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抿唇,睫毛微微垂下,神情有些愣怔,但她眉心轻轻一动,心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
    陆家老宅。
    陆衍昨晚的事情处理得晚了一些,早上就起得晚了些,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瞥了眼闹钟,已经早上八点多了。
    他站在床尾,开了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下去。
    再找了衣服,进去浴室冲澡,换衣服。
    他走到了衣柜前,修长的手指在一排领带上滑了过去,随机地取出了一条颜色差不多的领带,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打好了结。
    眸光却停顿在了最边缘的一条领带上。
    他抿着唇,微微眯起了眼眸,那条领带曾经是言喻最喜欢他带的一条。
    陆衍收回了目光,打量了镜中的自己,转身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他在路过陆疏木卧室的时候,下意识地停顿了下,然后伸手,拧开了门把,推开门进去。
    陆疏木坐在地毯上,他的面前是摆得很高很高的积木,他抿着唇,眸光认真,安静仔细地继续搭上积木。
    他明明听到了开门声,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安静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陆衍敲了敲门板:“陆疏木,你吃早饭了吗?”
    陆疏木没有回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正在他房间里收拾卫生的阿姨补充道:“小少爷吃完了呢,他已经调整好了时差,早上6点半起床的。”
    陆衍抿了抿唇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转身要下楼吃饭。
    陆疏木却忽然叫住了他:“爸爸。”
    陆衍眉心微动,转过了身,陆疏木的手上拿着一个盒子,他漆黑的眼眸抬起,对上了陆衍的瞳仁。
    陆疏木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是一个碎钻耳环,流苏式,上面有个小星星。
    他抿着唇,安静地说:“你的。”
    陆衍垂眸,盯着盒子里的耳环看了半天,眼瞳里情绪千变万化,又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唇畔的弧度轻轻扬。
    走了过去,蹲了下来。
    从陆疏木的手上接过了那个盒子,取出了耳环,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个星星,他喉结无声地滚动,薄唇轻轻动,无声地道——小星星。
    他翻转了一下耳环,在细节处,看到了言喻的名字缩写:YY。
    陆疏木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陆衍看,不知道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阿姨解释说:“这是今天早上有人送来的,说是您昨晚在慈善晚宴上拍下的。”
    陆衍点了点头:“嗯。”
    陆疏木的记忆力很强,他抿紧了唇,眼眸漆黑,眼窝下有些浅浅的阴翳,明明每天早睡早起,但他看起来还这么小,就有了黑眼圈。
    那天在伦敦中央商场,他在那个中国女人的耳朵上,看到了这个耳环。
    陆疏木还是盯着陆衍看,等到陆衍抬起眼皮,和他的视线对上的时候,陆疏木才垂下了眼睑,继续玩积木。
    *
    陆衍吃完早餐,就要去公司。
    陆疏木站在了楼梯口,穿着小西装,眼眸很黑,他说:“爸爸,我想要新积木。”
    陆衍拧眉:“我让人送过来?”
    陆疏木没有回答,抿着唇,睫毛浓密,看起来有些倔,他一般不满意的时候,就会沉默不说话。
    陆衍眉间折痕更深,他抬起手,看了下时间,淡淡道:“那你现在跟我走,先去公司,然后我让人带你去商场,你自己挑选。”
    陆疏木闻言,平静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陆衍有些无奈,捏了捏眉心,真不知道陆疏木这么拧巴的性格像谁。
    陆衍回到陆氏集团,直接走的总裁专用电梯,但还是吸引了很多的目光,聚焦了不少的热度。
    毕竟他已经有三年没出现在陆氏集团了,这一次出现,还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更是引起了话题度。
    陆衍的余光瞥到有人拿起了手机,抿紧了薄唇,对着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立马过去,让那些工作人员停止拍照,并删掉照片。
    陆衍工作的时候,陆疏木就安静地看书,他认识的字已经很多了,过了一会,他就会自觉地休息一会,跳下沙发,走到了落地窗前,眺望着楼下的人流。
    办公室的楼层很高,往下猛地一看,有些眩晕。
