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半日的功夫,之前聪慧活泼的小儿子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阮二老爷坐在孔楚华的塌旁,像是老了好几岁。
    饶是御医,忙活许久后,也不敢说能百分百救活孔楚华,只是斟酌着分寸,对阮二老爷道:“阮大人,接下来,就得靠小公子自己的造化了——熬得过去,那就慢慢养着身子,也就没什么大碍;若是熬不过去……”御医叹息着摇了摇头,留下了几个药方,何时该用哪个,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的。
    阮二老爷疲倦的点了点头,命管事把御医送了出去。
    屋内烛火摇曳,倒是站了好几个伺候的丫鬟,却都大气不敢出一声,个个噤若寒蝉的站在那儿。
    阮二老爷守在昏迷的孔楚华身边,过了许久,才问道:“孔氏呢?”
    他的长随阮雄上前一步,小声回道:“……表姑娘将她安置到了西南角园子那边的客房。老爷,要小的去通禀一声吗?”
    阮二老爷愣了愣,没想到孔氏是方菡娘出面安置的。
    但转念一想,大人们吵架的那些丑态都落到了他这个外甥女眼里,阮二老爷的面皮难免就有些臊的慌。
    “算了,孔氏过来也不过是白白担心罢了。”阮二老爷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阮雄领了命,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夫人那边……”
    一提到安二夫人,阮二老爷的头烦恼的仿佛要炸裂开来。
    阮二老爷同安二夫人青梅竹马,又是结发夫妻,对彼此也算是很了解了。
    阮二老爷知道,安二夫人性子刚烈,若让她知道孔楚华的存在,一定会闹翻了天。也因此,阮二老爷之前一直不敢让安二夫人得知他在外头置了外室,还生了个私生子。
    然而安二夫人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激烈一些。
    方才找回了孔楚华,安二夫人就过来大闹了一场。
    若是后头要把孔楚华接回府内,认祖归宗,还不知道安二夫人会闹成什么样!
    当时他正好在焦虑担心孔楚华的身子,又在气头上,休妻的话都甩了出去。
    其实那话刚一扔出去,阮二老爷就后悔了。
    然而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阮二老爷看着安二夫人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又歇斯底里的脸,心里越发烦躁。
    ……当时,若不是他的嫡长子阮楚白过来拉走了安二夫人,还不知道事情会闹到哪一步!
    只是,一想到他们这些个事不仅让外甥女给知道了,连病弱的儿子都知道了,阮二老爷的心情十分复杂。
    阮二老爷深深的长叹了口气,想了想,嘱咐了阮雄在这里好好看着孔楚华,起了身,回了二房正院。
    正院里,灯火通明,廊下挂着两溜的大红灯笼,在暴雪纷飞的夜里,煞是显眼。
    阮二老爷心里头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这是有喜庆之事才会挂起大红灯笼,眼下这般挂上,是在说,孔楚华的病重是件喜庆之事么?!
    一时间,阮二老爷想要同发妻嫡子好好解释一番的心,就又腾起了几分火气。
    阮二老爷阴着脸,步履匆匆的进了正院的暖阁。
    阮楚白正在轻声的劝着安二夫人不要把那孔楚华放在心上,阮二老爷这般直接推门进来,把母子俩都吓了一跳。
    阮二老爷按捺住怒火,看向安二夫人:“夫人,外头挂红灯笼是何意?家中又无喜事!”
    安二夫人同阮二老爷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哪里听不出阮二老爷话里头的意思!
    安二夫人被阮楚白劝慰许久刚平息下的心情,一下子就又被点爆了!
    她冷笑着微微扬起下巴,声音略有些尖,带着股尖酸刻薄:“呦,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没有喜事!你的私生子都进了咱府的门了,这还不叫好事!?”
