信言,目光清澈,意思明白。
    沈信言长叹一声,点点头:“知道了。”
    眼前就是螽斯院,沈信言立住了脚,伸手抚了抚沈濯的头顶,温声道:“进家之前,我给抚远侯彭绌府上送了消息过去,让他请罪。毕竟他身上还挂着个太子宾客的职衔。竺相一向都是个识时务的人,这回邵家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想必他也会有所动作。你既然想要进宫,这些情况就都要留意才是。”
    沈濯懂事地点头:“是。爹爹放心。”
    除了这两个看似的东宫旧人,她还要留意很多人——
    比如刚刚崴了脚的宋相,比如应该已经得了全盘消息的卫王,和那个死了女儿就纳妾的穆跃。
    卫王府的牌匾已经摘了下来。
    虽然卫王一回府就被宣布夺爵闭门,可一向阴柔诡谲的二皇子当天晚上却高高兴兴地在楼上赏月,还独自饮酒三壶。
    第二天一早得了东宫的消息,穆跃飞奔至二皇子府,却被告知:“殿下昨晚酒醉,宿在王妃处,吩咐了今日晨起不许叫。如今殿下还在酣睡呢。”
    穆跃呆住。
    过了许久,却又激动起来,双手一拍,哈哈一声笑,扬长而去。
    这一回却不一样,因为邵舜英死了。
    穆跃坐不住,再次来到二皇子府。
    小内侍哭着引他去看二皇子。
    穆跃心中发紧。
    书房里,二皇子披头散发,裸裎赤足,地上扔了一地的白纸,上头密密麻麻大大小小都是一个字:恨!
    穆跃无奈地闭了闭眼,推门而入:“殿下以为府中已经没有旁人的眼线了不成?”
    “我不在乎。”二皇子手上身上,墨汁淋漓。
    “今晨宫中已经传出了消息,正式宣布,之前种种,皆是邵小公爷勾结肃国公所为。桩桩件件,人证物证,甚至有邵小公爷自己的证词。小公爷将您摘了个干干净净。”
    穆跃紧紧地盯着二皇子的脸。
    二皇子面无表情,手中的大狼毫却被狠狠地一撅两段!
    “臣知道您心中所想。可是小公爷不能白死。您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让陛下得知,那小公爷的自承岂不成了笑话?!”
    穆跃的声音逐渐严厉。
    “舅舅死了。舜英舜华都死了。母亲要么被废,要么暴毙。长兄是父皇亲手毒死的,安福也早就被父皇厌弃。沾着邵家血脉的只剩了我一个。我若是无动于衷,还能算是个人吗!?”
    二皇子越说越激动,最后怒吼起来,声嘶力竭,状若疯魔!
    穆跃哭倒在地:“殿下!就是因为只剩了您一个人,所以您才要保重啊!若是您也遭了不测,那后世还有谁知道大秦曾经有过一个邵家?若要给他们死后的尊荣,就只有您活下来才能做得到啊!”
    二皇子泪落如雨,原本涣散的眼神转到在地上边哭边叩头的穆跃身上,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
    “挣扎”着挪了过去,二皇子用颤抖的手扶住了穆跃的双臂:“穆卿所言,如醍醐灌顶……”
    两个人抱头痛哭。
    窗外,姬美淑睁大眼睛看着,回头看着一脸淡然的小内侍,莫名其妙地问:“他们在哭什么东西?”
    小内侍嗯了一声,答:“没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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