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美淑昏迷了一整天。
    等她悠悠醒转,二皇子正坐在她的床边,怔怔地落泪。
    姬美淑看着他的眼泪,苦笑,气息奄奄:“殿下,这下,您放心了?”
    “你太单纯,也太善良。你不知道我们朝廷皇室的习惯。只要你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你我头上这个不孝的罪名,会戴上一生一世、永生永世,甚至被写进史书。本王担不起,王妃你也担不起。更何况,老三不是个善茬,他喜欢打仗。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借着这个由头,带着大军去问罪你的母国?”
    二皇子咧咧嘴,也想回她一个苦笑,可惜笑得比哭都难看。
    姬美淑身子一抖,呜咽着哭了出来,用新罗话喃喃自语着,说了好久好久。
    二皇子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也不想听懂。
    “你才落了胎,身子虚。我让人煮了白果燕窝粥。”二皇子无论如何都坐不住,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姬美淑一眼:“我再来看你。”
    “殿下,臣妾知道你难过。但是喝酒不能治疗难过,坚强才行。臣妾会好好养身子,等好了,再给殿下生一个壮壮实实的嫡长子。”姬美淑眷恋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二皇子嗯了一声,往外迈了一步,站了一会儿,又转回来,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了抱他的妻子:“美淑,对不起。”
    说完,他看都不敢看姬美淑一眼,转身逃了出去。
    姬美淑的眼泪落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幸福地弯起了嘴角。
    小内侍端了燕窝粥进来,放在姬美淑床边的高几上,退后两步,双膝跪倒叩拜了下去:“王妃,奴婢对不起您。”
    姬美淑自己端了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自己用瓷匙舀着粥喝:“你也是为了殿下和我好,我知道。没什么。你已经够尽心的了。”
    “王妃,不怨么?”小内侍直起身来,看着姬美淑,面露不忍,“堂堂的一国公主,沦落到连个服侍的丫头没有……”
    姬美淑仔细地咀嚼着白果,咽下去,微微笑了笑,道:“殿下堂堂的嫡皇子,不也只剩了你一个近身服侍的人?外头好歹还有厨娘浣女,还有侍卫。我便是在新罗,也不过多两个服侍丫头而已。”
    小内侍叹了口气,再次大礼叩拜下去,然后站起来出去了。
    姬美淑看着手里的燕窝粥,呆呆的。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她便是在新罗时,也不过是个不得势的妃子生的不得势的公主。自己洗衣服,自己煮饭,自己洒扫。燕窝粥?她也只不过听到过而已。
    说要嫁到大秦,没一个公主肯。
    因为中殿娘娘说了,只要娶公主的皇子有争储之心,嫁过来的公主就绝无生理。
    再享受、再舒服,活不下的日子,谁肯来过?
    只有她了……
    所以,现在,二皇子能这样尊重她,爱惜她,甚至跟她道歉;她已经很感恩、很高兴、很幸福了。
    唔,这碗燕窝粥为什么有一点点苦?是白果的缘故么?
    姬美淑忽然觉得腹中有些疼痛。她连忙把碗放到高几上——可别糟蹋了这碗燕窝。
    她扶着床沿,轻轻地咳了一声,口中便流出血来,滴在了地面的青砖上。
    所以,还是逃不过死去的命运吗?
    殿下,没关系啊……您直接告诉我,我可以自尽的……这样,您的嫌疑就能洗得更干净一些……
    唉,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姬美淑遗憾地叹息着,七窍流血,倒在床上,闭上了她那双温柔美丽的大眼睛。
    高几上,细白的瓷碗瓷匙被一只手轻轻地取走。
    ……
    ……
    半天后,二皇子妃、新罗公主姬氏病逝的消息在京城传开了。
    就连茶楼里的老茶客们都跟着唉声叹气:“大秦今年是怎么了?皇家接二连三地送人走。”
    “希望新立太子和太子妃能带来点儿喜气吧!”
    “噗!喜气?那位三爷乃是天杀星下凡!您瞅瞅,自从他出了京,那简直是聚了三山五湖的杀气!什么时候咱们的人能平蹚西番了?他就能!太后娘娘从前两年就开始身子不好,偏他回来,太后她老人家就崩了。东宫就更别提。太太平平的太平太子,他回来一个庆功宴,当天晚上就把个太子给断送了!啧啧啧!等着瞧吧,这杀气,没完!”
    “胡说什么?!小心衙门找你的麻烦!”
    “哼!你还别拦着我!咱俩打个赌怎么样?我赌这位天杀星太子登基为帝之前,天家至少还得再死三个人!”
    “你放屁!快住口!”
    “这可是大不敬!空口白牙咒谁呢你?”
    “屁的诅咒!你们听他闹玄乎的!邵家谋逆,皇后娘娘是早晚的事儿。大公主一向跋扈,当年欺负了二公主多少回,肯定也留不下。那位二皇子底根儿上就不是安生的人,那不闹才有鬼呢。这不就仨了?!赌个毛线啊……”
    “我的活祖宗!你们俩都赶紧走吧!别连累了我们!”
    隗粲予和罗椟坐在茶楼的隔间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对视了一眼,各自莞尔。
    “京城可真是不缺明白人。”
    “那你是没租过京城的马车,那车夫们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能指画天下大事的神人呢!”
    罗椟噗嗤一声,茶水喷一地。
    ……
    ……
    二皇子独自跪在巨大的棺椁前头,痴痴呆呆。
    一堂的雪白。
    旁边只有一个小内侍披麻戴孝,往火盆里一张又一张地递着纸钱。
    “殿下,臣穆跃,来迟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灵堂中镇定地响起。
    二皇子迟钝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步一步走进来的一个穿着粗布短褐的中年男子。
    “穆长史……”小内侍看着来人,眼泪夺匡而出,一脸的无限委屈。
    二皇子苦笑一声:“什么来迟不来迟。能进来,已经是穆长史有心了。坐。”
    看着二皇子随意地指着的身侧的蒲团,穆跃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恭敬地给那个写着“故大秦卫王妃姬氏”的灵牌行着三叩九拜的大礼。
    “穆长史,王妃她,是堕了胎之后,饮鸩……”小内侍泣不成声。
    “太医查出来了么?”穆跃沉声问道。
    小内侍抽抽搭搭:“没有。太医院派来的是个最没用的,奴婢塞了两块金子。”
    “没关系,臣出去之后,查查他就是了。”穆跃安慰了他一句,转头看向二皇子:“新罗来使明日到京,来参加册立太子的大典。正好,臣打算,让他也来拜祭一下王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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