    “你!”阮二老爷怒目瞪向安二夫人。
    安二夫人不甘示弱,冷笑着回瞪阮二老爷。谁也不知她脸上气势虽足,心里头却跟被针扎过一样。
    阮楚白见爹娘这般,心里头叹了口气,只得起身调解:“爹,你误会了。这灯笼是昨天娘说我伴读一事有了眉目,让人挂上庆祝此事的。你昨日不在府里头,所以……”
    阮二老爷愣了愣,这才想到,昨日他不在府里,是因为去孔氏那小院子住了一晚。
    阮二老爷脸上有些发烧。
    安二夫人冷笑一声,心酸无比,嘴上却依旧是不饶人的:“白儿你也不必说别的了。眼下人家心里头满满当当都是那个私生子呢。咱们娘俩无论做什么,在人家心里头都是有错的。”
    这话算是刺到了阮二老爷心坎上,阮二老爷脸上的怒意僵住了,心里头也是不好受的很。
    老夫老妻了,怎么说话,话里头该往哪里插刀,安二夫人心里头还是多少有数的。
    阮二老爷面皮有些发紧,坐到安二夫人不远处的一把扶手梨花雕木椅里头,手底下不自觉的摩挲着椅子扶手:“……我觉得还是要同你们解释一番。”
    安二夫人的冷冷讥讽声又响了起来,打断了阮二老爷的话:“解释什么?!那个孩子难道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你在外头有了私生子,对不住我跟白儿的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阮楚白轻声细气的劝着安二夫人:“娘,你先别生气,听听爹怎么说。”
    阮二老爷握紧了椅子扶手,在儿子面前被媳妇这般卷着没脸,确实很丢人,父亲的威严都快没了。他咳了一声,尽量维持着威严:“……白儿,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同你娘好好说一说这桩事。”
    安二夫人眼下怎么看阮二老爷都觉得面目可憎,她正想再讥笑一番,阮楚白却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对她摇了摇头:“娘,那我回屋了。你同爹好好谈一谈。”
    安二夫人心疼儿子的身体,时辰确实也晚了,该休息了。
    她连忙起身指使着儿子的丫鬟:“快扶少爷回去休息,把大氅给少爷穿上。”
    阮二老爷坐在椅子里,看着安二夫人围着阮楚白团团转,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安二夫人站在门口把阮楚白送了出去,又在门口目送了一会儿,这才回来脸色阴沉沉的坐下。
    有句话阮二老爷终是憋不住了,幽幽道:“这么些年了,你的心思一直放在白儿身上。事无巨细,样样关心。”
    安二夫人愣了愣,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了阮二老爷话里头的意思,她震惊的瞪大了双眼:“阮二,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太过疼爱白儿不管你吗?!你什么身子,白儿什么身子,我自然是要看顾他多一些!”
    阮二老爷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见安二夫人依旧那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忍不住酸涩的摇了摇头。
    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阮二老爷转了话题:“……夫人,我们说一说华儿的事。”
    “华儿?!”安二夫人声音有些冷的反问。
    阮二老爷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安二夫人带着怒火的双眼,他微微移开了眼神,声音不自觉的就有些紧:“……就是那个孩子,他叫孔楚华……”
    阮二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二夫人略微高昂的声音打住了:“你说什么?!孔楚华?!一个私生子,你还按照族谱上的排行给他起了名字?!”
    也不怕他没那个福气,折了寿!
    这句话差点就从安二夫人的舌尖上溜了出去。
    但这话毕竟太过恶毒,安二夫人忍了忍,把这话给咽下去了。
    阮二老爷不自在道:“又没让他姓阮……”
    安二夫人冷笑的声音更加尖锐了:“二老爷!他不姓阮就不是你的种了?!……我含辛茹苦的在照顾白儿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跟别的女人生了个私生子!”
    安二夫人嘴角勾着讽刺的笑,眼角却流下了泪。
    阮二老爷心中一痛,忍不住道:“月儿,你听我说……我……”
    一声“月儿”,让安二夫人原本武装的坚硬的心,差点决堤。
    她飞快的擦了一把眼泪,语气却是决绝的,阴冷的:“二老爷哪里来的脸面喊我的乳名?!”
    阮二老爷心中难受的厉害,原本孔楚华的病重就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安二夫人又这样,阮二老爷几乎承受不住的微微弯下了腰:“月儿……我……我只是想白儿要是再有个兄弟扶持他就好了……白儿始终太过单薄了……”
    安二夫人愣住,涉及到阮楚白,她反而更被刺痛了,她猛的起身,难以置信的看向阮二老爷:“你是在嫌弃白儿的身子?!”
    阮二老爷见安二夫人突然这么大的反应,他也愣住了。
    安二夫人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抓住了阮二老爷的衣领,近乎绝望的低吼:“阮二,你还有没有良心!白儿身子这么孱弱,你这个做父亲的不想着怎么让孩子健健康康的,反而想着再去生一个?!怎么,你这是想让那个孔楚华代替白儿吗?!”
    阮二老爷哪里想到安二夫人这般激动。他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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