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最近忙的热火朝天,却不是因为过年。
    与北燕一海之隔的远瑶国王子和使节来来到北燕,带了奇珍异宝,表达友好之情。
    北宇良亦对此十分重视,特要摆宴设席,还准备节目让他们了解北燕风土人情。
    最重要的戏码应该是“冰戏”,设在澜水台,冰有几尺之深。无论是射箭,还是舞蹈都是绝佳。像“双飞燕”,“紫燕穿波”“朝天蹬”等项目更是层出不穷。
    大家各行其事,有条不紊。
    我主要负责宴上茶盏茶叶的甄选,最后还是决定以上品龙井为好,色浅味香,不会过于苦涩,回味却能绕于唇齿之间。
    比起冰戏,宴席等,宫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远瑶国的王子,据说因为临近波斯国,所以是金发碧眼。
    更有甚者,设下赌注,相以谋利。
    这个时节并不是茶叶产出的季节,但远瑶国以高价购进大批茶叶,对于北燕来说也是好事。
    没想到走了一个蒙国,来了一个远瑶国。
    北燕,真是有贵人相助。
    面前摆着一排小瓷坛,是江南常见的青花瓷。细绘而成的山水泼墨在瓷制细腻的坛体上融入进去,浑然天成。
    一一打开坛盖,新炒制的的龙井色泽翠绿,香味宜人,轻轻拿捏,余温未散。
    泡制茶水的水用以梅蕊上最洁净的细雪,沸腾后撇去杂质。
    雪代表北燕的北方,龙井代表北燕的南方,茶道是北燕自古以来传授下来的。
    一杯茶就要体现北燕文化的博大精深,不可谓不用心。
    原本穿着藕色夹袄,知秋姑姑却说太灰暗,让远瑶国看了还以为北燕穷到连侍女衣服也供不起,于是硬是塞给我一套新衣,还贴心的准备了面纱,说什么御前侍奉的人要给北燕长脸。
    这件衣服看起普通单薄,冷灰主调,薄薄的夹层。实则却是幻色暗藏,在光线下,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不同的颜色。
    裙摆处里层为重棉,其次轻麻,最后是菱形幻色纱,纱的边缘缀有素色软绒,恰如细雪纷纷。转起来恰似一层层展开的花朵。腰间系有三色宫绦,流苏下垂搭在腰侧,领口盘扣用以同类软绒加以印衬,显目而不张扬。
    心里有些犹豫,这身衣服对我而言有些招摇,宴席之上说不准会留下把柄。衣服是知秋姑姑给我,其实应该是北宇良亦的意思。他是说一不二的九五至尊,我一个小小宫女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拒绝。
    如鱼贯出的宫女们似乎都换了新装,桃红袄裙上罩有浅黄透纱,铅华挽纱,胸前是精心绣制地迎春花,惟妙惟肖。
    她们手里端着上等蜜饯,说笑着出去。
    这个季节时令瓜果太少,用蜜饯来替代再好不过,酸甜可口,更重要的是远瑶国并不知蜜饯为何物。
    轻叹一声,安分换上衣服。
    收拾行装时,桌角磕到手腕处,正好被镯子一挡,没有感觉到疼痛。
    老妇人说北宇瑾辰年幼之时被人推入水中,这恐怕就是他怕水的原因吧。
    脑海中映出在临淄镇时我们不管不顾逃亡时的场景,他不敢入水,却没有表现出胆怯。
    我想我再也不会去临淄了,那个地方是埋葬娜塔的地方,是我不愿意回忆的地方。
    在那里,娜塔遇见墨银,我们遇见素蓉,人的缘分好像就在临淄起始,也在临淄终结。
    坐在菱花铜镜前,桃木梳的齿梳穿过发丝直顺而下。
    梳妆台上只有三支簪子,一只刚入宫时柳舒心赏赐的银簪,一只随便在摊贩前买来的红木簪,还有一支……
    捏起芙蓉琉璃簪,彩溢之光缓缓流动。镜中容颜如玉无暇,衬以琉璃夺目。
    谋划纠缠,那么久,最终的结局就是两不相欠。
    还好,没有相对相杀。
    不知道,自己是怕赢不了他,还是不知如何着手。
    打开抽屉,把芙蓉琉璃簪放在里面,慢慢合上抽屉,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将头发揽在一侧,松松编就,鬓角出饰以小小绢花。
    系上面纱,方才收拾妥当。
    走去御膳房的路上,空气冷冽,手指被冻僵硬。
    在半路,正好碰见怜婉仪凤羽。
    羸音台上,乐师奏乐。
    嬛嬛细腰,梅妆妖异。
    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
    回头一笑摄人心魄,妩媚入骨艳三分。
    她身段极软,适合练舞,也有很深的造诣。
    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李代桃僵,即便那天上场的是她结果也是相同。
    据闻,远瑶国王子知道北燕有一舞倾城的佳人,故送了绝世舞衣给她。她此刻所练的就是为了明日晚上的接风洗尘宴。
    “喂!你过来。”一个拿斗篷的宫女站在台子上喝到。
    我哑然,指了指自己,面露疑惑。
    “废话,不是你是谁?”她趾高气扬,眼白一翻。
    我无奈走过去,她把斗篷往我怀里一扔,道:“拿好了,待会娘娘冷了就送过去。”
    我还需去御膳房拿着准备的东西,不能在这逗留。
    “这位妹妹,我可不是怜婉仪宫里的人,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她呸了一声,道:“奴才就是奴才,还分什么哪宫的,得罪了娘娘你担当得起吗?”
