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凛拒绝了清江侯的世子之位,成了大秦的幽州节度使。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找到借口,将新婚的妻子丢在京城,让她“替自己孝顺父母,照看弟弟妹妹”。
    然而朱闵和罗夫人都是精明到了令人发指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儿子在想什么?
    也不跟他商量,直接把儿媳和过了周岁的长孙打包送上马车,直到这娘儿两个离京二百里地了,才托了兵部,迅鹰给朱凛传了信去:“你小子自己看着办!”
    都走到半路了,还能怎么办?
    朱凛绷着脸皮坐了生了一夜的气。但第二天也只好让人把府里收拾干净,等候着节度使夫人的到来。
    亲卫们高高兴兴地照办。
    节度使夫人是曹国公家最温柔知礼的小姐,田琼琳。虽然是庶出,却在几次饮宴上因举止得体、温柔大方得了罗夫人青眼。
    前脚秦煐和沈濯成了亲,后脚罗夫人就把田琼琳给朱凛娶过了门。
    罗夫人手把手地教田琼琳该怎么看账册、怎么认珠宝、怎么跟下人打交道、怎么跟外头人应酬,还有,怎么收拾她那个杠头儿子。
    满心感激的田琼琳果然成了京城最出名孝顺听话的儿媳妇。
    只是朱凛却待她只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尤其一俟她有了身孕,就像是完成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件事一般,朱凛松一口气,立即便请旨去了幽州,重新从军中的将官做起,发誓要替大秦镇守一辈子北疆。
    田琼琳一个字都不多说。
    过年时,众人都有一个多月的假期,朱凛不想要。
    沈濯亲自给他写信,威胁他:“你儿子马上就要出生了,敢不回来我就让你一辈子离不了京城。”
    跟着朱凛回京过年的亲卫们都感受到了自家小主母的细致周到,无一不赞,嘀嘀咕咕地在朱凛跟前试探:“带着少夫人一起回幽州吧?您回家也有个人惦记惦记寒温。”
    朱凛脸一板:“那我儿子怎么办?滚蛋!”
    如今好了,少夫人和小少爷都要来啦!
    亲卫们热情地张罗着把幽州城里买丫头婆子厨娘的地方都问了个清清楚楚,连朱凛都没告诉一声儿,就让人巴巴地迎出去了几十里地,安安全全地把田琼琳和学哥儿接进了幽州城。
    人已经到了。
    这样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地方,总不能让谁都不认识的田琼琳真的冰冰凉凉地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
    虽然还是满心的不耐烦,但好歹朱凛会坚持客客气气地每三天回去吃一顿饭,每七天在家歇一晚,每半个月带着儿子和田琼琳四处走走。
    而这一切,对于田琼琳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她非常知足,非常幸福。
    两个人的日子就这样清清淡淡地过了十六年。
    直到女儿朱棠满了十二岁。
    田琼琳满面笑容,拿着罗夫人的信跟朱凛商议:“阿家说,让我带着棠姐儿回京住一程子。”
    长年累月跟北疆的那些蛮子作战,朱凛身上横七竖八都是伤痕,此刻正趴在床上让大夫给做着艾灸缓解老伤痛,闻言抬头皱眉看她:“回京?还带着棠姐儿?”
    田琼琳眉梢眼角都是喜气,却不肯多说:“是。”
    如今的朱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愣头青,把这个话在心里稍稍转了一圈,又打量一打量田琼琳,明白了过来,哼了一声,又趴了下去:“懒得管你们。”
    大夫奇怪地歪着头看看朱凛,又瞧着并不在意的田夫人笑眯眯地走了,闹不清,听不懂。
    等到了晚间只剩下夫妻二人的时候,田琼琳还是自己憋不住,悄悄地笑问他:“你说阿家的主意能行不?”
    “微微是什么人?她不算计旁人,这天下就要烧香念佛了。你和阿娘竟然还想去算计她儿子?呵呵!”朱凛翻个身,“睡吧。反正阿娘有姨母做护身符,顶多也就是没面子罢了。”
    田琼琳噎住。
    太子今年十五岁了,该寻亲事了。自家的闺女算是太子的表妹。这自古么,表哥表妹好做亲。罗夫人眼馋太子妃这个宝座,她田琼琳又何尝不是?
    “我听阿家说,皇后娘娘做姑娘的时候,跟姑奶奶最亲。咱们棠姐儿的性子,很有她姑姑几分样子。兴许,皇后娘娘能喜欢棠姐儿?”
    田琼琳忐忑不安,但还是怀着一丝侥幸。
    朱凛打了个呵欠,模糊不清地说:“反正棠姐儿不是当皇后的料子……反正我闺女不给人做妾……睡吧。微微做事有分寸,不会让你们太过难堪的……”
    这话说的,让田琼琳这当娘的还怎么睡得着!?
    然而总归朱棠的婚事还是要往京里寻才是,这幽州天寒地冻、粗人遍地,哪里有配得上自家的心肝宝贝的?
