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人不少,殷正元、殷正洪、孙先生、易先生、还有三兄弟都在,还有一位男子殷绮没有见过。这人须发皆白,看起来比易先生还要年长,想必是地字班的老师魏仲。
    众长辈注视下,殷绮在殷廷修身边坐了,心头蓦地紧张起来。
    殷正元见人来齐,说道:“蒙上天庇佑,你们这一辈出现了四位灵徒,是殷家自建府以来最多的。我希望你们都能珍惜这份天赋,将来好回报家族的养育之恩。”
    殷正元年逾四十,须长及胸,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家主应有的威严,一直是小辈们最惧怕的长辈。
    “是,大伯!”四人齐声回答,比上什么课都要专注。
    他板起脸,又道:“方才我已询问了你们的课业,不是很让人满意!”
    四人心里都是一颤,果然,殷正元开始指责他们的错处。平日里听话的殷廷允受责问最少;其次是殷廷修,殷正元说他精力应多放在术法上,早课也要用心;殷廷岳则被骂得最惨,殷正元竟一点也没给旁边殷正洪面子。
    轮到殷绮,殷正元说道:“孩子,你要先知道一件事:现如今,女术师已经寥寥无几。”他顿了顿,颇有深意的看着殷绮,“比起学习术法,你要想想自己将来的路在哪里。”
    女术师少?将来的路?殷绮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殷正元不再多说,开始处置三兄弟。殷廷允没有受罚,殷廷修要抄三本书,殷廷岳则须去祠堂打坐两天。最后,他安排殷绮每到双日去青鸾阁学习半天。
    这不是惩罚,倒像是对殷绮有什么打算,她问道:“不知大伯让我去那儿学什么?”
    “学些女儿家修身养性的东西,去了你就知道了。大伯是一片好意,多点技艺傍身,才更衬你这女术师的身份。
    殷绮应道:“劳伯父操心了。”心头却隐隐不安。
    小辈们走后,殷正元担忧道:“廷修这孩子虽然天资过人,但少年心性不改,实在难堪大任。若是能像廷允那样稳重就好了。”
    易先生冷哼一声,道:“世事哪能都如你所愿?要我说,殷廷修这样挺好,他若是变得同殷廷允一样,在术法上的造诣便会大打折扣,那他也就不用做我的徒弟了。”他斜眼看着殷正元,语气中带着些挑衅的味道:“我年事已高,神主早前已经答应让我培养一个接班人,还希望巫盼大人不要插手。”
    听见神主这两个字,众人脸上皆露出肃穆的表情。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殷正元与易先生像是素来不和,此时颇有默契地都不再说话。
    殷正洪看看自己大哥,又看看易先生,深觉自己哪个也惹不起,便低头看着眼前的地面。孙先生则闭起了眼,对两位术师的争论漠不关心。陆康依旧一派云淡风轻,非常自然地置之度外。
    这时魏仲轻咳了两声,他摸着颌下的长须,缓缓道:“既然易老弟已经打算让殷廷修来做下一个巫彭,还是要有将诸事告诉他的准备。况且,他能不能成为十巫之一,还是要看神主对他满不满意。”
    易先生傲然答道:“我自会努力教导,保管让神主放心。”
    晚上,殷绮将殷正元的安排告诉陶莹。陶莹不信殷正元是怀着什么好意,她说道:“你这位大伯可是位精于算计的人,他一定是在你身上谋划着什么。”
    “青鸾阁,青鸾阁……”陶莹口中默念着,继而说道:“那里的女孩子虽长得美,才艺高,但是说到底也是用来送人的,学得也不过是些取悦男人的手段。殷正川还不至于把你卖掉或送人,他应该在思量着把你嫁出去。”
    “嫁人?我才十三岁!”
    “他若打定主意,十三岁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他既然提到了女术师,应该很在意这个身份,一定会让你在灵徒馆多学几年。”
    殷绮仍然很担忧,殷正川是个以家族利益为先的人,大概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她顿时有种命运被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
    “不用担心,”陶莹劝她道,“说起来,我现在也是你的母亲,不会让他胡来。明天我就去见殷正元,探探他的口风。”
    “谢谢母亲。”殷绮感激道。
    “不过,你也该考虑婚嫁的问题了。你帮我盯着东院,我将来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归宿。告诉我,你中意什么样的,我先叫人给你留意着。”
    话题陡转,殷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然没有完全相信陶莹的承诺,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陶莹笑道:“这事不急,你且想着,有眉目了就告诉我。”
    第二天就是双日,殷绮在未时到了青鸾阁。
    这里的主事名叫夏姬,是个年过三十仍然十分娇媚的女子。她在一间香气缭绕的屋子里接见了殷绮,态度十分亲厚。
    夏姬对殷绮说道:“我们这里有三位师父。我负责舞技,其余两位都是男子,一个教琴艺,另一个教授围棋、礼节和书画。礼节你应该不用学,以前练过书画和围棋吗?”