    凤羽拿软巾擦拭额头的汗水,轻笑:“榕礼,休得无礼。你眼睛长在哪里去了,看不出这是御前侍奉的锦姑娘么。”
    她虽然是在训斥宫女,语气轻柔,明显只是在奚落我而已。
    “哦~原来是锦姑娘啊,榕礼失礼了。不过这一年四季的都带着面纱不怕悟出痱子啊。”那个叫榕礼的宫女掩嘴而笑。
    我懒得搭理她们,对凤羽行了宫里,把斗篷塞回榕礼手中,转身便走。
    虽然越走越远,但身后的窃窃私语还是不绝于耳。
    “那种丑八怪怎么配在御前侍奉?”
    “真有传说中那么丑?”
    “可不是,我见过的,面纱去掉以后啊,都不能见人的,哪配的上给娘娘拿斗篷,提鞋都不配。就是不明白皇上怎么对她那么上心,肯定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脸上博不了欢心,就只能在床上……”
    唇边不由自主溢出苦笑,这种话语早就听惯了,在柳府时比这些还不堪入耳的话语那时候也每天都在耳边萦绕。
    直到御膳房门口,才将那些聒噪之声摈弃。
    将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晌午时分。
    所有宫女都向澜水台跑去,算算时间应该是“冰戏”开始了,最重要的是远瑶国王子也在,大家都要一睹王子真容。
    我也不可免俗地跟着她们一起去了澜水台,即使小跑着也有好一段路程。
    澜水台冰冻三尺,侍卫分为两队,红白二色铠甲,穿着特制冰鞋在冰上幻化出不同的队形。
    远瑶国王子坐在高台之上,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但他的服侍色泽光鲜,金饰上身,十分瞩目。
    “冰戏”复杂多样,抬头一看,领头的人居然是凛冽。
    他在冰上犹如展翅雄鹰,飞驰着。
    这次陪伴在北宇良亦身边的人是德妃和梦嫔。
    梦嫔身孕明显,小腹高隆。可能是怕伤及胎儿所以不施粉黛,看起来没有德妃的容光焕发,有些微微浮肿,但她由始至终都是笑着,带有母性慈爱。
    以前服侍柳舒心时,宫宴左右必有丽嫔,荣宠之极。
    时过境迁,丽嫔如冬日里的花朵,凋零枯败。
    真可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大火,我势必与她们一样,每日守着帝王微薄的宠爱,最终成为人老珠黄被抛弃于冷宫中的怨妇。
    如今,我竟然不知道,是该恨放火的人,还是该感谢她。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凛冽指挥两队人交错滑行,赢的远瑶国王子的一阵赞赏。
    我不禁也拍手称赞,两队竞争,北宇良亦和远瑶国王子各押注一队,赌注就是一些难寻得的奇珍异宝。
    面前人头攒动,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身体前倾才感觉好些。
    突然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进澜水台。
    澜水台冰路滑腻,即使摔进去也停不下来,一路滚到最中央。
    狼狈抬起头,场上鸦雀无声。
    膝盖被冷冰刺痛,一时半会也站不起来。
    “丑人多作怪,瞧她那样子。”台下哄闹之声渐渐响起。
    手握成拳,努力让自己平静。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探究谁要陷害自己,而是如何收拾现在闯下来的烂摊子。
    凛冽滑行过来,伸手将我拽起。
    在起身一瞬,裙摆飞旋,幻色流溢,软绒落雪。
    两队滑兵将我们围绕起来,原地转圈。
    我心知他的用意,顺势后倾,绷起脚尖后踢,裙摆划出一道弧线,幻彩如阳。
    深吸一口气,在冰上滑行,轻而易举地翻身,穿行。
    台下热闹起来,喧闹躁动。
    就在我为自己暗自庆幸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过,我顾着稳住身形,没发觉脸上一凉,面纱早就飘然落地。
    世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心谷沉沉,跳声如雷。
    “柳素锦!你欺上瞒下,还不跪下领罪!”德妃一声令喝,怒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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