    陆疏木却一点都不害怕,他看了许久,忽然,眸光微微定住,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转过身,对着陆衍道:“爸爸,我要去买积木。”
    陆衍的手指正在键盘上翻飞,他看都没看陆疏木,淡淡地按下了按钮,让秘书进来,他下颔的线条流畅:“李秘,你带他去对面商厦去买他想要的积木。”
    李秘书点点头,他对着陆疏木微笑,伸出了手,想要牵陆疏木。
    陆疏木抬眸看他,瞳仁漆黑又漂亮,但摇了摇头,不让他牵手。
    陆衍的余光瞥到了陆疏木的动作,菲薄的唇动了动:“李秘书,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你就看着他就好,如果有需要碰他的话,你提前问下他的意见。”
    李秘书怔了怔,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孩子。
    尽管只是去对面商厦买东西,但是李秘书还是带了两个保镖保护着陆疏木,毕竟陆疏木就是一个金宝贝,如果弄丢了或者有损失,他可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
    Mike约了言喻在陆氏集团对面吃饭,两人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这是一家火锅店,Mike还没有吃过,言喻给他点餐,为了考虑他的口味,只点了菌汤。
    言喻说:“这是推特上让外国人欲罢不能的中国火锅。”
    Mike很捧场,夸张道:“哇,听起来真让人心动,中国美食真的好多。”
    言喻弯了弯眼睛:“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吃到更多的美食。”
    服务员拿出了餐具给言喻,言喻用开水烫了烫餐具,也帮着Mike烫了烫,Mike有些歉意:“言,昨晚的事情太抱歉了,喝得有点多,手机掉了,又陷入了温柔乡。”
    昨晚没有造成大恶果,言喻并不会过多苛责Mike。
    她笑了笑:“没关系的,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那怎么行,昨晚我缺了绅士风度,幸好你们俩都没事,不然我回到律所,要被骂惨了。”Mike耸了耸肩,保证道:“下次我一定不会单独抛下你。”
    “好啊。”
    服务员先上了果汁,言喻搅拌着,笑了笑:“陆氏集团这件事打算怎么办?就打官司?陆氏集团那边的态度,似乎是不打算私下和解。”
    Mike说:“只能这样了,不过我打算今天再试一试,我听前台说,他们的总裁今天来办公了。”
    “你有预约吗?”
    “没有。”Mike很乐观,“所以才说碰碰运气。”
    锅里已经渐渐沸腾了,言喻下了点肉进去,肉不停地翻滚着,烫一烫,就能捞起来吃了,鲜嫩肥美,入口即化。
    Mike一吃到嘴里,就睁大了眼睛,动作微微停顿:“唔!”
    他嘴里吃着东西,没办法说话,就竖起了大拇指,外国人就是这样热情,对于赞同的事情,绝对会不遗余力地夸奖。
    言喻笑弯了眼睛,撑着下巴,被Mike逗得不行。
    火锅店的进门处,站着一个小男孩,他幽黑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窗户旁边的言喻,微微抿着唇。
    他的目光落在言喻的耳朵上,有些远,他看不她现在的耳环了。
    火锅店的服务员也有些茫然,她看到陆疏木,想问他来吃什么,转眼又瞥到陆疏木身后人高马大的保镖,那些话绕了一圈,又收了回去。
    李秘书低头,笑着问:“小少爷,您不是想买积木吗?积木在楼上呢。”
    陆疏木抿着唇:“我现在想吃火锅。”
    “这个时间点?”李秘书看了下手表,饭点的确快到了,但是陆总只让他带着小少爷来买积木啊,何况外面的火锅店他也不敢让陆疏木乱吃,如果吃出什么毛病,他就要背负责任了。
    但陆疏木属于主见很强的小孩,他说要吃,他抿着唇,就走了进去,李秘书拧了下眉头,心里叹了口气,也只能跟着进去了。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只能继续站在外面。
    李秘书对着保镖道:“你们守在旁边吧,别影响人家生意,顺便,你们通知一下陆总,说是小少爷想吃火锅,问下陆总午餐想吃什么?”
    他吩咐的期间,陆疏木已经直直地朝着言喻走了过去。
    他站定在了言喻面前,在言喻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小小的心脏倏然用力地跳了下,手心都是黏糊糊的汗水,他抿紧了唇,黑眸幽深,目不转睛地盯着言喻。
    言喻正在笑,忽然这个陌生的小男孩就走到了她面前。
    言喻垂眸,和小男孩的视线在空中交接了下,当她看到小男孩的黑眸时,微微愣怔,心尖瑟缩了下。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孩子的眼睛,会像他眼睛这样,几乎不带任何的情感,没有任何的波动,全然的平静,却又像是缀满星光的夜空,深邃寥廓,让人心生悸动。
    她的视线逡巡过男孩子的五官,然后又重新地回到了他的眼睛上。
    这孩子的五官生得可真好。
    言喻自己是个妈妈,所以对孩子总是格外温柔,她不自觉就柔和了眉目,像是春水,碧波荡漾,柔情满溢。
    她弯了弯唇:“小朋友,你怎么了?找我有事情吗?”
