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风早早起了床,安排刘荣老太太吃了早饭,打的前往位于西甲街的国家信访局。离信访局还有一段距离,司机就停了车,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江风说师傅,老太太腿脚不灵便,能不能再往前开一段?
    司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行。
    江风有点生气,说为什么?
    司机说,不要问为什么,反正我的车就到这里。
    江风虽然气愤,也无可奈何,扶着老太太下了车。
    一路走着,发现这条街的气氛很诡异。不时有“好心人”上来和他们搭讪,都是很亲热的样子,路边还停着一些形迹可疑的汽车。还有一些神色焦虑的人三三两两地路边交谈着,谈论的都和上访有关。
    就听见一女的对几名乡下打扮的人说,现在不行,排不上队。你们得夜里两点来,夜里两点这里还开一次门的,专门解决像你们这样的问题。
    江风听了,知道这是一些所谓的“访托”,专门蒙骗那些老实巴交的上访者的。如果她们夜里两点来的话,等待她们的一准是被抓和关“黑监狱”。
    江风交待刘老太太,不管谁搭讪一律不搭理。
    话未说完,传来一阵哭喊声。抬眼望去,见一妇女被两个男人抓胳膊抬腿塞上了一辆汽车,车门砰地一声响,急速开走了。
    江风惊出一声冷汗,心说这些人也太胆大了,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人管管?
    顺利地进了接访大厅,乖乖,比火车站候车大厅还热闹呢。各个窗口都排着长龙,站着的,坐着的,整个大厅人头攒动,人满为患。有些人等不及,想加塞,被保安们厉声呵斥着又揪回了原处。
    江风心想,这个大厅单单用热闹来形容它还是很不够的,说是怨气冲天还是比较合适的。心想幸亏这怨气没什么能量,否则这个大楼怕是都要被掀翻的。
    问了,才知道这些人还不是排着队等工作人员接待的,而是先排队领表,然后等着叫号。
    江风和刘老太太在队尾排了,望着长蛇似的队伍发愁。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边走边朝排队的人们喊:某某省的上访者可以来这边排队啊,这边人少。
    口里说出的省份,正是江风和刘老太所在的省份。刘老太一听,心动了,对江风说,咱去那帮排队吧,说了那帮人少。
    老太太不会说普通话,用的是方言。话一出口,了不得了,立即引起了好几个人的注意。
    刚才那个中年男子赶紧凑上来,也用方言,很和蔼地说大妈,听口音咱是老乡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哩,不管走到哪里,咱们都是一家人啊。这帮队排的太长,中午下班也轮不到你,走,那边有专门接待咱省的窗口,我领你去。
    说着就去拉老太太。老太太意意思思的,不知道该不该去,拿眼睛看江风。
    江风知道,这个男人说的窗口,其实是部分省份在接待大厅私设的,其主要目的说白了,还是为了截访。上访者不远千里跑到北京,如果去了那些窗口,这一趟就算是白瞎了。
    看那男人要拉刘老太走,就说,刘姨,咱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老老实实排队。
    那中年男人很不悦,说我这是好心,咱是老乡哩,我会害你们?
    江风说,现如今,自己还指靠不住自己呢,还敢指望老乡吗?您该忙啥忙啥去吧。
    中年男人看江风也不是善茬,愤愤地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等那人走了,刘老太又埋怨起来,说,我看那人是好心哩,在哪里排队不是排?只怕是这里到了晌午也难轮到咱们。
    江风说,轮不到下午咱接着排。刘姨,你记住,到了这个地方,除了相信我,你谁也不要相信,也不要和别人说话,否则你这次就算是白来了!
    刘老太说,你不用交待了,我记住啦!
    嘴里说着,眼睛还往刚才那个男人指的方向看,显然还没死心。
    正在艰难排队的时候,包清泉的电话又跟了过来。说,江主任,你们现在在哪里?
    江风心想万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此刻在信访局,语无伦次地说,在,在宾馆啊,我还在做刘荣的思想工作,很不好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显然是在听江风周围的声音。大厅里闹嚷嚷的,两个保安还在高声呵斥着,扩音喇叭里还在喊着号,哪里会是宾馆房间的声音?把江风急得出了一头的汗。
    果然,包清泉怀疑了,说,宾馆怎么那么嘈杂?你到底在哪里?
