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条手帕,小四喜欢就给他好了,反正对她来说绣这种帕子是小菜一碟,晚上再绣一条就是了。
    施乔任由施竹把手帕揣进怀里。
    搞清楚这手帕是为自己绣的,施竹又有心思关心起施乔的终身大事来:“怎么,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沈大哥?”
    “急什么,娘说了,让我仔细考虑考虑。”
    那是说来哄你的,施竹在心里道。
    亲事定下来,娘他们也能放心回润州,他忘了上次施乔怼他的事,纳闷道:“你到底对沈大哥哪儿不满意?”
    感情之事怎么能这样计较,施乔撇了撇嘴,漫不经心道:“沈大哥很好啊,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施竹一脸不相信,往她面前凑了凑,用一种诱哄的语气道:“你跟我说实话,我给你出出主意。”
    得了吧,就你那钢筋铁骨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以后娶了媳妇说不定还要我帮着哄。
    一点儿没继承到爹爹的温柔体贴。
    施乔暗自摇头,默不作声地看书。
    施竹一把抽走她的书,不死心道:“说说,说说。”
    看来他不问出个结果是不会放过她的,施乔想了想,道:“我舍不得爹娘,京城离润州那么远,若是我嫁到京城,这辈子不知道还能有几次机会回润州……”
    本来是说来敷衍小四的,话到此处却不由真情流露,她叹了口气,支着下巴道:“还有祖母、叔叔婶婶、大哥二哥、童姨,书院里的那些老先生,煮饭的婆婆……想到以后跟他们天各一方,我心里真的好舍不得。爹爹继承祖父的遗志,一心要守在书院里教书育人,娘肯定要陪着他的,你出来了,我再远嫁,他们老两口孤零零的,多可怜?还有书院山门前的竹海、池塘里的锦鲤、后山的桃林、树上的燕子窝……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能带走,这些东西怎么带的走?我那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养了十多年,每株都起了名字的……”
    施竹原本听得神色怅然,听到这儿不由“嘁”了声,不屑道:“圣人言,君子怀德,小人怀土,你就不能胸襟广阔点儿!”
    “我当女子就够了,不想当君子。”施乔说到兴头上被他打断,面露不悦,“我是道德败坏了,还是贪恩图惠了,值得你拿圣人的话教训我?倒是你,一门心思想着金榜题名、加官进爵,难道就是所谓的君子之德?这要是让圣人知道了,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圣人早已驾鹤西归,不会跳出来骂他,施竹满不在乎地翘着腿:“金榜题名、加官进爵怎么了?世道如此,我不金榜题名怎么报家国、酬大志?不加官进爵怎么事父母、养妻儿?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说过的,此生定要成为太岳公那样的一代名相。”
    说着下颌微扬,满脸指点江山的睥睨气势。
    施乔见他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慢悠悠道:“空口无凭,等你真正状元及第,再说这话不迟……”
    话题扯远,姐弟俩的感情交流再次以失败告终。
    夜里,甘妈妈已经在外间炕上睡熟了,施乔把那串一直装在香包里的荚果拿出来,借着窗缝里透进来的稀薄月色盯着看了很久。
    今生的一切仿佛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在上天的厚爱和自身的努力下,家世、才华、美貌、至亲、手足、挚友……人世间值得向往的东西她一一获得,如果此生能一直这样度过,绝对是莫大的幸运和福气。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过分的奢望,但事实证明她错了。
    沈星朝是个很不错的人,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异常优秀,如果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应该会很庆幸能嫁给这样的男子。
    可惜,再世为人并没有带给她清心寡欲的豁达,在重新赋予她青春生命和年轻心态的同时,也让她心底滋生出了更多的期待。
    有些东西,没有遇到的时候想不起来,可一旦遇到了,脑子里生出了那个念想,就会向往,就会贪心,就会遗憾……
    她想起自己做演员的时候,有些角色没演也就罢了,可一旦演了,就想要诠释出一百分的效果,如果最后只有九十九分,就会为那差点就能得到的一分耿耿于怀……
    虽然真实的人生不同于演戏,不可能有按部就班的完美,但正是那些未知的巧合与机遇,让人在捉摸不定的行进中,渴望得到更多,更多……
    比如一见倾心的相思,怦然心动的喜悦,情投意合的满足……
    她躺下来望着帐顶,黯淡的光线中神色恍惚。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得陇望蜀吧。
    *
    凌晨时分,丑时前后,施乔终于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在她那些无法言说的惆怅和遗憾中沉沉睡去。
    京城的夜色中,却还有许多未眠之人。
    邓斌匆匆踏进信国公府,坐在外院世子的书房里心神不定地喝了半盏茶,邵庄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人,出事了。”没等邵庄发问,他连行礼都顾不上,直接开口道,“一个时辰前,虞大人派人来通知我说,手下人刚准备解决薛恪,突然有人潜入狱中,抢在他们之前把人弄走了!”