    陆疏木点了点头,他的唇角抿起:“火锅好吃吗?”
    言喻愣了下,她没想到这个孩子会问她这个问题,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Mike就大笑了起来,他竖着大拇指:“好吃!当然好吃了,你要不要一起吃?”
    陆疏木没有看Mike,他的目光一瞬间都不肯离开言喻,他睫毛翕动了下,很不客气地道:“要。”
    Mike也愣了下:“你真的想跟我们一起吃?”
    这是个小朋友诶。
    言喻笑了起来,眼角泛出星点笑意,她眉眼更加柔和,靠近了陆疏木几分,柔声道:“你的父母呢?”
    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小孩合眼缘,又莫名地心生欢喜,她也没多想原因,毕竟这么好看的孩子,讨人喜欢也是应该的。
    陆疏木黑眸干净,他小脸白皙,他盯着言喻的眼睛,说:“他们在工作。”
    “你一个人吗?小朋友一个人不可以乱跑的哦。”言喻笑,“你父母在哪里工作,我送你去找你父母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哦。”
    她话音刚落,正准备带着陆疏木去找父母,抬起眼眸,就看到李秘书急急忙忙地奔向了她面前的这个小男孩。
    李秘书喊道:“小少爷,别乱跑。”
    男孩子理都没理他,甚至在他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往言喻的方向靠了过去,他摇摇头,轻声道:“我不跟他走。”
    言喻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安抚,她去看李秘书,迟疑地拧了下眉:“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他看起来似乎不太愿意跟着你。”
    李秘书是后来跟着陆承国的,他不认识言喻,自然不知道言喻是陆衍的前妻,他站定在了言喻的面前,礼貌地微笑道:“不好意思,小少爷他可能对您特别有好感。”
    李秘书在陆氏集团工作这么久,又是总裁办秘书,早就是人精了,一眼就看出了言喻眼里对他身份的质疑和戒备。
    他唇畔的笑意更深。
    李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又下巴轻扬,指了指对面的大楼,说道:“我是陆氏集团总裁办的秘书,这是我们总裁的儿子,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带走他。”
    李秘书解释完,就没再看言喻,直接蹲下,眸光和陆疏木平视,他耐心地道:“小少爷,你不能任性哦,不然陆总要生气了,何况男子汉要言而有信,你说过要过来买积木,然后就回去的,如果你想吃这里的火锅,你跟陆总讲了后,陆总会带你过来吃的。”
    陆疏木抿着唇,睫毛纤长浓密卷翘,他有些迟疑。
    Mike听到这些话,眼睛一亮:“陆氏集团?陆总?是对面大楼的那个陆总吗?”
    他过于兴奋,眼里的亮光让李秘书生了点不喜。
    李秘书谨言慎行,不再回复Mike。
    几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言喻猝然苍白起来的脸色,她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下,琥珀色的瞳仁闪了闪,抿紧了唇线,绷直了两腮的线条。
    小小的心脏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言喻觉得呼吸有些急,陆氏集团总裁的儿子?是陆承国……还是陆衍……?
    她睫毛颤动了快了几分,连同心脏都仿佛跟着睫毛颤动着。
    陆疏木抬起了眼眸,他看到了言喻有些苍白的脸色,他没有说话。
    言喻问:“你爸爸……是谁?”
    其实话问了出去,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了,陆承国年纪大了,本来就不太可能在这个年纪生下孩子,那面前的这个小男孩,有很大很大的可能,就是陆衍的儿子。
    陆衍的儿子……
    这个念头盘旋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像是丝屡,一点点地缠绕着,慢慢地收紧,让她觉得疼。
    是不是陆衍和那个传说中未婚妻的儿子?