    江风说,我真的在宾馆,嘈杂是电视的声音。
    江风自己都感觉这个谎撒的很不高明,但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电话那头哼地一声,说,江风,我希望你别忘了你是去干什么的,关局长立等着你们回来呢!我警告你,你要是不服从局党委的决定,无组织无纪律,破坏了我市的维稳大局,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听包清泉话说的冲,帽子飞的大,江风也来了气,说包局长,我不是不懂法,负不负法律责任,国家的法律说了算,不是某个人说了算的事。既然你把我派了出来,就得信任我,难道你怀疑我在帮助刘荣上访?
    话说昨天早上关天浩和包清泉商定派江风去北京截访,江风出发后,关天浩就有点后悔。心想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应该派一个能指靠得住的人去,自己刚刚拿江风开过刀,江风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话吗?听说这个江风也是个一代愤青,万一他被刘荣策反,起了反作用可就麻烦了。
    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又叫来了包清泉,说了自己的顾虑。包清泉仔细一想,也觉得这个事情太仓促了,看看表,9点多钟,江风的飞机已经起飞了,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就说,关局长你放心吧,我电话盯紧他就是了,真不行我亲自飞过去。
    关天浩沉吟一阵,说,好,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具体怎么操作,你自己就可以做主。
    所以包清泉给江风打的每一个电话,都是带着质疑的口吻的。昨天听说刘荣的火车晚点,他就感觉到江风是在撒谎;现在这个电话,明明听出背景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大厅里,江风偏偏说是在宾馆的房间里,怎么不让包清泉疑窦丛生?
    从叫号的声音分析,他甚至可以肯定,江风现在就在信访局的接待大厅里!他很有可能已经转变了立场,在帮助刘荣上访!
    想到这里,包清泉慌了,恨不得立马飞到北京,看个究竟。又听江风和他说话流露出不尊重他的意思,刚要发作,又勉强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江主任,你们住在哪个宾馆?
    江风本想继续撒谎下去,又怕包清泉打宾馆电话澄清,只得实话实说,说在如家快捷酒店。包清泉说北京这个酒店多的很,你们在哪一条路上?
    江风听到他问酒店的具体地址,立即预感到包清泉还要再派人来的,慌了。但不说又不行,只得说,在永定路上。
    包清泉没再说话,卡擦挂了电话。
    排了将近一个小时,前面的队伍看上去还有很长。刘荣老人奔波了两天,关节炎又犯了,再也站不住。江风心想两人排队也是排,和一个人排队没什么区别,就让老太太坐在大厅靠着门口的凳子上休息,自己继续排队。
    哪知道没过十分钟,包清泉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江风看到他的号码,吃了只苍蝇似的难受,只得又接了。
    包清泉开口就很不客气,说江风,你不是和刘荣在宾馆吗?那你让她接电话,我有话要对她说。
    江风知道,包清泉已经高度怀疑他了,这个电话就是要再探虚实的。看刘老太坐的远,就说,刘荣她在洗手间呢,这会不方便接电话,一会我让她打给你。
    包清泉一阵冷笑,说江风,你就在我面前耍心眼吧,耍不对可是要把自己耍进去的!我再说一遍,立刻把电话交给刘荣!
    江风眼看事情要败露,也不好再说下去,只是说,包局长,我再说一遍,我说的都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说完,啪地挂了电话。挂的时候,还听到话筒里传出包清泉气急败坏的声音,江风也不去管他。
    包清泉哪能咽下这口气?气得身上的肉乱颤,发了疯似的又拨打江风的手机。江风干脆关了机。
    一直排到将近中午12点,总算是拿到了号。拿着号去休息区找刘老太,吃了一惊:凳子上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原来江风自挂了包清泉的电话,一直低着头生闷气,竟然把刘老太存在这个事给忘记了。
    眼见得她坐过的凳子上空空如也,江风的心忽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知道大事不好,抬腿就向外跑。
    刚跑到院子里,就见大门外停着一辆深蓝色的中巴,刚才那个中年男子正推着刘老太的屁股往中巴上推。江风大叫一声等等!朝那辆车飞奔过去。
    但那辆车已经启动了,速度很快。江风跑得气喘吁吁的,还是没有追上。只看见中巴上写着“首安护送”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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