    邵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凝重,但他很快就面色如常,走到书案后坐定,问道:“知道是谁的人吗?现在人在哪儿?”
    “现在还暂时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打算把薛恪弄到哪儿去,不过虞大人已经派人去跟踪了。”
    “跟踪?”
    “是啊。”受他的从容影响,邓斌也镇定下来,“对方不但弄走了薛恪,还在牢房里留了具尸首,装作薛恪的样子,虽然动手的时候避开了牢里的囚犯和值夜的狱吏,但怎么看都有种明目张胆的味道。虞大人觉得他们行迹古怪,吩咐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
    邵庄听着面露沉思。
    手法这么粗糙,刑部的人一看就知道薛恪被调包了,肯定会追查,留不留尸首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直接劫了人就走,省时省力。
    所以这种毫无实际用处的“调包”有什么意义呢?
    他用手指轻敲着书案,挑眉问邓斌:“你觉得对方留下一具尸首假扮薛恪的目的何在?”
    “目的……”邓斌摸着下巴思忖起来,“他们这样做无非能达成两个结果,一让薛恪活着离开大牢,二让人以为薛恪死了。”
    他困惑地停顿了一下,“但是虞大人他们都见过薛恪的,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邓斌一点就通,瞪眼道:“难道他们知道我们今晚要杀薛恪?”
    “不是我们,是虞大人。”邵庄笑了笑,“告诉虞万枝,弄走薛恪的人不会跟他作对,天亮之前,他一定会知道动手的人是谁,一切照计划行事。”
    天亮之后,“薛恪”的尸首会被发现,他的死就会传出来,结果跟他们原来计划的一样。
    邓斌有些不可思议:“对方以为我……虞大人真打算杀薛恪,才想了这么一出吧?真好奇这连薛恪自己都不知道的帮手是谁!”
    “对方不一定是为了帮薛恪活命,也可能是另有图谋。”
    见他毫不担心的样子,邓斌好奇道:“您是不是猜到是谁干的了?”
    邵庄摇头,嘴里却道:“朝廷里就那么些人,除去那些毫无关联的,有本事在虞万枝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不多。”
    邓斌垂首想了想,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
    虽然昨夜睡得晚,施乔还是在惯性下准时醒来,揉着酸涩的眼睛,喊甘妈妈进来服侍洗漱,然后去小花园晨练。
    施竹已经热身好,准备开始舞剑,见她眼底有淡淡的疲惫之色,“哟”了一声,问道:“昨晚干嘛了?”
    施乔用一记冷眼令他闭嘴。
    用过早膳,施明泓和施谦送施竹去国子监报道,施乔让小卉带上她昨晚绣的手帕,借口去朱府看为长姐守灵的潘寻嫣,去了怡畅园。
    节日过后的园子冷清了一些,落星台周围更是安静。
    邵庄说给她三天时间,却没有言明俩人几时在何处见面,施乔就自个儿估摸着来这里等。
    谁知等到夕阳西下,连邵庄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小姐,咱们该不会弄错地方了吧?”
    “不可能,他又没另外通知我,除了这里还能是哪儿?”施乔眉头微皱,“再等等吧。”
    红日慢慢落入地平线,眼看着天就要黑尽了,邵庄还是没出现。
    小卉瞅着冷寂的山坡和远处暗沉沉的树林,不由心里发毛:“小姐,看样子信国公世子是不会来了,要不咱们今天先回去吧,这地方晚上还挺瘆人的……”
    施乔盯着石阶的方向,面沉如水。
    两次三番被戏弄,纵使她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想骂人。
    她紧抿着嘴,心里一股邪火蹭蹭往上蹿,浓重的不安也随之而来。
    这就好像你知道有一把刀悬在头顶,却不知道这把刀何时落下来,时刻警惕着戒备着,不敢有一丝松懈,时间久了不死也会被折腾掉半条命。
    施乔咬了咬后槽牙:“手帕呢?”
    小卉掏出蓝色勾云纹的手帕递过来,她拿起来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了两脚:“咱们走!”
    回家的路上,施乔在心里反复劝自己,才堪堪平复心绪。
    马车停在垂花门口,小卉扶她下了车,门口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亮,明亮的光线中,一辆陌生的黑漆平头青帏马车停在门边的滴水檐下。
    “谁来了?”她问守门的婆子。
    婆子笑道:“青竹巷那边知道四少爷今天去国子监报道,特意送东西过来。”
    施乔点点头,径直去了祖母屋里。
    进了门,只见祖母端坐在炕上,一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小厮立在炕前,捧着一柄莹润的玉如意,嘴里正道:“……还有这玉如意,是大老爷送给您的,多谢您前阵子送的补品,诸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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