    言喻深呼吸,想要缓解脑海中的疼痛,那股疼,却越发的清晰,她咬紧了下唇。
    当年引产的疼痛,慢慢地袭击着她的痛觉神经。
    全身的骨头都是剧烈的疼痛。
    她背脊发凉,冷汗涔涔,眼角眉梢噙上了讥讽。
    鼻尖微酸。
    当年强迫她引产掉她的孩子,但陆衍却和别的女人生下了儿子。
    言喻的心脏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如果当年,她的儿子没有被引产掉的话,那个孩子是不是也是这么大了。
    言喻胸腔里都是跳跃着的点燃的怒火。
    她下意识地不想去看面前的这个小男孩,收回了自己的手,往座位的方向,撤退了距离。
    陆疏木的唇线抿得更紧。
    他像是在意,又像是毫不在意,他安安静静,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
    言喻克制着自己,这还只是个孩子,陆衍做错的事情,应该由陆衍来承担,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她轻声道:“我不认识你爸爸。”
    陆疏木又沉默了一会,他认真地道:“你认识的,我在家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言喻的瞳孔瑟缩了下,绷紧了轮廓,胸口起伏的弧度有些大,她想要说些什么,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是小星星。
    这时候的英国还是早晨,小星星怎么突然打了电话?
    言喻有些着急,拧紧了眉头,就接听了起来,声音一下就柔软了起来,带着软濡,仿佛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小星星,怎么了?”
    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小星星一时间离开妈妈,不太适应,所以一睁开眼睛,就偷偷地给言喻打了电话。
    陆疏木盯着她的样子,听着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间很堵,就好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这个女人。
    言喻挂断了电话,陆疏木就开口,说:“我叫陆疏木。”
    言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看了陆疏木一眼。
    陆疏木抿紧了唇,忽然又道:“刚刚是你的女儿的电话吗?”
    言喻其实有些惊讶,这个孩子年纪轻轻,会说的话却不少,言喻轻声道:“是的。”
    陆疏木:“我也有妈妈。”
    言喻的动作僵了僵,她笑:“我知道。”
    陆疏木继续平静地说道:“我妈妈也会这样对我好。”
    “是。”言喻答。
    “我有点想她了。”陆疏木垂下了浓密纤长的眼睫毛,眼窝下形成了光影,幽黑的,深邃的,他的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想我的妈妈了。”
    陆疏木的嗓音了透了浓郁的寂寞,言喻不自觉地就为他心疼了一把,心里还油然地生出了一股想要拥抱他的冲动。
    但理智在告诉她,这是陆衍的孩子,是周韵的孙子,当年,是周韵和陆衍两人,一步一步地害死了她的孩子。
    她可以放下仇恨,但她决不能有多余的情绪,不管是同情,还是爱。
    陆疏木还是没有抬头,周身笼罩着浓郁的阴翳,可他,还只是个三四的孩子,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样安静得让人心疼。
    言喻在心里叹了口气,睫毛颤抖了下,还是伸出手,摸了摸陆疏木的头发,发丝柔软顺滑,手感很好。
    在言喻的手碰上陆疏木之前,李秘书的瞳孔骤然放大了,他的耳畔迅速地闪过陆总说的话——小少爷不喜欢别人碰他。
    他那句阻止的话,就快要蹦出口了,倏然就收住了,像是烟花遭遇了雨水,成了哑炮。
    陆疏木很温顺,甚至温顺得有些像向主人撒娇、求挠痒痒的小狗狗。
    就在这时,男人冷沉,带着浓浓凛冽寒意的声音敲打在了言喻的耳膜上,每个字眼的力道都震得她耳膜轰鸣作响。
    “陆疏木,不是跟你说了,别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这句话是陆衍说的,他的语气冰凉又平淡,又含着喑哑。
    陆衍接到了保镖的电话,听清楚了之后,眉间的褶痕深了又深,淡淡地应了声,手里的动作加快了好几分,迅速地完成了工作,很快就赶到了对面大楼的火锅店。
    他长腿迈进了火锅店里,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那一群人。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言喻。
    带着冷意的阳光从窗外投射了进来,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眼角眉梢,她的深邃眼底,仿佛拢进了天底下所有的温柔和多情。
    让他的呼吸轻轻一窒,言喻一直都是这样,她的美好,总是脱离于世俗,剥离了世俗的皮囊。
    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被他拽下了神坛,他在一瞬间,忽然浮现出第一次和言喻见面的样子。
    他说的是,言喻胖起来的样子,或许时光有滤镜,或许因为时间过去得太久,他想起那时的她来,也让他胸口一热。
    陆衍第二个看到的是言喻正摸着的陆疏木,陆疏木平时喜欢安静,不喜欢靠近别人,这一次,却这样乖顺地任由着言喻摸他。
    陆衍眸色渐深,迈开长腿,大步地走了过去,他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盯着言喻和陆疏木,黑漆漆的瞳仁里含着浓郁的寒气。
    他周身散发着凛冽的上位者的权威,看也没看言喻,在言喻僵硬着收回了手的那一刻,他弯腰,抱起了陆疏木。
    陆疏木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陆衍的怒意,现在的陆衍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猩红,眉目阴翳,像是一只困兽,明明想嘶吼,却不知道在害怕着什么。