    “都学过一些。”
    夏姬点点头,“那就省事了,这些不必精通。琴艺和舞技呢?”
    “琴艺尚可,舞技从未学过。”
    “那就先从舞技开始吧!”
    夏姬起身,带她上楼。殷绮跟在身后,暗暗松了一口气。夏姬没有提鸽房的事,看来姜月奴还算守信,没有将她在那儿出现的事泄露出去。
    夏姬带殷绮到了二楼一间宽敞的屋子,里面有七八个少女正在练舞,身姿翩跹,煞是好看。夏姬叫来一个尖脸细腰的少女,对殷绮道:“她叫芳女,舞艺还算不错,你先跟她学些基本的动作。”
    夏姬面向芳女,“这位是殷家五姑娘,要好生招待人家。”随后又问道:“对了,月奴这是关了几天的禁闭?”
    月奴?姜月奴!殷绮心中存疑,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算上今天,已有四日。”
    “差不多了,告诉卫婆明天把她放出来!”
    夏姬离开后,芳女把她带到一角,先教了她几个舒展身体的动作。殷绮一边学着,一边试探道:“刚才说的月奴,可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关她禁闭?”
    “她不知什么时候在北墙根挖了个洞,钻出去闲逛时被巡夜的人抓个正着。”
    “挖洞?!”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姜月奴是这里的第一批学徒,虽然待了四年,但行事还像个乡间的野丫头。她爬过树,翻过墙,养过老鼠,去厨房偷过吃食,总而言之,这人疯疯癫癫的,你最好离她远点。”
    真疯癫还是假疯癫?殷绮有种直觉,这个女孩知道许多有关东院的信息,是个值得自己去结交的人。
    半天过完,殷绮带着一身酸痛回到了锦画堂。看着从神虎堂回来依旧生龙活虎的殷廷修,她顿时生出些敬佩之情。殷廷修见她一脸疲累模样,愤愤道:“不知大伯是怎么想的。你术法刚入门,正是最辛苦的时候,居然还让你分心去学别的东西,真是狠心。他是不是都以为咱们是铁打的?”
    陶莹在一旁劝道:“行了行了,有空埋怨不如赶紧去抄你的书,不是还差两本吗?”
    殷廷修长叹一声,满脸怨念地走了。
    儿子离去后,陶莹立刻将她从殷正元那儿探听到的消息告诉殷绮。
    殷正元的确想把殷绮嫁给昭华城外的某股势力,只是不是现在,最早也会等她及笄。不过陶莹与他据理力争了一番,让他承诺会先听取他们夫妻的意见,再做决断。
    陶莹无奈道:“如果你父亲争气些,这事根本轮不到你伯父做主。他不松口,如今也只能等你及笄后再作打算了。”
    这样的结果还不算坏,殷绮稍微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两年时间来好好周旋。这两年,她是能做很多事的。
    后天,殷绮在琴房再次看到了姜月奴。她比以前瘦了点,眼里也透着疲倦,但精神尚好。见殷绮进屋,她立刻以微笑向她示好,好像在说:“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可是见过面的。”
    可惜当时授课已经开始,两人离得又远,所以没能说上一句话。
    先生教得是一首出自中原的名曲,据说是由一位术师所作,名为《幻生》。殷绮以前跟母亲学过,弹得也还算熟练,所以听得不是十分认真。她偷偷打量着屋里的人们,发现少女们学琴不如学舞认真,大概是觉得枯燥吧。姜月奴则是个例外,她眼神专注,目不斜视,听得尤其入神。
    好容易等到休憩的时间,众人纷纷离开琴房走到院中。院子里花木扶苏,竟布置得比芳园还要雅致。殷绮打发走几个与她搭话的少女,走到一处僻静角落。这里栽着几株高大的金合欢,树上结满了褐色的果实。她在树下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姜月奴跟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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