    田琼琳火速打点了行装,带着朱棠回了京城。
    她前脚走,朱凛后脚就火速给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
    长媳挑了幽州当地望族萧氏的女儿,行为举止端庄果断,给朱家做宗妇绰绰有余。小儿媳则挑了朱凛麾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的小闺女,是跟他家小儿子从小打架打到大的,小两口的感情极好。
    两家子都觉得主母不在,行礼的事儿最好往后拖一拖。
    朱凛却不听,大大咧咧地告诉他们:“我那婆娘名利心重一点,如今巴巴地带着闺女回京去嫁人了。若要回来,照我算着,怎么也得个一两年。难道就这么着让我们爷儿仨吃东北风不成?儿媳妇娶进来,我再纳个妾,日子照过!”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就把婚事办完了。
    等到田琼琳哭哭啼啼地给朱凛写信回来,说皇后娘娘“指着欧阳夫人的闺女说,那才是她的正经儿媳妇的样子”,棠姐儿只被赏了个虚衔的县主,而罗夫人回去就病倒了——的时候,朱凛那大儿媳妇萧氏都已经怀上了身孕。
    朱凛嗤笑一声,把那封信丢到一边:“有毛病!”
    就算田琼琳傻了吧唧,罗夫人这也是利欲熏心蒙了心智了!
    保媒拉纤当年是微微最喜欢做的事情。
    她自己的儿子,她能不挂心亲事?怕是早八百年就盯上了几家的小娘子,然后各种制造机会让太子跟人家见面,必要两情相悦了,才会娶进家门做太子妃,未来则接着做皇后娘娘……
    田琼琳的信来了没三天,朱闵的信也到了。
    好在清江侯爷是个明白人,状态跟儿子一样一样的,暗搓搓地幸灾乐祸:“……你娘终于能消停几年了。我跟冽姐儿劝了两三年都劝不过来,被皇后娘娘一顿明嘲暗讽,终于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又跟朱凛商量朱棠的亲事:“这丫头没心眼儿,京城的婚事不适合她。算你有远见之明,还让她从小学了些功夫。你亲自在幽州当地给她找个婆家吧。你那个糟心的媳妇关在家里看看账本就得了,外头的事儿不能交给她。那就是个傻子。”
    朱凛的眉毛挑得老高。
    跟朱闵啊,沈信言啊,沈濯啊这些人比起来,自家媳妇可不就是个大写加粗的傻子么?
    搓搓脑门,朱凛叫了长子来派任务:“你妹子的亲事,你回去告诉你媳妇给她寻。你娘那样的,指不上。”
    转天,萧氏笑容可掬地过来禀报:“我舅母家姓石,在幽州也算是老姓了。我知道她有个内侄,今年才十三,淘气得很,是家里的幺儿。阿舅若是觉得这个门第还行,我便让他过来跟着大郎二郎玩几天,看看人品行事?”
    朱凛十分满意:“你办吧。”
    过了半年,在京城实在是寻不到合适人家的田琼琳悻悻地带着朱棠往回走。
    沈濯让欧阳试梅替自己给她送行。
    “听说节度使没有回京的意思?那边冷,节度使听说又新伤旧伤的,若是想要回京,打发人给个信儿就行。”欧阳试梅说闲话一样。
    田琼琳和朱棠都听得懵懵懂懂。
    欧阳试梅无奈地笑,摇摇头,道:“罢了,你们把这个话说给节度使就好。也这么些年了,他也该历练出来了。”
    又替沈濯送了好些金银首饰珠宝头面给朱棠:“回去幽州,尽管端起你县主的款儿来。皇后娘娘说了,她是你正经表姑姑,她给你撑腰。”
    朱棠脆脆地答应,笑得天真烂漫。
    欧阳试梅摸摸她的头,满目怜惜,忍不住又开解田琼琳:“太子大了,下头还有两位皇子,宗室里还有两位皇叔,几位郡王。京里局面没那么容易应付。你们在幽州,就是你们家最大了,自自在在地让孩子平安过日子,难道不比天天在京里担惊受怕的强?”
    田琼琳不吭气。
    你家的女儿做了太子妃,反过来反而告诉我,我闺女不做太子妃才是幸福生活,这话叫人怎么信?!
    朱棠却绽开了一个最干净透彻的笑容:“欧阳夫人说的极是。京里也很好,有那么高的殿阁,有那么阔气的酒楼,还有那么繁华热闹的东西市。人也雅致,说话做事都斯斯文文的。京里的确是很好很好的。
    “可是我其实并不算喜欢。
    “我喜欢幽州的宽阔辽远、空旷无人。冬天有刺骨割肉一样的风。夏天时偶尔会跟着大暴雨刮起漫天风沙。我站在风里,满头满身都是黄的。可我觉得很痛快。
    “欧阳夫人,我大约会在很久以后才有机会再来京城玩了。请您转告皇后娘娘,请她多保重。等我再从幽州回来时,若是不跟我娘一起了,我就给她带风干的熏肉,炖着京城的鲜菜吃,想必味道极好的!”
    欧阳试梅哈哈地笑着,一把把朱棠抱进了怀里:“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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