    陆疏木第一次,没有想直接推开陆衍。
    他抿着唇,双手勾住了陆衍的脖子。
    言喻手脚有些冰凉,但是脸上的笑意还是有着的,她想过很多很多次,当她和陆衍再次重逢的时候,她要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毕竟曾是过去。
    但是昨晚的猝然,一下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她在陆衍眼里,已然是个陌生人,不管是昨晚,还是现在,毕竟,陆衍就是一个薄情的人,他现在有了新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儿子,哪里还想见到闹得那样难堪过的前妻。
    言喻这样想着,倒像是有些破罐破摔的无所谓,她抬起眼眸,对上了陆衍幽沉漆黑的眼眸。
    她认真得像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看得清楚他眼底的神色一般。
    淡淡地打了招呼:“陆衍。”
    她的声音依旧软濡,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香甜,但没有多少感情,她一说出口,陆衍的神色就越发冷了。
    只有真正不在乎的人,才会这样平静得似是普通朋友一样,淡淡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就好像,他们没有过婚姻,没有过孩子,也没有过撕心裂肺。
    陆衍黑眸冷清,点了点头,就带着陆疏木离开了。
    陆疏木趴在了陆衍的肩膀上,和陆衍极其相似的黑眸,瞥了言喻一眼,也淡然地收回了视线。
    言喻攥紧了手指,站立在了原地。
    像是被时光抛下了一般。
    其实没什么的,他们已经离婚三年了,早就该放下了,他都走远了,她也不能一直在原地绕着了。
    Mike看到陆衍出现的那一瞬间,眼眸是发亮的,但他是个有绅士风度的男人,他注意到言喻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所以克制住了想要攀谈的想法,而是不给言喻造成麻烦,一直保持着安静。
    等到陆衍走了,他才走到了言喻的身边,轻声询问:“言,你还好吗?你跟陆氏集团的总裁是旧友?”
    言喻轻轻地摇了摇头,状似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们继续吃完吧。”
    吃完火锅,Mike考虑到言喻似乎不怎么想见到陆氏集团的总裁,就提出不让言喻跟他一起去找陆衍,他自己蹲守着就可以。
    言喻犹豫了一瞬间,摇了摇头。
    这是她的工作,感情和工作是必须分开的两种情绪,她是个律师,她代理了这个案子,她就必须对得起她当年的入职宣誓,对得起她的职业道德。
    Mike找前台,磨蹭了好久,才终于让前台答应帮他询问一下陆总的秘书,恰好的是,李秘书正在陆衍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他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前台询问,不好意思地朝着陆衍笑了下,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没有预约的人直接不见,陆总没空,何况专利权那个案子,陆总已经做好决定,要打官司了,不然人人都来我们集团碰瓷……”
    他剩余的话还没说完,一双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直接拿过了李秘书手里的电话,淡淡道:“让他们上来。”
    李秘书有些惊讶。
    陆衍却不打算解释。
    Mike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深呼吸了下,才微笑着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陆衍坐在了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冷峻,薄唇微抿,看着两人的目光波澜不惊,直接切入主题:“你们是荷皇航运的律师?”
    Mike笑:“是的,陆先生,荷皇拿出了十分的诚意,希望陆氏集团能够私下和解,这次涉及到国际航运间的卖方责任,荷皇对中国的法律不太了解,没想到侵犯了陆氏集团的专利权。”
    陆衍显得有些刻薄:“这个事情董事会已经做了决定,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陆氏集团对专利权看得很重,何况,荷皇是个国际大公司,就算董事层不懂是否侵权,但公司的法务总是懂得吧。”
    他英俊的眉宇显现了些不耐烦:“就这样吧,两位法庭上见。”
    言喻什么都没说,她走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安静地在一旁看书的陆疏木一眼。
    她心想。
    陆衍和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把孩子养得真好,陆疏木真的很乖。
    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他们也差不多好事将近了吧。
    言喻离开了以后,一直低着头看书的陆疏木忽然抬起了头,眸光定定地看着门的方向,小嘴抿着,隐隐透露了些不舍。
    陆衍在心里轻轻地嗤声,他也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眼底起伏的情绪。
    她都不要你,你都不知道她是谁,却还这样依恋着她。
    *
    黑色的私家车驶出了城,到了陆家老宅。
    客厅里,来了客人,是许颖夏的母亲。
    许母一直都很优雅。
    陆衍看到她的一瞬间,抿了薄唇,黑眸闪过了一丝喑哑。
    许母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国外陪着许颖夏,当年小星星被绑架,言喻被引产,程家乱成了一团,陆衍强硬着态度,将许颖夏送到了国外去。
    他告诉许颖夏,要么跟他断绝关系,要么就出国。
    许颖夏选择了出国,许母心疼女儿,又犟不过陆衍,干脆就放下了国内的老公和二女儿,跑去美国照顾许颖夏了。
    现在许母出现在了这儿,是不是说明,夏夏也回来了?
    刚想到了这儿,厨房那边就传来了许颖夏的声音:“陆伯母,你知道吗?我在国外学了好多道菜,我现在很会照顾人了哦。”
    陆衍眉心拧了下,对着许母,也没有了几分温情,他拍了拍陆疏木的头,淡声道:“叫许奶奶。”
    许母看到陆疏木,眼神微微一滞,然后笑道:“阿衍,这是你新太太给你生的儿子呀?看起来真俊俏。”
    陆衍没有回答她。
    许颖夏从厨房出来,看到了陆衍,她弯起了眼眸,但却很克制,没主动上来,在美国的三年,她似乎真的成长了不少。
    周韵手里端着饺子,看到陆衍就笑了:“阿衍,过来一起吃,这是夏夏包的饺子,你看看她,去了美国三年,长大了呢。”
    周韵喜欢许颖夏,是有道理的。
    因为许颖夏总是和她站在同一阵营,两人一同不喜欢言喻,一同想要拉拢陆衍的心,却一同无意地把陆衍推远了。
    更何况,有时候,许颖夏还可以替周韵背锅。
    陆衍抱起了陆疏木,神情淡漠,轮廓的线条显得冷硬,他看着许颖夏,笑了笑,薄情扑面而来:“不吃了,走了。”
    他抱着陆疏木,转身离开了客厅,走了出去。
    周韵一惊,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委屈:“阿衍,你才回来,这是要去哪里?”
    陆衍的声音远远传来——“今晚我和疏木不回来了。”
    许颖夏也追了出去,她站在了门廊下,咬着下唇,叫住了陆衍:“阿衍!”
    陆衍把陆疏木放在了后车座,给他绑上了安全带,许颖夏的声音有些软:“阿衍,你是不是生气我又回来了?可是我不能一辈子在异国啊,我有家庭,我也会想家,真的,这次回来我一定乖乖听话,你信我好不好?”
    陆衍眉目淡淡,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是显得刻薄又无情。
    他关上了后车座的门,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许颖夏,仿佛带着深情,又仿佛晦暗深深。
    “夏夏,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你已经长大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没有办法一辈子照顾你了。”
    他停顿了下,“这些话,我三年前说过,我现在再说一遍。还有,三年的话不是胡乱说的,我是认真的,我说过你再随意乱回国,我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关系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参与你的事情。”
    他说完,就坐进了驾驶座,关上车门,黑色的车子启动,慢慢地调转着方向离开。
    许颖夏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她脸色苍白如纸,充满了茫然和慌张。
    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
    陆衍绕了一圈,本来想去酒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转了方向,最终停在了曾经和言喻住过的公寓那。
    三年前,他买下这个公寓后,就雇了人,每周定期打扫,更换床单等,所以打开了门,除了显得有些冰凉外,倒也没什么多余的问题。
    陆疏木四处看了圈,打开了卧室的门看了看,又看了看隔壁的婴儿房,什么也没说。
    陆衍问:“今晚你想吃什么?”
    陆疏木没有意见,陆衍叫了外卖送粥过来,两人吃完,陆衍让陆疏木去洗澡,洗完后裹着毛巾躺进被窝里,陆衍在旁边陪了一会,等他睡着后,才回到了客厅。
    他打开了一瓶酒,倒是有些毫不在意地牛饮,灌了下去。
    灼烧,才能让他清醒。
    他这三年,在程管家的叮嘱下,程家医生的调理下,生活方式倒是很健康,现在猛地这样灌酒,身体突然有些不太适应。
    他摁了摁胃,靠在了沙发上,在黑暗里,闭目养神。
    陆氏集团不肯让步,言喻和Mike也不可能一直在中国待着,所以决定明天回英国。
    言喻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就漫无目的地开车乱转,最终来的地方,是被她卖掉的那个公寓。
    她和陆衍婚后居住的公寓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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